“数千,不,又或者是数万,数十万年前,这个世界可能曾有过被当今世人称作吸血种元祖的某种生物——我的关系人曾和我提到过这样的事。他们不需要固定的形体即可存活——是的,不需要心脏,不需要大脑,不需要双手,不需要任何器官,行动时如同一片血雾或尘埃,但却也能够形成任何需要的形体,因而是为肉体与灵魂真正的主人,于今日的吸血鬼而言等同于神灵。只是,如你所见,即使过去几十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复现那种传说,可能也是时候放弃了。”

维托扭曲鼓动的残躯要从每一寸皮肤下爆开,被克拉拉的机关(和我的舌吻)轰飞的上半头颅鼓起一团脓包,曾在那两团肉块上增生的杂乱器官现在正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躯体上反复起伏,其中一串大概会变成触须的软肉正缠着把克拉拉的手砍断的剑刃。

“你明白吗?楚门先生,如果这件事与你的命运真如你所想带有某种意味,你们便会在面对我前得知此事,但你们没有。以你与你的同类的逻辑,你们二位的目标的一切意义都止步于此,止步于在这里被我露出真面目颜面扫地地击败——所以收起你那套想法,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这世界既不可笑也不可悲,它的覆灭兴荣与你我无关,你应该再明白不过,毕竟你不在乎。

“现在让我们最后一次回到这座地城上,感觉到了吗?我们正在爬升——不错,这东西从来都不该被埋在地底,它从来都不是什么‘地下城’,这只是一架埋在地下保存完好的第一纪元逃生装置,功能上来说接近我们世界中各类传说描述的所谓方舟——虽然,是的,我想你我都知道这更类似什么。”

是啊。

飞碟。

遥远而震耳欲聋的地层迸裂声从背后轰入骨髓。

·

好打住。

不因为什么,实际上我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想要传达,但我能让你们打住,所以,打住。

他这下完了,和我之前告诉他的一样,但语言文字实在廉价,他就算听懂了也不会当回事,而我也不会同情他,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懂,所以什么都不配,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他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不错,傲慢的极致,所有人都该照照镜子。

但我不是要在这里骂完人就走。我是说反正他现在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了,不如就让我代劳一把,讲讲别的,等几分钟。

从哪里开始——当然是从头开始,好了,听好。

在某片不存在星系,不存在恒星,也不存在行星(但针对世界到底是平的还是圆的的争论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存在)的虚空的中心(或者边界),存在着一条没有人明白通往何处,自然更没有人明白它为什么会建得如此之大的巨型阶梯。

在其他的世界里只会在墙上打转或者在屏幕对面对着四个数字变戏法的时间在这里只会从这阶梯近乎不存在的顶部懒散地流向没人知道有多深的底部——但众所周知,时间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乐观的说法也就是用不着每天通勤,尤其是在下个楼都这么麻烦的时候。

而这为不巧落在楼梯一阶角落的某个世界上的人们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

每当时间懒得自上而下流动,处于某阶阶梯边沿的这个世界就只能跟着停止运作。

这样的停滞发生了三次,或者不止三次,没什么人记得,死人一般不记事。不过可想而知,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们会因为这一停滞面临另一个切身的严重问题——他们只能随着停止运作的世界和懒得下楼的时间一起停止运作。

或者,换个说法,他们因为自己不定期停滞的小小世界灭绝了(至少)三次,而且每次都不太记得上次到底是怎么灭绝的,死人一般不记事。

即使在外人看来,“灭绝”这样的字眼有多要人命(它就是会字面上地要人命,这笑话真无聊)肯定也不难理解,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居民们在过去面对这个问题时有多希望解决这个问题也必然同样容易意会。

那么,在那能被这些灭绝了不止三次的人们粗略回忆起的过去里,有没有成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在——这应当是一个能在读到这里的人脑内自然浮现的问题,没有浮现的人请把上个破折号前的句子多读一次。

请。

好,回到问题上。

问题的答案是“有”。

但这个答案和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以及其中的人物都没有直接关系。

“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和某个正准备迎来“第四次”灭绝的世界的某个国家的某个边境小镇有关。

在这座小镇上,曾住着一位从其他世界来的小姑娘——实际上,这座小镇上住着许多从其他世界来的人。这些人没有灵魂,住在另一片虚空里的一颗小球上,操着成百上千种不同的语言。当地居民把他们称作“转生者”(而这又是另一位相当有名的异世界来客自称所导致的结果,顺带一提,他已经死很久了),一见到他们就盘算着怎么把他们原样送回他们的世界——于情于理这都是为所有人着想的稳妥做法,不过这位小姑娘包括其他一部分转生者偏偏有一位能够让他们一直待在这里的靠山。

这位靠山的唯一人选到了这步不可不谓显而易见,多提并无意义。

总之,这位小姑娘在因为某场不幸来到这个世界前是个品学兼优能力出众的好学生,那位靠山也正是因为这点看中了她,留她下来,教她适应这个世界,再让她为自己处理一些书面工作。而她对突如其来的遭遇适应也接受得很快,没过几个月就习惯了异世界地下社员的生活方式。这可能要归功于她生前就是喜欢喝茶看书的室内派。

时间是夏季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地点是她在某条转生者聚集地街道新分到的住所书房内,事件是工作结束后难得的清闲自在和转生之后的第一顿下午茶,结果是一场单方面的枪战,以及和她无关的,某个故事脱轨的开局:

听见屋外枪声躲到桌下的她,和其他贾拉汉尼街的转生者一道,被大约两百只新鲜的当地禽类炸回了自己位于太阳系第三行星表面的某个骨灰罐里。

出现在一部(应该是男性向)网络连载轻小说里的她想当然地是一位特色鲜明标签多彩的美少女,想起这点大概或许可能没准或许好像会令人心生哀戚,毕竟是“美少女”与否不取决于创作者赋予的标签设定或者寥寥数个乃至数万个数十万个廉价的方块简体汉字,它至少要看到永远都不会存在的日式漫画美术风格的突出第二性征的精美考究的人物设定图稿才能给出定论,虽然后者即使存在也很可能只能被一些眼高手低的批评者称为廉价(这就确实令人心生哀戚)。

这位美少女的第二次死亡不是任何人的错,又或者其实是某个人的错。直到报应送上门前,这位某个人都不会承认这点。

好在报应就快到了。

但话说回来,“接下来会发生的故事”以及“其中的人物”和这位只是碰巧住在那座边境小镇的小姑娘或者她突如其来意义不明的死亡也没有直接联系,倒是和之前提到的某个人的报应有关。

而说到这“报应”到底是什么,好吧,它还是涉及到那个“某座边境小镇”。

把时间向后推到某个夏末的雨势加急的凌晨。

驻龙镇镇长助理贾尔·伊兰德·托德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在办公桌前小睡一会等待日出。如上所述,他是一位少见地具有中间名的半身人,但考虑到他的余命实在不长久,这里并不会对他的姓名乃至背景做任何探讨。

接下来的记述将和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关。

贾尔很累,贾尔想睡觉,贾尔睡不了。地震从差不多一小时前起就持续到现在,但和一个月前不同,直到现在都没有一次震动剧烈到让地面裂开,在从一个月前就天天满负荷焦头烂额的村官贾尔看来倒真不算什么需要哭爹喊娘的坏事。

只是问题在于这个“直到现在”。

被人匆匆从办公桌前唤醒,手忙脚乱地拿着桌边能拿上的文件和存着一堆重要证件的小保险箱跑下楼躲进雨亭,然后就这么被地面断断续续地振动按摩了快一小时,直到现在。

贾尔很想找个可以讲话的高台,再来一副场地用远音筒,好安抚同样跑到屋外的其他民众的情绪,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和他的同事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确定现在的情况算不算地震。

还是说那些探索者工会的人在地下做什么?

不,不可能,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马车往山脊医疗队的方向走,就算要怀疑他们,现在也没有理由。

他又想了想,最后盘腿坐在了石板路上。

强度适中的高频振动有助缓解肌肉僵硬。

镇长现在算是彻底离了职,虽然和之前的差别不算大,但这么一来自己就彻底变成了驻龙镇的临时管理人,既然如此就得想出更加能够交差的应对方法来。没错,想,再多想想,既然半身人自诩瑟德的头脑,那就拿出头脑的样子来——

雨声掩盖了地下越发沉重强烈的低鸣,贾尔沉浸在自己临时的责任感和思考之间。他想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些对镇内近一个月来事态的琐碎思绪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故事目前为止的登场人物中第一个想到的。

但这也是他在回归先祖灵魂前最后一件想到的事。

而他也很遗憾地,和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和这个故事有关的是在不久后的一瞬间杀死他乃至整座驻龙镇人口将近八成的惨剧。

那和某人的报应有关,也和这座边境小镇石砖下的地下城有关。

那位某人现在就在那座地下城里,躺在地上思考人生。

不过请全都放轻松些,这故事的分类上还好好地写着搞笑两个字。当然红色的笑话是笑话,蓝色的笑话是笑话,黑色的笑话也是笑话,而要概括某个人的生涯,那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种笑话好讲。虽然不做足准备打好灯光的笑话倒真只能让人觉得可悲,可他从自愿或不自愿地背上那名字和妄想起这种事就该做足准备——以他百无一用的论调和自觉推断下去,世界是总要被人摔碎个一两次的。

好了,到此为止,再讲下去就彻底没意思了。

换个话题。

各位觉得魔法使这样的角色是神秘兮兮的老爷爷老奶奶好还是永葆青春的俊男美女好?

我觉得两边都很好,不,不如说其他的模样也全部很好,哪怕不是人也很好,变成器物也很好,变成动物也很好,变成幽灵也很好,动物的幽灵就好上加好。这些家伙们实在是太好了,居然能在悠久漫长的生命的最后保持住自己的面具而不脱落,比我优秀得不止一星半点(而且我还放不出脸盆大的火球或者惊吓效果惊人的闪光术)。

因为不管是哪种,把一整张脸丢了个干净的我都做不成。

顺带一提,我不是那个长脸作家和他姗姗来迟的爱好者们一起硬掰出来的邪神,不要以为我没有脸看起来神秘兮兮还趣味恶劣就真的“不可名状”,行行好。

当然我们是在梦里见过一面,但这没什么好说的,我明里暗里偷窥过的别人的梦可多了去了。

好了。

这就是最后了,虽然唐突,这段自言自语看来也需要提前在这里结束。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回答也暂时只能是非常含糊的“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这是不能更含糊其辞的答案,但含糊其辞是讲述者的特权,就算会引起不满,特权还是特权。

那么就这样,我会在地平线烧起来之后再出来露露脸的,虽然这两样东西粗略来说在这个世界都不存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