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

前几天有过一阵子多云天气,横贯法师平原的浓云让人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势头不小的雷雨。结果呢?到第二天一早,无事发生,驻龙镇上空继续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晴天。

拉克斯稍微抬起手掩在眼前,想要遮挡当空照耀的金色阳光。

每天都天气不错。

除了中午的太阳太大之外倒真不是坏事。

“你刚才说什么,我的兄弟?”他迟疑一下,突然想起来在自己想抬手挡太阳前好像是在和雷克斯探讨什么问题,“午后阳光实在是让人分心,我有些走神。”

“我说,这天气搞不好就是神殿他们‘大驾光临’搞的鬼,我的兄长。”雷克斯说道,“你看,那些做近卫军的精灵里确实有能呼风唤雨的神棍,调停者好歹也算是神殿的脸面,正正好好在这阳光万里的好天气里过来才显得自然,你说对不对?”

“哦,是的,是的,神殿,你确实在说这个。”拉克斯想起来了,“不过我个人认为是你想得太多了,我的兄弟。精灵们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先不提,神殿答应派人下来也是前天贾拉翰尼街的民宅里突然出现的转生者和工会火拼之后的事——你看,这就对不上了,好天气可是不止两天。”

“你这么说倒也是。”雷克斯是个对祭拜先祖没兴趣的异教徒,不过这也不是他关心各种冷门阴谋论的理由,“那那帮子在落匕镇车站被抓个现行的转生者呢?他们会不会和这天气有联系?按照日期的说法,这个总归对得上吧?”

“比起天气,我的兄弟,”拉克斯心想,自己的弟弟有时实在是不着调,“我更倾向于这事和镇子上的火拼事件有些关联。毕竟,落匕镇的车轨和我们这里是一条线,这么想的话,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的转生者们可能是从本镇上车的,再联系起之前的飞龙事件……”

“——你是说这一切可能都是咱们镇子上藏着的转生者搞的鬼吗?”一听到雷克斯陡然抬高的语调,拉克斯就后悔自己为什么非得动脑想这种事不可了,“这……这就有意思了,你看,我的兄长,要是按照你的说法,咱们镇子上那些和工会火拼的转生者可就有足够让一头飞龙醒过来的本事了!不得了,怪不得神殿要亲自派人过来……呵,不得了!”

“咱们还在工作,我的兄弟,安静些,交班了找家餐馆再讨论这种事也不迟。”

“这种‘工作’怎么算得上是工作?”雷克斯吹起自己的胡子,“我这么说吧,兄长,如果我们现在当场脱下盔甲,就这么跳上几圈预言舞或者高声朗读几个王室笑话,也不会有哪怕一个人看到或者听到——你想想看就知道,现在根本不会有人到咱们这地方来啊。”

拉克斯完全不这么觉得,“安稳又轻松的差事再好不过,好好做着便是。另外,别跳舞也别说什么大不敬的笑话,安分些。最近情况特殊,万中有一,碰见视察的大人物那就是百口莫辩。”

“……好吧。”好在雷克斯总还是明白事理,这点算是像个有模有样的兽人,和自己一样随了父母,“那就等交班吧,交班——哦,不过到时候记得找家不卖鸡肉的馆子。你猜怎么了?说是就在昨天,镇上的肉鸡全都不知怎的被买光了一半——我估摸着得有最少一两百只。这么一来,现在要是还有人按原价卖鸡肉,那八成不是做了处理的过期肉就是在拿别的什么恶心玩意顶替。”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拉克斯皱皱眉,觉得雷克斯是在开玩笑。

放在额头上挡阳光的手开始有些酸了,自己可能确实是不该主动来做这种闲差荒废操练。

“可不就是有吗,我的兄长。”雷克斯的口气听起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这几天出什么事都不稀奇,不信你大可以把这事和余下的试着相提并论一番。”

拉克斯的手快要麻了,“……好吧,是这么个道理。”

“我是觉得这几天的事已经完全没‘道理’可言了。我本来还以为说咱们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指的是日子清闲自在大人物们鞭长莫及——结果是法外之地这层意思,真讽刺。”

“很快会再变回第一层意思的,我的兄弟,等到那些转生的人类被调停者处理好之后就会了。”拉克斯说着换了一只手挡在眼前。

“为什么总是人类呢。”

“什么?”就那一瞬间,又被太阳晃住了心神。

“唉……我说,为什么总是人类转生过来?为什么不是兽人,不是半身人,不是半兽人,不是半半身人,不是精灵,不是半精灵,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会从其他什么位面‘转生’过来的为什么老是人类?他们的世界里为什么只有人类?别的位面难道没有我们兽人存在吗?”

“我想是存在的。”拉克斯分析道,但这几个字听起来就没有自信,像是不知道自己的给出的答案到底是基于何种理由而且自己还有些心虚那样,“我这方面的书没怎么看过……可能是某个只有人类的国度发生的独有现象吧。”

“早几年多看看书就好了,是吧。”

“读书的时候正遇上打仗也是没办法的事,别提了。”拉克斯似乎是被触及了不太想谈的话题,语气难得急躁起来,“我也不想。”

“啊,是这样,我的兄长。”愧疚从雷克斯脸上浮现出来,渐渐被某种空洞的宁静代替,“呵,我也不想……是啊,是这样。”

两人双双沉默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这对中年孪生兄弟(除了精灵和吸血鬼一类的异常生物和死活不愿意归西的大法师和巫妖和巫妖大法师之外这个世界的文明种族基本有着差不多的寿命)此处看起来有些故作姿态但确实情有可原的对话涉及到某件载入史册的客观上已经成为过去但情理上还没有成为过去的严肃事件。

这起严肃的事件涉及大约四十年前一场生气的国王和王后和其他生气的国王和王后之间的嘴仗,当然动刀动枪去干架的是并不想打嘴仗的这两兄弟,和其他成千上万上十万上百万到死也不知道那几位国王的嘴仗具体内容的一般市民。

这架干了十五年又三个月又两周,而他们两位是见证了全程并浴血奋战到最后但基本什么补贴都没拿到的爱国者。

当然,这和本故事现在的事件没有一丁点关系,就算有也不是什么直接关系——间接上是另一码事。

但所有事都可以说互有间接关系。

“……不知道神殿的那些大人们还要多久才能来。”远远地,雷克斯恍惚间听见像是哪家人做饭炸锅或者有人大白天放烟花的怪声,响了好几响,这就又让他从沉默里回神,“已经过了午饭点了。”

“听说是已经在外面受检了,马上就能进来。”

“估计是有不少人。”

“是的,是的,我猜是那些转生者用的‘枪’还是什么的让神殿多派了些近卫军来随行应对情况。”拉克斯耸耸肩,发现自己其实也没特别沉浸在过去的悲凉里,“不过他们真的会害怕那种东西吗。转生者真的被逼急了是麻烦得很,但你看,我的兄弟,两年前,就那些被他们叫成‘坦克’跟‘战斗机’的战车和怪鸟突然出现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吃过亏吧。”

“……没准是想顺手把飞龙的问题也解决了?”雷克斯决定跟着自己的兄长难得的八卦心走。

“那也该往东边的寻锤镇去,”拉克斯发现自己好像也陷进了什么阴谋论的怪圈里,变得像是雷克斯一样在怎样都好的琐碎话题上变得不依不饶起来,“我看,除非这里有和飞龙差不多严重的问题,否则那么多的近卫军没有理由就为了一个调停者……算了,我还是不多妄想为妙。”他摇摇头,又换了一次手。

“真可惜,”雷克斯感觉扫兴,“兄长你难得会这样。”

“人都是难得会失态的。”拉克斯稍作思忖,重新站得笔挺向前看去,“得了,这次真的该好好值班了……等等。”

通往两人背后的传送塔的巷口处,有某物正在来回走动。不是兽人大小的身影,显而易见,对半身人小孩来说也实在太矮。

那东西根本就没在直立行走。

虽说是两足就是了。

“我说,兄长,那不是只鸡吗。”雷克斯注意到那来回走动的身影时,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嘿,那就是鸡没错吧?”

“我记得你刚刚还提到鸡的事来着。”

“那是说的吃的的事。可这是只活鸡不是吗,就在那里走得笔挺摇头晃脑的。”

怎么会在这地方呢你这小家伙——雷克斯说着,蹲下来朝巷子尽头的动物朋友招起手,嘴里挤出和鸡鸣似是而非的尖细怪声。

“我刚刚还说好好值班……”拉克斯扬起粗到占了小半个额头的一字眉,“你也不是小年轻了,我的兄弟,别再做这种玩忽职守就为了逗弄小动物的事了。”

“哦,放心我的兄长,我不光要逗弄他,我还要给他起名叫贾克斯,贾克斯·巴拉荷,我们的新兄弟,他今晚要跟我们一起下馆子。”说话间,那只鸡就一板一眼地朝雷克斯走了过去,逗得他发笑,“说好了,不吃鸡肉。哦——嗬哈哈哈,你可真是个脚板抹油的小崽子啊贾克斯。看看这耷拉出来的舌头跟瘪进去的眼珠子,看看这掉光了毛的秃肚皮,看看这……等等啥?”

“别的不谈,我的兄弟,我得说你夸鸡的技巧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拉克斯虽然不想掺合,但光听着也觉得稀奇,就决定还是凑过去一看究竟。

他最后看到的是在眼前炸裂开的鸡下水和戳进头盔缝隙里的鸡头。

然后听见的是两人份的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一男一女的对话,大概是这样:

“我说了让你尽量控制力道别炸伤他们!这两位跟我们无冤无仇的,满脸是血还戳个鸡头的躺这地方像话吗。”

“你看来是根本不知道要一上手就搞这些出力调整有多难。我控制了!当然控制了!不信你大可以去探他们的鼻息和脉搏,绝对没死,说不准连外伤都没,这些都是鸡自己的。”

“我还抱着人呢你自己去探。”

“那还是省省吧,没时间了,赶紧进去上楼,霍帕先生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了。”

“啊这倒也是。”

然后脚步声就又变远了。

两兄弟再次昏迷过去。

克拉拉没有夸口,她确实漂亮地控制住了本应剧烈爆炸的硝化甘油炸药,只对两人的脑部造成了说严重也不严重,说轻微也不轻微的冲击。

几个小时之后,这两名孪生兄弟重新原地醒来时,他们会因为这份脑部冲击失去相当一部分的记忆。比如说他们的新兄弟贾克斯·巴拉荷的头为什么会卡在拉克斯的头盔里,或者这个新兄弟说到底究竟是谁,这些他们都不会记得。

不过还好,他们之后不会受到太多后遗症影响,清洗掉身上远远不止鸡下水的污物之后安然交班的两兄弟也并没有被什么巡查的大人物发现。

他们会假装这个下午的事只是被太阳照得太久出现的幻觉,然后找一家不卖鸡肉的馆子沉默地吃完晚饭,最后开上两瓶酒,听起刚刚发生的,近在身边但又正好错过的某条新闻。

这一日的经历,直到他们安然而孤独地离开人世为止大概都会就被当作没发生过处理——如果说硬要评价的话,也算是件好事。

啊,是了,总归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