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丝涅无言地眨眨眼,半是理解状况(或者反正我是觉得她理解了)地朝周围环视一圈。

不得不提的是她这么做的时候很不像个足有四十二岁的中年女性,而她也的确不是。虽然我不怎么明白四十二岁的中年女性和四十二岁的有志女青年具体有什么区别。

“你说她?”她在我思索二者区别时朝远方伸出一根手指。

“我看不清你在指的方向有什么。”

“你马上就能看见了,她刚刚起跳,大约需要三秒到四秒。”然后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一,二——”

再然后她猛地侧身把某种半透明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举着剑从四层楼高跳劈下来的克劳迪娅的东西顺势掼到了地里去。单论观感有点让人失望,毕竟跳劈这种气势十足的动作之后理应跟着的可不是被人漂亮地零水花踩下地这种事。

“三。你看见了吗。”

“没没有。”

“那我还得把她揪出来。你等等,掀地皮需要时间——”

“好了可别了这地方刚重新铺点路怪不容易的。”我用右手尝试着扶了一下额头,但这一行为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哪怕一点,“——克劳迪娅!出来!帕丝涅她没安坏心!我觉得!大概!”

“哦?是吗?我可是被她一脚踩到地下去了!而且如果楚门先生你没注意到的话,这条路铺满了硬梆梆的石板!”还在地下没出来的克劳迪娅听起来好像是想顺势连着我打出双杀,“如果你,楚门先生你,你没有跟她提到我的话,这把剑现在就已经牢牢插到这个精灵的脑袋里了!”

“是啊。但她没安坏心而且有事要跟你们商量。我觉得。”

“没安坏心的人会把别人故意踩到地下去吗?我不这么觉得!”

“取决于情况这个没安坏心的人可能还会一棍子打在你后脑上。好了你就出来吧,她没真的想害你命,你可是正经八百想害人家的。”

“这么肯定她在和你说实话吗。”克劳迪娅还是不依不饶,“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决定主动找她下手的。”

“为了什么?”帕丝涅好奇地插话,“我还做了什么除了不联络之外的错事吗?”

你不觉得一整个月不吱声已经够错了吗?不觉得?好你个长生不老的混账。

“哦,关于这个吧,主要是跟你昨天在广场附近——”

“你们跟踪我了?”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真要说的话只有被克拉拉她规定在地底自律巡逻的克劳迪娅正巧在昨天看到你了而已。”

“那她大可以在昨天就通知克拉拉关于我的……”

“就算对象是你,克拉拉姐姐大概也不会同意我随便杀人。尤其是在你们两个有约的前提下更是这样,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克劳迪娅继续应道,“但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瞒着我们什么。”

是啊我觉着她也不会同意别人杀人,她只会思考那么一下人生然后自己上。

“联络神殿这种行为在你眼里就这么可疑吗?”

“取决于对象。”

“听好,吸血鬼,九年前的——”

“好好打住那种事对现在不重要——我相信楚门先生刚才的决定,或者说只能相信。”克劳迪娅言罢从地底探出双手,随后是头颅,身体,腿脚,“所以我也暂时相信你,或者说只能暂时相信你。”

“真那么简单就好。”帕丝涅看起来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这让我头一次对她稀薄到堪比高原氧含量的人格感到微妙,当然考虑到双方都不是人类我其实也没理由关心),只是随意地拍了拍自己周身被克劳迪娅带起的飞扬尘土,“我是来和你的主人谈话的。”

“你晚了一个月。”克劳迪娅果然还是先复读了一遍我的强烈谴责,“这没有借口。”

“……有很多缘由。”而帕丝涅也复读了一遍她的官方说辞,“先前的判断是你们三位不该涉入。”

“那至少也应当及时通告。”哦哇克劳迪娅你可真是个天才这质问可谓是一针见血。

“问题就在于此,”帕丝涅的语气变得像是在和死人说话一样死气沉沉,她也的确在和死人说话,而这个垃圾冷笑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我做不到。”

最直接的做法,帕丝涅继续道,只能是尽量不动声色地绕开任何可能被监听监视的手段。

“好嘞先停一下,监听监视是怎么个情况。”

“楚门你应当至少知道我与克拉拉之间的约定内容。”她考虑了一下决定从基本开始朝我确认的作风倒是很温柔。

但只要把对象当成一个弱智那你说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很温柔。

“是啊,这镇上有个吸血鬼,你要克拉拉帮你抓他,作为交换你不管她闹出的幺蛾子。”

“我不仅要求了克拉拉的协助。实际上,这次私自调查的大部分初步信息都源自镇政府给出的往年档案。”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所以你实际上还是在让官府帮你查案子?”由于克劳迪娅也没开口所以只好由我来尝试接话,“我理解这些官方人员和我们的确不太好对付,但要一个月不跟我们联系一下是不是有点,呃……”

“——直截了当地说,”她突然又开口吓我一跳,“直截了当地说,我怀疑驻龙镇镇政府在意识到我的意图后开始有意地进行妨害。这其中,最令人怀疑之处便是被调换远离镇政府的临时住所,以及时常在我身后尾随的一班守卫。”

“……啥?”

“我的实际行政权远低于我的战地指挥权,因此对镇政府的强行施加的安排束手无策。”

“不不不我不是要你解释这个。”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在前额皱成一团乃至稍微有点进入视线,“你的意思是说这地方的官府和你在追查的吸血鬼有联系?”

“大体如此。否则不仅仅是先前提到的住所更替以及守卫尾随的问题,更无法解释的是地震当天的异常死亡人数与尸体状况。”帕丝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意思地点头,而这反而加重了我的超现实感,“我对自己在那晚救下了多少人心中有数。”

“……啥?”

到了这一步我可能确实应该被人当作弱智温柔以待。

“一个月前,由你的同伴克拉拉引发的那场地震,死者人数为一。”

“这个我知道。”

我记得是个倒霉到不行的半身人,实在是非常抱歉。

“这并非自吹自擂,但我成功阻止大部分建筑坍塌造成二次灾害可算是一点主要原因——换言之,我对自己亲手救下的人数有一个大体的预估。”她说,“我也很清楚那晚即使出现过伤者,也多是不足致死的伤势。”

“……那结果呢?”

“结果?结果是实际死者远远不止报道上的一个而是将近二十个。”克劳迪娅又突然开口把我给吓了第二跳,“我在自律巡逻的时候注意过运送尸体的队伍,那些尸体在被焚化前停在医疗队的临时停尸房里——他们的死状和那天之后又见过报几次的杀人案,还有那头在地震时被惊动的三头犬的死状很接近。”

——抽干血液致死。

帕丝涅和克劳迪娅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你们要不要击个掌什么的庆祝一下伟大的侦探友谊。

“这么说,”克劳迪娅托腮思考起什么,“精灵,你在注意到这点之后就被慢慢监视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最不该产生关联的就是具有违法背景且成分可疑的三位。”帕丝涅点头,“我必须确保自己的行动不被记录才能尝试再次与你们联络。”

“这花了你一个月?”

“是的,一个月,我愿意为此道歉。”她说到此处停下脚步,“不过这的确是我竭尽全力的结果……”

“是是我知道,到这一步你还要跪下道歉就是在浪费时间了不是吗?”克劳迪娅打断了帕丝涅相当标准的谢罪程序,“你接下来是要和克拉拉姐姐谈话对吧?那就快点走。”

“那确实很重要,不过还有一点。”帕丝涅说到这里又一次抬头环视一圈四周,“克拉拉是否还安全?她是否被安置在足够安全的地点?”

“这话是……”

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衣衫不整。”帕丝涅继续道,“而两位应当对前几周的杀人案有所意识。”

“是哦我刚刚还和你提那件事——等等。”克劳迪娅猛地警惕起来,“你不会是说……”

“我在来时正巧击退了它。暂时。”

“哈?!”

“很可惜的是我没能捕捉或是击杀它。”帕丝涅不顾克劳迪娅喊出声以及我没喊出声的惊异一股脑地说了下去,“事实上我甚至没能仔细地观察它。”

“不,先等等,精灵,先等等,你这么说的话情况就有点合不上……”

“我能确信的只有两点,”帕丝涅伸出两根食指和拇指,“它应当是某种吸血种,它应当并非人形。但我甚至无法观测到它的灵魂,此外,也无法看透它在隐形下的具体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