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神灵们而言可算是再老套不过的寓言故事,所有要素都在一开始就摆明得一清二楚,俗套至极。

“只有一条路可走的旅程,只有背叛一事不会做出的引路人,只有一件事好做的青年。

“当然,对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族人们尚且还能说是‘并非如此’。

“但你,看得懂他们留下来的文字的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帕尔点头作为回应,侧头看向身后。

“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一切有所意识——没准是在石碑附近过夜的那晚,没准是那些幽灵在晚上告诉了你什么——哦,又没准是更早,在你还在村子里的时候,那些在海岸边玩弄魔法的小丑们说漏了什么。

野兽那山脊般的巨大剪影从身后浮现。

与村民们口耳相传,与自己无数次想象的形象一模一样。

丑恶而锋利的唇齿布满体表,鲜血淋漓的肌腱暴露体外,蒸腾而上的热气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向外泄出,肮脏的涎液滴落成十数道轨迹拖行。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这么想杀我吗。

身披已被体型撑破的臃肿裙装,从脖颈绕到背后,活像是某种项链或者披风。

或者裹住盖勒妈妈尸体的那块参差碎布。

“小姑娘?”

帕尔知道答案。

从偷偷戴上头盔瞥到女人的那时起,帕尔就隐约知道了答案。

“我……确实想杀掉野兽。”帕尔戴上头盔,无数无形的冲击又一次向她袭来,“应该说,从上山以来,我一直想杀掉野兽,一直都想。”

但这一次没有女人及时为她摘下,眼前万物的基底本质因而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中获得了实体。

确切来说,这是第二次。

身披为自己引路至今的女人的长裙的野兽在帕尔的视野中并未维持那副(十几副)凶恶的嘴脸,但当然,也没有塌缩成那个瘦小的女人的容颜。

它看起来只是一团甚至不存在形体的艳丽血雾,在本就艳丽至极的周遭依旧散发出独一无二的死亡色彩。

居住在山巅的,无数星尘的聚合体。

那才是她真正的形貌,那才是帕尔在每晚看到的,散射下山的光彩的真正主人。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血雾向帕尔回话,“那就这样吧?想动那就动手,我也不是没活够。现在的你射出来的光束不比什么粗野的刀剑,不用几秒能够把我轻松地蒸发到连这点雾气都不剩。倒也不会多疼。”

“所以你才劝我拿这挺火神炮而不是那把剑。”帕尔感到些许荒谬,“你怕疼。”

“不,不,这你就搞错了,小姑娘。那剑真就是我随便插在石头里摆着玩的,你倒是本可以拿去给你的朋友玩。”血雾振荡起来,声响像是咯咯的笑声,“‘一定得是命中注定的人才能拿起来用的武器’,不觉得这种意义单一又自命不凡的玩意儿很能让人心情愉快吗?哦,当然,我是不喜欢疼。可谁喜欢呢?”

“……”

“好了,无论如何,既然早就知道了答案,那就快动手吧?真的,赶紧点,我跟你不一样,不是一直都有这闲工夫寻死的,要是搞得不耐烦可是当真会吃了你的。”

帕尔举起火神炮对准血雾。

那片光束会吞噬它。

只要自己扣下这扳机的话。

“——答案。”帕尔挪开食指,“对,答案。我要从你嘴里听到你的答案。”

“我可没什么答案,”血雾散开又合拢,“我连嘴都没有。”

“盖勒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帕尔摇头,拼命压抑住想要悲鸣的喉舌,“我要你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帕尔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到底是怎么杀了她的。”

“……哦。”血雾愣住,“……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你知道要做好枉死的心理准备有多难吗,小姑娘?”血雾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我还专门忍着恶心喝了点死人做的东西好让自己能变得好看点再去死——结果你要来这出?”

为什么不早点问?血雾这样气势汹汹地问着话,朝帕尔走去,摘去她的头盔。

“因为我……”帕尔看着女人重新出现在自己回归理性的视界中,“我以为我知道。”

“知道什么?”

“答案。”

“是啊,你就真的觉得有一个能吞下一座山的野兽天天和你那小得可怜的村子纠缠不清,然后你朋友的妈妈还就是要被它宰了再好好用布块裹着送回村口。你还真就觉得这是什么‘答案’好去填上你那点内疚感。”女人白她一眼,“然后你事到如今才亡羊补牢觉得这答案理所当然地不对劲。”

“……对不起。”

“因为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头坏到家的野兽为你所有的不幸买单,啊啊,就是有,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听那就是有,呵。”女人又嗤笑起来,“你和你的那些神还真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