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精神状态,我根本连所谓的“灵魂”这种形而上到了家的东西也更接近死人——不,不对,那种说法应该也是克拉拉轻描淡写之后的说法。

你从灵魂层面上更接近死人。

也就是说,造成这种情况并不是你自己的错。

但这其实不太对。

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的居民中只有活人的灵魂才会和肉体捆绑,那也就是说我来到这里的呃,潜意识,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在和其他转生者一样明白了这个前提的同时,选择了“远远躲到地下”这个选项。

对,选择,换言之,“我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说这和人每天晚上会做什么梦一样不可能受到自我控制,但你也可以说梦境是通往人本质的大门。

我对这两者可以罗列出同样数量的现在找不了引援的废话去支持。

作为人从本质上做不到和他人共处。

这种事轻描淡写就是迟迟没有毕业的高二病,严肃些对待就是精神异常。

我大概在这二者之间的某处。

没有眨眨眼就出现在街道上,但也没有变成什么稀奇古怪的非人生物乃至非生物,只是正好不正常到足够让意识自主选择去转生到某具棺材里。

确实不该问,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事实该不该开玩笑打发过去——但我真的很想那样,很想就说些“对对对我知道了怎样都好”一类的话来把这个回答打发过去。

可惜的是现在什么有意思的话都想不到。

不该问的。

“不过,楚门你看,多亏这种情况你才能留下来不是吗?”我的这种沉默对克拉拉来说大概是非常,非常容易看得出理由——不,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听到答案之后会摆出这副脸,“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回自己的世界,这么一来,要是在人多的地方被别人发现了,你大概早就被送回去了,对吧?”

“……啊,对。” 这好过被一些她因为怕麻烦所以随口说出的其他缘由应付过去,或者索性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不回答我,“克拉拉你说得对。”

“那我继续了?”她放下杯子转身重新提笔,“楚门你要是不太舒服的话也可以自己先睡下去。”

“你想自己起来烧水倒茶吗。”

“不怎么想。”

“那我就——”我本来想说“那我就接着陪你”,想了想属实害臊,“那我就还是醒着吧。”

反正其实也睡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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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没有熬上一整夜才把该交给工会方的说明写完,实际上后半夜还没到她就提前写完还顺便让克劳迪娅校对了一下就洗洗睡了。

考虑到她前两次熬夜都是因为诸如改装炸弹和修补尸体这样的事,写两张纸可能确实用不了那么久。

自己倒是因为之前听到的微妙事实没能好好睡下去,就那么挨到了早上。在约定时间的三个多小时前被克拉拉揪出房间去和德伊莎主管他们碰头的时候,我一片混沌的大脑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意识到这完全就是“美少女在一大早提供起床服务(物理)”的杀必死桥段这点。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早点睡不就好了嘛。”

“没——呵啊啊啊啊,没事。”之前因为紧张完全没什么疲劳感可言,这次就大不相同,“反正也用不着我干什么,等见面了就看着你们交代事情跟着去山洞那里就行了吧?”

“你这么说倒确实……”

对吧。

“……而且咱们又是为什么走这么早?”

我环视一圈旅店门外,街上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周围的商店也根本都没开门。

“为了早点把事情做完重新买车票离开。”

“又不是说来得早就会让对面也提前来。”

“你窝在房间里也没别的好做不是吗?正好吹吹风清醒一下。”

“我觉得‘躺在床上试图入睡’勉强算是个有益身心的活动。”

“‘在早晨提前起床出门呼吸新鲜空气’也算。”

“问题是我不觉得这镇上的空气就有多新鲜。维托那条街炸了之后周边的沙尘这两天都浓得跟什么似的……”

“镇外还是挺新鲜的。”

她头也不回地朝某个我非常熟悉的方向走去。

那和要跟德伊莎主管碰头的方向基本相反。

“……咱们不是要去镇中广场么。”

“在那之前要先做确认。”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我说自己昨天和帕丝涅说了什么。”

“呃,棺材什么的来着。”我昏昏沉沉地想要回忆,结果没什么除了“棺材”这两个不吉利的字眼之外的提示,“呵啊,你把克劳迪娅埋到我的棺材里……呸,不对,什么来着。”

“你是真没睡醒。”

克拉拉抬手打了个响指。

两脚的鞋后跟被克劳迪娅突然伸出的双手冷不丁抓住。

“噫?!”

这种问候手段比起突然被搭肩还要异常上一个Thriller的MV左右,不管来几次都没法习惯。

不过拜此所赐自己确实清醒了那么一点。

“啊啊,”另外克劳迪娅听起来也不太习惯,“克拉拉姐姐你自己去做点像是什么把手贴到楚门先生脸上一类的事或者随便和他站得近一点的话楚门先生他没准就清醒了吧?这种场合用死灵术也太小题大做了,况且我对摸别人的鞋子这种事可没有什么癖好……唔啊这下还要洗手。”

“对对我同意。”

“同意你个鬼了快点跟上来。”她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我要去确认帕丝涅有没有听我说的去确认墓地的情况。楚门你应该也记得那棺材里的状况,所以我需要你也来注意观察痕迹。”

“哦……”我总算是反应过来,“这么回事。”

“是是,就是这么回事。要是她在昨晚听了我的建议又没有连夜重新找上门,那她接下来把我说的其他建议当真的可能也不小。”

“那没准就真的离开这里去找克劳迪娅她父母了。”

“最好是这样,这就算应付完一件节外生枝。”她点头,“接下来就算真的挖出来什么地城我也能放心地专注应对。”

“不过这种事其实能让克劳迪娅干吧?她昨天隐身的时候帕丝涅也没一眼看出来什么,让她自己到墓地等一晚上不就……”

“不,我现在觉得不能忽略她的感知还保留有一定准确性的可能——我们都知道这镇上就是有吸血鬼,所以她只要不离开这里,我就不能让克劳迪娅在自己的视线外自律行动,你也看到昨天这么做发生了什么。另外,倒不是说害怕她会对克劳迪娅做什么,只是克劳迪娅她这方反而不太好说。”

“你好像觉得帕丝涅是什么危险的麻烦似的。”我小跑跟上她,顺带着回想了一下帕丝涅昨天的表现,“我其实觉得她人其实还挺好的。”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点你应该向克劳迪娅确认。”

真的,比目鱼都知道梦想是效仿犯过什么屠杀事件的前辈的家伙怎么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只能但愿克劳迪娅她没听见或者起码不会突然从地里伸出手给我一个中指——

“噫啊啊我靠?!”

小跑着的身体险些因为失衡摔倒在地。

“下次再这么做可能就会有人受伤。或者说,下次再这么做楚门先生你就会受伤。”

双手撑地回头,克劳迪娅的手果然又拽在了自己的鞋后跟上。

“你等等,所以说那个守则呢,那个必须不让我(但主要是克拉拉)受到伤害的守则呢。”

“啊,我还是被限制得死死的,不过口头威胁这种事造不成精神创伤的话就不算,而且我也很相信楚门先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摔倒。”

“你等等这算是钻了空子吧喂。”

她没有回话,松开手又一次下潜回土中。

……顺带一提,从变成固定动作的大拇指来看,我可以肯定一点。

她起码看过一次终结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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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含新鲜空气与远足汗水的三十六分钟又五十秒后。

“如何?”身后(略上方)传来克拉拉的问话声,“最近有人挪动过或者拿走过东西吗?”

哦,还有沉积在这口棺材里好几天都没散干净的阴沉潮湿的臭味。

“我来的时候好像……反正,起码棺材里就这样吧,起码我不记得有什么大区别。”我伸手捡起那颗把前几天的自己吓得够呛的蜜瓜大骷髅头和一旁剩下的疑似某种服饰的布条集合体,“等等,这寿衣完全被扯开了。我当时没动过。”

“那就是有人动过了,好消息,这样一来就能和这鞋印合上,加起来应该算是可以确信……不过等等,你说‘寿衣’?”

“基本就这些。”我拾掇起来抬手往后递去,“有什么问题吗。”

“瑟德在实行火葬制前不会给下葬的尸体穿衣物,起码最近几百年都是这样……啊,还真的是衣服。真少见。”

“咳、这哪儿来的诡异习俗。”

“据说是因为他们的先祖这么‘要求’的。”她有些不确信地回答道,“好像是因为他们说自己下葬之后如果穿着什么的话那那身衣服也会跟着变成灵体而且脱不下来很麻烦,之类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穿……?大概?”

“那也不至于点名要全员裸葬吧……”

是说裸葬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和裸睡一样。

“我怎么知道死人在想什么……不过楚门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那么一件事。”不不不不除了你我们这里也不可能有人知道死人会想什么了好吗,“那颗头骨不是半身人也不是兽人的,对吧?”

我无言地把头骨也往上递。

“哦哦,的确是正常人类的。除了被乱葬下土的士兵之外,瑟德这里其实蛮难见到人类的尸骨的……这衣服的用料也相当不错……说不好是什么几百年前的特殊人物,我得收起来。”

“咱们不是来确认帕丝涅昨天干什么的吗你别跑题了——等等你刚说什么,‘收起来’?”我突然反应过来手上的头骨刚才就被克拉拉捡走这件事实不由得回头确认,“你可别是要就那么塞包里……”

并且很不幸也很幸运地又一次在高低差下看到了某片白色轮廓和绳结。

这地方是什么每次来都会触发相同cg的固定场所吗。

不是我说,这种场景要是重复消费的话可是会贬值得很快的。

“我的包可是早就掉在法师平原上了,你也没有把新买的那个背出来吧?”不过她还是没怎么注意到这点,“回去的时候让克劳迪娅拿着而已,再怎么说把尸骨和日用品放在一起也太奇怪了。” 

“哦你这倒是有自觉啊。”

“哎?你难道觉得我这点常识没有吗?”

“实话说到现在这份上我不是特别好界定这个世界里的‘常识’。”比如说在这种高低差下穿着裙子起码应该用手遮一下这种事到底算不算常识,“比如说在这种——不是,比如说拿肉鸡做死灵术练习,对,这种事,这种事还真没法说到底算奇怪还是不奇怪。”

“唔,”她耸耸肩,表示在这种怎样都好的话题上被说服的余裕,“倒是有道理。”

仔细看了看今天这条好像在款式上还有点细微的不同,但在大体的趣味上倒能确实感觉到和当初那条是同一个人买的。

大概,我猜。

“然后,呃,既然能确认帕丝涅昨晚来过,那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么一想在传送塔上那天她穿着的那条没准还真是菲副官的,“咱们也就是提早了三小时吧,得把回去的时间也算上,反正这棺材不会跑。”

“哎哎,确实,比预想的顺利,我也能稍微放心。”再往下深入的话,也就是说我其实还间接看到了菲副官走光的样子——不,不对,不能武断,这种“穿着别人的内衣走光”的场合到底应该算是谁的杀必死应该还有待商榷,“楚门你爬上来吧,要我拉你吗?”

“不用……”

她弯腰朝我伸出手。

我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搭了过去。

“顺带一提,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我觉得你以后可能还是把这裙子改长点比较好。”

——

向我伸出的象征着某种尚不能称之为爱情的亲密关系的那只手在我还差半只脚踏上草地的时候非常无情也非常恼火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