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拉罕尼街爆炸案发当天,晚二十四时十三分,驻龙镇医疗队下属停尸房一层

(换句话说就是第一卷结尾,不记得请回头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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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五分钟前,打算出门买夜宵提神(一般意义上的吃东西对吸血鬼来说算是提神行为)的埃尔金发现停尸房正门口多了个不明不白的尸体袋。

考虑到下午的爆炸有多响以及那条爆炸的街上都住着谁有尸体袋送过来这事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尸体袋这东西要运到这一般都得要好几个人和从一架到好几家运输马车不等的阵势,再加上那么几个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哭天喊地追过来的家属。

所以也就是那什么。

就这样孤零零地跟垃圾一样扔在门口是不是有点问题。

“……要扔垃圾也是我扔啊。”

想是这么想,但埃尔金作为吸血鬼的刻板印象和本文中的另一位吸血鬼的刻板印象不一样,是个更传统的长寿种,换句话说生理层面实在很不容易死,所以危机感和个性都非常稀薄。

(题外话,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吸血鬼也大多和埃尔金比较接近,但他们事到如今死得七七八八没什么戏份……这设定到底是在搞什么。)

所以他没多想就把它拎进屋放到了解剖台上。

比一般的尸体轻,大约轻正好一半那么轻,但这也没让他多想什么。

手抖也不抖地拉开封口——好,至少内容物确实是一具尸体。

上半身是个熟人。

也只有上半身。

“啊怪不得轻一半……不不对,等会。”

这尸体连尸体都不是。

这人根本连死都没死。

“……你这是搞什么啊。”

到这一步,埃尔金才总算有了点符合现状的情绪起伏。

“啊,晚上好,我的朋友。”然后尸体说话了,“你总算发现我了。”

“晚上好。”埃尔金看着躺在面前的半截老头不知该作何想,“所以你这是怎么了?”

“没听到白天的爆炸声吗?或者没看见送来这里的我亲爱的的雇员们的尸体?你今天不当班?我还以为你是忙不过来才没在门口发现我呢。”

“爆炸我是知道的,但说到运来的尸体,你是第一、不不对,第一具都不是,你根本就不是尸体——而且你还没回答问题:你这是怎么回事?”

“哦,对,他们都是转生来的,基本留不下什么。”维托躺在解剖台上僵硬地摆了摆脖颈当作点头,“我有些大脑缺血,抱歉,这事可能该预先告诉你。”

“行了你可别再岔开话题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寻常凡人,这可……”

“你指什么‘怎么回事’?”

“指什——就是指你现在这样子不是吗。”

埃尔金心里其实有两个可能的备选答案,而这两个都和他自己的种族有关。

可是奇了怪了,他想,这几十年的压根就没发现过啊。

“怎么?一直都没有看出来吗?我还以为我超出一般人类平均寿命的年岁足够让你意会点什么了。”

“因为你说过你们的世界里凡人就是能活得长久些。”埃尔金试着把维托连带着大块花朵图案也染得一片黑的衣衫解开,没有费什么劲。松弛皮肤下该有的脏器缺了大半,心肺以上还能说是完整,但剩下的部件里只剩食道还勉强能从脂肪和已经快要失去活性的粘膜下辨出形状。

大概是肋骨的功劳。

至于那到底是不是食道埃尔金说实话没谱。

“你就那么信了?”

“不然呢?谁真的会揪着别人的平均寿命不放?我怎么知道你会拿那种事做文章。”

“我很中意你和你同类对大部分事都不闻不问的特质,我的朋友,但凡人的欺瞒和恶作剧还是提防些的好。”

“这视乎对象,而这就是说我看你走眼了——另外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同类不同类的,那个小疯子不算。”埃尔金的思绪回到维托本人身上,“……好吧,我想看不到灵魂做不出判断也是没办法。那是谁吸了你的血?什么时候的事?”

虽说伤势只能用“为什么还没死”来概括,但要是只从脸色和语气判断,这半截维托还勉强可以形容作精神焕发。

“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九年前就死了。”

自己应该猜得没错。

“……倒也是。”

但还是奇怪,埃尔金想,饶是自己麻木不仁,对眼前对事实一直以来都没能察觉到毫无吃惊感是不是也有点不对劲了。

要说的话,就像早就在意识的某个角落预先接受过,或者就像是有人预先在梦里告诉过自己。

……那种事发生过吗。

埃尔金想到这里低头又看了一眼维托。

啊哈,这么回事。

他继续往下想,俯瞰着和维托对视起来。

现在看来,他的眼睛里确实一直都有着淡不可见的锈红色。

这么回事。

“我可真是看你走眼了。”果然还是回到老头身上,埃尔金想,微微耸了耸肩,自己最后还是没想出该责难些什么,“什么时候对我下的催眠?”

“反应倒挺快。”

“连带着刚发现的……倒是你,说啊?什么时候?”

“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提起那座地下城的时候吗?”

埃尔金当然一直惦记着。

“废话。”

“在最后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说‘看着我的眼睛’。”

“……”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意思?”

行吧。

他想。

“还以为你不爱开窗帘是因为那个小疯子……”说到这里他愣了愣,“等等,那是两年前,你既然活了这么久,不可能只做了两年的吸血鬼。”

“那之前你也不会因为我不存在的灵魂察觉到我的异常。不只是你,克劳迪娅,她的父母,乃至先祖神殿的那些精灵们都做不到,事实上,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我和她就逃不过清洗,更不可能在这里安稳地过到今天。”

“对头。”

“还以为是你在神殿里做了什么打点工作。”

不过这可真是——

算了,没什么好真是的。

他耸耸肩,停止思考。

“也有一部分原因,我在瑟德这里总还有点关系。”

“无所谓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两年前特意重新对我催眠?让我知道你是我的同类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地方吗?”

“是的,我的朋友,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维托不作踌躇直接回答,“我知道一条需要尽可能完备的掩护来盖住的秘密,原谅我吧。”

“掩护。”

“还是和那天的话题有关。镇外那座山洞里埋着地下城。”

“我只知道那山洞里货真价实地有一头会魔力脉冲的双足飞龙。”

“哦——耐心点。我的朋友,你会知道的,你接下来就会知道——咳,”埃尔金这么说着想要作势摆出一张从容老道的笑脸,结果一口血从牙缝喷到埃尔金的制服上,“不好意思……说实话我觉得不太舒服。能快些做点什么吗?什么都行。”

“我正在想办法,你不妨耐心然后看开些,已经不是凡人了,心脏和脑子都在,死不了的。”照(埃尔金标准的)旧时说法就算不在都不一定能死,埃尔金想,“首先是恢复。肉体复原这种事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实际上这种情况是头一遭。以前埃尔金你在身边的时候轮不着狼狈成这样。”维托又咳了一阵,“倒是你看我如何?像是能够恢复过来的样子吗?我,呃……看不见伤口。”

要埃尔金来看,除了生理意义上还活着跟精神还不错这两点之外也很难再对维托目前的生存状况说点别的好话了。

“不像,我也就是那么一问。”埃尔金清楚这没有办法,当今吸血种持有的再生功能要是没足够的血液做基础就可以说是难为无米之炊,“另外你整个人就是个伤口。”

“那依你高见现在该作何办法?”

哎呀这老头总算急了。

“第一是血液够不够的问题。好在这里的地下室有留给医疗队用的死血,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不对,血液倒是次要的,还以为你考虑到了,”

喘够了的维托勉强伸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没有‘灵魂’。”

“……哦。”

好吧自己没想到这茬。

“重新再想想,我的朋友,拜托用心点。”

高等吸血种——或者说吸血鬼——的灵能力以“灵魂”为基础,换言之,这支精类种族从补强肉体到摄人心魄的能力追根溯源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凡人乃至一大部分生物体内都拥有所谓的灵魂。

(至于这灵魂究竟是什么,别的世界的凡人又有没有灵魂,这类问题在设定上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不巧就不巧在这正好是维托这些异乡人需要关注的问题,但这就先按下不表。)

“那我换个问题:你还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吗?没准我们能把它找回来。“

“我最多只能把自己维持在这个状态,实在没有余裕。”

“也就是不能。“

“行行好吧我的朋友,我可是特别尽力了。找不到下半身是非常令人不安的头等大事。”

“这把年纪想来也用不到。”

“这可说不好。况且我的年岁至多也就是你的……”维托眯起眼,“五分之一?还是七——啊,得了,现在动脑真是费劲。“

“那就别动。”埃尔金摇头,“我先去地下室把血拿出来。”

“我想我们已经得出了血不是非常有用的结论。”

“这家停尸房现在不只有一个吸血鬼。”他心算起那些死血有没有超过灵魂痕迹逸脱的最低期限,“既然你自己做不到,那就得让别人先填上你被腰斩的洞好防止……呃,恶化腐烂那些有的没的。至于那两条腿到底被炸哪去这种小事慢慢找也无所谓。”

“……那你觉得我的,呃,大脑损伤还有救吗?”

“我想只是大脑缺血所以连带着缺根筋而已。闭目养神,不会有事的。”

“谨遵医嘱。”

“这是停尸房不是医院,而且还好今天的晚班是我当才让我见着你。”埃尔金叹气,起身朝地下室大门走,“当然就算是这么说,芙蕾雅要是现在突然醒过来那也挺麻烦的。”

“你那位同事?”

忙着集中精神轻手轻脚拉门的埃尔金无暇回应,只是点点头,也不知维托有没有看见。

“哦,对,那个猫人女士,姓安德,你就是因为她才到这里入职当仵作的,我想起来了,叫这个名。”好吧他看见了,“说起她来,她跟你接下来可有得忙了……虽然这得建立在我过了今晚还能活动的前提下——加油,我的朋友,这都看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埃尔金一步步走下阴凉的地下储藏间,但维托接下来说的话明显更凉快。

“仵作的工作,没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