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前的某个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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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不管发生什么都感觉不到痛苦的人。

好吧,这么说大概是不妥,毕竟接下来要描述的这种人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层面都还有正常人的功能。

不如说他们就是正常人,毕竟踩到乐高积木不会扭曲地笑出来,被周围的人讨厌也不会老套地去甘之若饴。

换句话说,这些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都没有到所谓不可救药的地步。不需要送上病床,不需要被疯人院或者监狱的铁栏隔离——他们在真正的威胁(各种意义或者场合下的都没差)前根本就会像正常人一样去哀号求饶或者奋起反击。

但他们的症结所在地还就是在这之外。

轻则会在受气时发自内心地觉得有趣,重则会在深夜散步时连家门也不锁一下——简单来说,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乃至他人的世界之间隔上了某种东西,某种足够让人看清周遭,但却做不到让人伸手触碰的东西。诸位可以把这个“某种东西”比作冰块,塑料,玻璃,清水,或者任何透明的空气之外的物体,实际上要是这个世界观里的自己有个逼着我上巨大机器人送命的爹那我甚至还可以说那什么AT〇场,可惜他就是个给我起了个单字“门”的只会做木工的乡下木匠,非常可惜。

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缺少某种不足致命的实感。

所以没有人来救他们。

因为他们不需要也不值得去救。

我相信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实在是很缺少社会参与感),某种层面上可以说等同于不经世事的未成年人。隐隐约约地觉得所有事都无关紧要,随时都能平和地可喜可贺地迎来自己的世界末日——起码他们自己是有这么想过,当然,也最多就是这么想过。

结论而言,我们一般可以把这种人归类为无师自通地误入犬儒主义的废物。

或者再干脆一点,废物。

——好,到了这里,诸位肯定觉得我是在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毕竟这么阴阳怪气又和正文没有关系的东西在第一人称叙述里一般都会是某种自白。

但实际上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些废物们(虽然现在才提是有点晚,但请千万不要对这个词感到不快,拜托了)的眼前只有这么一层透明易解的屏障,我的意思是说冰块可以化开,塑料可以回收,玻璃可以砸碎,清水也只需要头朝上游出水面就行——而在这之前,他们也都能清楚又轻松地看到周遭。

这样的人不说能够变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靠心路历程之类的东西去当一个故事的主角总还是适才适所。

而我不一样。

我连看都看不清,或者说连看都不愿意看,这么一来又哪里可能解开什么隔阂。

对,想想也是这个意思,这么一来我连什么英雄旅途之类的事情也不该腆着脸往上靠。

虽然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确实是没上锁。

“嘿呀,楚门先生你走得还蛮快的。”从脚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差点找不到你。”

但原因只是克劳迪娅她想换衣服后走一步所以她负责锁门这种小事。

“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平常不怎么跟人一起散步……克拉拉她睡得如何?”

是说她不换衣服也基本没人看得见不是吗。

“总之算是睡着了,她今天真的很困,不如说搞得我也——呵——咳、土进到嘴里了——!”

“门锁了吗?”

作为回应的是从脚边伸出的五指,食指吊着套房的钥匙叮当作响。

“咳咳、你、咳、楚门先生你猜?”

“啊反正锁了就行。”

“那不好说,真的——咳!不好说。”

“你可别把她给呛醒了。”

“不会啦,这又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问题,克拉拉姐姐感觉不到的。”

“那是最好。”

“‘毕竟一个多礼拜没好好睡过觉’是吧?”她的头像是浮出水面一样从脚边冒出上半截,“楚门先生你可真关心她。”

哎呀被看出来了吗。

“你要是一个多礼拜睡不着我一样关心你。”

“我平时也不需要睡觉。”

“因为已经死了?”

“因为是吸血鬼。”她现在这样子要是戴套泳帽泳镜没准会更合适,“深夜是偷偷吸血的好时机。”

“那这算不算是幽灵的生前执念之类的……”

“算吧?毕竟我的身体基本上没有腐烂迹象,既然是用纯生命力代替血液维持基本运转的话,保存习性想来是自然的事——啊,具体的还是问克拉拉姐姐比较好。”不这就不用了,她这人一提到死灵术我的翻译器就会瞬间失去意义,真的不用了。

“你就非得这么冷静地思考自己的腐烂程度吗。”

“那还不是楚门先生你先问我。”她从地底一步一步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把相当眼熟的细剑,“那那,想干正事吗?我随时都可以开始就是了。”

实际上那把剑就是霍帕大哥他们落下的,这点克劳迪娅她自己提过。

第二个实际上,实际上是我拉着克拉拉别逼着克劳迪娅再专门扔回去的,她好像挺中意这把剑的。

“你听着没啥兴致。”

“因为楚门先生的无聊问题没有给今晚开一个有趣的好头。”

她轻轻把剑连着鞘朝我的方向抛来。

“那就希望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会让你觉得有趣些。”

“还是别这么想为好哦。”然后我没接住,“下手时往往是越乏味越安全。”

“这——倒是大实话。”弯腰从地上捡一把刺剑没花什么功夫,不过意识到这其实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拿着像样的武器这点倒是微妙地让人想要发呆。

“对吧?当然啦,我好歹也是做了两年的雇佣杀手,接下来只要听我安排就不会有问题。”

“啊确实。”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很让人在生理意味上心跳加速,可谓fightorflight的本能二选,“说,呃,说起这个来,介意我问一下你到底杀过多少人吗?”

“哦哦,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但是楚门先生你看,人是不会去数自己吃掉过多少片面包的。”

“求你了别再玩这漫画的入门梗了咱们的这段对话已经够无聊的了。”不如说高端梗也别玩。

“但它就是有意思嘛。”

“好吧没错对我同意它天下第一——所以你不记得?”

“不不,那倒没有……大概一百二十多位?后来老头子懒得让我记录了,所以数目只能具体到这个地步,嗯嗯。”她穿过石板路时带起的超现实涟漪效果完全没有让我忽略答案本身,“如果让我一个个回忆名字的话没准可以清点出来零头……哦,以及我真的不记得老头子他给过我多少个血袋。”所以说别玩那个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嚯一百二十多个人……”

“还有食人魔提夫林半精灵半身人兽人矮人猫人蜥蜴人鱼人。”

“你说猫——”

“没错他们只比一般人类多长了一对猫耳和尾巴。”

哇哦。

“哇哦。”

“不过鱼人是真的从头到脚都像鱼,蜥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对了,还有——”

“没事我从最开始就不好那口。”

“……啊?”

“咱们还是回到你杀了一百二十多个人这个话题上吧。”对喜好更深层一些的人而言可能还是鱼的那方更让人感兴趣,“都是暗杀吗?我是指你当时的呃,手法之类的?”

“能随意隐身这种事不拿去一击毙命难道还要浪费时间逗他们开心吗?”她耸肩,“况且玩食物也不好。”

“你第一次见我们的时候可没说得这么利落。”

“那时我的任务也不是杀人。”

“而是把我们抓到维托面前。”抓住剑鞘拔剑的企图不是非常成功,或者说一点都不成功,“啧怎么拔不出——好吧不管了——但我觉得那也不至于让你蹲我们那么久还吓人一跳吧?”

“怎么说,你们两位算是老头子第一个亲口告诉我‘抓活口’的目标,所以嘛,你看。”她跨大步走近我,然后接过,或者说稍稍用力夺过了我手中的剑,扭动剑柄,“这是机关,楚门先生你看,这里要再现它从锤头切换出来的过程才——好了——我说到哪里了?”

我重新接回,丢脸地把剑一把抽出,“呃,我们是你第一个被要求抓活口的目标?”

感觉就好像推拉半天都不开的门被旁人从侧边划开那样丢脸。

“啊啊,对对,我就是很好奇这一百二十多个人之后的第一个活口到底是什么人啦。”她拍一下手,“就是这样,不然我也不会有想和楚门先生你做朋友的想法。”

“你那时觉得我很特殊。”

“嗯。”她抬头看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比如说连剑也不会拔之类的地方是吧。”

“楚门先生,你在地下那时,宁愿冒险挡在零的面前也不交出克拉拉姐姐。”

“那种事谁都做得出来……况且当时情况一片混乱,头脑发热而已,这没什么少见的。”

或者说只要假装自己是男主角就做得出来。

“啊,是吗?那当作是那样也好,毕竟不是重点。”她又变出那副小大人谈吐,考虑到上次是饶舌的外行哲学问答,这对我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过去这一个月里,你对克拉拉姐姐在那晚到底被做了什么才会寝食不安根本不闻不问。”

“‘明明愿意为了她赌命却不闻问她的喜忧’,是吧。”

“……原来楚门先生你有自觉哦。”

“可不么我一直有。”而这是我的众多缺点之一,“顺带一提我还自觉就算问出来也帮不了她。”

“——克拉拉姐姐不是为了楚门先生的‘自觉’才连自己的法杖都不管地用那颗血石护住你的。”她还是盯着我不放,“楚门先生你就连这点也有自觉,不是吗?”

“……这句话有点长啊。”

“而我也不是因为楚门先生能帮到我现在要做的事才让你和我同行的。”而这句话有点伤人,“不光是这次,之前也是,从最开始就是,你根本对克拉拉姐姐一个问题都没有问过——不要说好意,你对她根本不感兴趣——这不正常,楚门先生,我还是不懂怎么交朋友,但这绝对一点都不正常。”

“我说过吧……这是那什么,尊重个人隐私。”

“既然是有着深刻‘自觉’的楚门先生,那么想必也明白这种借口到底有多敷衍。”

哦。

对。

她不喜欢我敷衍她。

“……其实也不是一个问题都没问过。”

“我讨厌这种说法,楚门先生。”

今天的月亮不是特别好,或者说,正巧遮住月亮的那片云层的厚度会让夏目漱石求婚失败,加上因为地震还没复原的不少街道上连路灯也还东倒西歪,就算宵禁早就被解除了也还是没人想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里上街。

她的双眼也因此显得格外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