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调停者大人……是,我知道,我会尽快回神殿的……无故离岗真的非常抱歉,总之请就把这个周期的津贴扣下吧,我对此完全同意……哎,是、是吗,谢谢您,我会回去的,很快,好、好,我知——等等,还有关于那个死灵师和转生者的问题——”

调停者挂了。

帕丝涅把远音筒从耳边拿开,静静地稍作审视,随后无奈地挂回床边。

是的,帕丝涅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什么都没干是有原因的,而且,非常事不由己也非常无趣。

她终究是个军人,而因为个人目标擅自离岗的军人在被发现之后会怎样也很简单。

最常见的比如停职,降级,禁闭,也存在各种各样的其他严格处分。

这是在这个世界也不太有区别的情况。

不过帕丝涅非常幸运。她的上司是个不怎么拿自己手握的官威和神权当回事的轻松闲散的半身人,她在发现帕丝涅没有和近卫军的大部队一道撤出驻龙镇后做出的要求也只是在一通头疼的唠叨之后让帕丝涅尽快归队。

当然这通唠叨分成了好几次。

从登记处分确认信息到隔天自以为是的说教花去的时间总计也长达近两个下午。就在刚才,调停者才自认为她和自己麻烦的下属终于达成了心服口服的和解并意识到自己这几个小时都没有喝水对着话筒讲了半天话,并因此自说自话地挂掉话筒结束谈心,全然不注意帕丝涅在自己的离岗问题外还有别的话想说。

帕丝涅不是很喜欢这个调停者,但她本质上确实是个没得挑剔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从客观上适不适合当调停者暂且不提,她的优良品质确实被这片大地的先祖灵魂所认同,否则也配不上去朝祂们请教祈祷。

至于骗了她说自己已经“放弃无谓的调查随时可以归队”的自己则明显不是个好人。

但这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想要找到那个吸血鬼——尤其是在被杀死的克劳迪娅证明了这里确实存在过吸血鬼,而前些天发生得的一连串事件又影响颇大的前提下。

一条街道化作废墟,转生者非法滞留组织(接近全员死亡)浮出水面,双足飞龙正在寻锤镇以北的林中潜伏。

她的同类们认为这是多虑,但帕丝涅还是坚持认为这与吸血鬼而非那支自食其果的愚蠢转生者组织有着某种关联……不如说,可能还是某种预兆。

不过这当然不会被她的同类们当一回事。

将近十年前的猎杀行动让当时的所有精灵近卫军都被神殿放逐,现在还能够进入近卫军的新一批精灵大多对自己曾经犯下惨案的天赋视而不见。

帕丝涅认为这和凡人们做出捂上耳朵盖住双眼切断双手的行为没有区别。

绝不能被忽略,否则精灵作为一支种族会遇到真正的问题,她这么偏执地认为。

精灵天生就是要杀吸血鬼的。

这在其他的世界可能完全不成立乃至匪夷所思,但对帕丝涅以及一些少数这个世界的其他精灵来说却是某种接近真理的传统。

以至于在十年前以接近本能般的冲动引起了足以轰动大街小巷的惨案。

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虽然那时比现在更加年幼的自己并没有得到参与其中的机会,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当时胸中也确实存在着那种不知为何突然仿佛积蓄已久般的杀戮冲动。

就好像自己生来就要做那种事一样。

当然,帕丝涅明白杀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那时的精灵也会去杀。

如果要论及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认为自己乃至所有精灵都绝非善类,可能就是在明白了这点之后。

凡人能够克制自己的种种冲动并创造出所谓道德来支撑文明,但精灵明明更加高等却无法做到这点。平日对任何邪念都毫无感想的他们在十年前谜一般认知到这唯一可能会归类为恶的主张面前却又野兽般无法压抑。

帕丝涅对此没有过多反思的念头,但还是会时而希望明白其中原因——甚至可以说她执着于探究吸血鬼就是这种疑虑的体现。

但无论怎么解释,对自己会在遇到那名(或者多名)吸血鬼的瞬间开始攻击这点毫不怀疑的自己都不是什么大众们应该加以敬仰的大地灵长。

而这种事也自然,不能对任何人忏悔。

好在精类的灵魂即使死后也不会被这片土地的先祖们认知到。

……好在如此。帕丝涅想着,或许自己的前辈们就是看中这点才决定成为瑟德王国的保护者。

精类,尤其是精灵,无论生前身后都与凡人毫不相同。

简单来说,他们的灵魂不会停留在将他们诞下的土地上,也因此在瑟德王国所崇拜的先祖灵魂中没有任何精类的灵魂。

说到这里,凡人们认为这是由于精类本身就较自身高等因而无法干涉,但是对自己在十年前的异常冲动有着某种反思的帕丝涅没法完全这么想。

“而且想太多也没有好处。”

回过神来时,房间窗口外的太阳已经完全只剩下余晖可看了。

“……结果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帕丝涅很喜欢橘色的阳光,但这意味着天色已晚,在自己还有几件事还被调停者的通话吊着没能解决的当下算不得好事。

其中一件就是去查证那个死灵师克拉拉提到的郊外墓地。

没有更加可靠的线索来源,最多也就是聊胜于无,她想。

当然,还有去镇政府搜查居住人员名单再在其中筛出可能的伪造居民信息一一查证,另外所有住房的居住者记录也……

“当然那些记录总归会好好躺在那里就是。”

而被开掘过的墓地大概是已经离有价值的现场相差甚远,不,搞不好现在再去已经一点意义都剩不下。

或者应该再去拜访一下那个死灵师本尊。

当然自己也可以三样都做,先去郊外姑且看看情况,再在回程时到镇政府索取名单资料,夜晚上门拜访克拉拉和楚门……这样也没有问题。

只有一人的调查称不上有根有底,只能姑且尽量去安排。

更何况自己也不是私家侦探。

带着这样的想法,帕丝涅背身走向房间门口,准备离开这间镇政府为她一人准备的临时住所。

顺带一提,这是她假称自己有公务在身征用的。

窗口在她背后合上。

随后被一下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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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丝涅理所当然地在眨眼间试图回身查看。

她知道自己对这份灵能的掌握程度远称不上高明,但说什么也不至于会用力过猛到那种程度。

但那回身的企图也被剧烈的摇晃感打断。

整间房间都在视野中开始剧烈颤抖,桌椅偏斜,摆设滚落在地。

……地震。

她从地表微微将自己提起五寸,随即从已经被震碎的窗口跳出。

不应被称作缝隙的巨大创口在街道之间不断拓展着。

是连底部岩层都开裂摩擦的剧烈位移。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能够听见除去摩擦与震动带来的摇晃外的惊叫与哀嚎。但是帕丝涅没有直接循声而去,而是凝神将自己的躯体抬到更高处眺望起裂口的延伸情势。

开裂交错的地面断断续续地一路延伸到镇外围墙乃至更远的环形山脚,倒塌的民宅建筑不在多数却也做不到忽略不计。

这座环形山不会轻易被地层摩擦改变结构,余下的能量传导至周遭再完全释放。换言之情况比起帕丝涅预想得要糟糕许多。

不只是镇政府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的问题,探索者工会现在还在开掘的地底空洞和那片本应去调查的墓地搞不好全部都在影响范围内。

自己才做好的计划被打乱到毫无意义。

“啧……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地震?

她这么想着,在高空中悬停,置身事外,丝毫没有想要利用自己的能力拯救任何正在恐惧中奔逃的居民们的想法,而是对自己的粗略计划被打断这点首先开始耿耿于怀起来。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太过异常的行为。

并且,她确实会在大约一分钟之后如梦初醒般飞速降回地面帮助居民与守卫们稳定情况——她在那天救了相当多的人。

但在那一分钟里,也确实有人就那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