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而堅硬的石板，支撐着破布般的身體。
喘息猶如攀爬在殘骸上的屍蟲，緩慢而令人生厭。
肌肉與神經違抗着大腦的命令，不願意挪動一步。
一陣陰風吹過，我從黑暗中蘇醒，重新回到了“美好”的現實。
“啊。。。。”
頭頂，臉頰，腹部，四肢。像是看準了時機，一起發難，陣陣疼痛彷彿捏住了我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如同一次審判，審判生平之罪孽。
“啊!!!!!”
痛苦的嚎叫，我用盡剩餘的氣力撐起了身體，背靠在了布滿污垢的牆壁，評估着自己的身體。
手腳的骨頭似乎沒斷，意識清醒，身體表面的流血已經止住，只有腹部的情況不明。
“沒辦法了。”
內髒的損傷可是會要了我的小命，現在顧不得其它的事情，只能找人求救。
“喂！有人嗎？!”
我大聲的呼喊，聲音在空蕩蕩的小巷中迴響，逐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有人嗎？”
每一次的呼喊，劇烈的疼痛遊走全身，口中滿是鐵鏽的氣味。
“救命啊!!!”
拜託了!無論是誰!
“有人——”
哐當！
“!!!!!”
我的一側，巷子的深處，一聲什麼東西被打翻的沉悶聲音打斷了我的呼喊，我別過頭，望向漆黑的深處。
啪。啪。啪。
如水滴落下，如死神的拍打。
“誰?誰在那裡?”
“。。。。。”
沒有響應，只有沉默與漆黑的夜影。
“回、回答我啊!!!你是人還是鬼???”
“。。。。。。”
我的聲音在發抖，心臟劇烈跳動，疼痛的感覺被恐懼壓下，我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肉，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前往何處。
啪。啪。啪。
聲音繼續接近，輕如羽毛，重重壓在我的心頭。我的腦海中閃過野狗的身影，如果真是它們，那我就只能乞求給我一個痛快。
啪——啪——
拉長了的尾音，與我的呼吸重合，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響，終於——
“!!!!!”
一雙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依舊明亮的眼眸從黑暗中浮現，隨之而出現的是一個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爛的衣服——不，那已經算不上衣服，只能算是沾滿污漬的破布，消瘦的臉頰，凌亂的銀髮，懷中抱着什麼東西的一個小女孩。
“呼～～哈～～～”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冷汗噴涌而出浸濕了我的後背和額頭，我看向站在離我幾個身位處的小女孩，她似乎很害怕，卻並沒有離開。
“那個，你能幫我叫人嗎？我感覺我快要撐不住了。”
恐懼感消退之後，疼痛與難以名狀的疲勞感再次涌了上來，我的眼皮止不住的往下沉，如果就這樣睡去，那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不、不行，這這裡是、貧民窟，沒人、人會來。”
我的搭話讓她肩膀一抖，不過還好這一次她忍住了逃跑的慾望，支支吾吾的說出了讓我絕望的事實。
“是么。。。”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將頭靠在背後的牆壁，望着牆壁之間一線的天空，不由得覺得有點諷刺，自己作為怪物的時候活蹦亂跳，而變為了人類卻最終死在了人類手中。
“這就是所謂的命嗎。。。。。”
真是令人難以琢磨的東西。
“喂！小鬼，我的左邊袋子裡面有幾枚銀幣，你拿去，死人是不會花錢的。”
雖然這也是我從死人身上撿來的，這也算是因果報應吧。
聽見我的話語，小女孩一點一點的挪動腳步，到了我的身邊，俯下身子看着我，而我也是這才看清她的面貌。雖然臉上布滿了污垢，卻依舊遮掩不住原石的光輝，精緻如同人偶般的五官，想必假以時日，將會成為一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吧。
“。。。快點拿，然後滾吧!死人的氣息會傳染給你的。”
說到最後，我已無力裝出兇惡的樣子，只能靜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那、那個，這這這個!”
然而小女孩並沒有按照我所說的去做，而是將懷裡的某種東西遞到了我的眼前。
“什麼?我說過，死人是不需要——”
“這、這是葯!!!”
“————葯?”
一個多麼悅耳的名詞，我掙扎着，顫抖着伸出手，接過了她手中的物品，打開層層包裹着的臟布條，一個只有兩指大小的瓶子出現。我拿起瓶子，裡面還剩下五分之一左右的紅色液體，在黑夜中格外耀眼。
“喝、喝下去就、就行!”
小女孩為我說明用法，我擰開瓶蓋，仰頭一飲而盡。毒藥不虧，傷葯血賺。
“怎、怎麼樣???”
“就你算問我，藥效怎麼可能這麼————誒?”
怎麼回事?
說話突然變得清晰，我試着動了動身體，疼痛消去了一大半，疲勞感減弱，手腳恢復了工作，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呀!!!”
這突然的動作嚇住了身邊的小女孩，她轉身想要逃跑，卻被我一把抱住，不管她身上的污垢，來回蹭着她的臉頰。
“哈哈哈哈!!!我好了!!!我不用死了!!!!!!哈哈哈哈!!!!!”
“嗚哇哇娃娃～～～～～～～”
然而救助者似乎不太高興。
。。。
。。。。
“那個，抱歉!我太激動了!真的十分對不起!”
在我的瘋狂結束后，我努力的低下頭，朝着眼前的恩人道歉。她緊緊的縮着身子，靠在牆角，以滿含淚水的雙眼盯着眼前的這個“變態”。
“那個，能說句話嗎？”
從被我“非禮”開始，她就一直這樣一句話不說，只是靜靜的看着我。
“那個，哦!那葯是真的好用!起死回生啊!在哪買的?我去買一點還給你！”
“。。。。。。。（盯～～～）”
“還有，這裡有一點銀幣，您大人笑納!”
“。。。。。。。（盯～～～）”
無論我拋出什麼話題，她都一個樣，就像是極度認生的小動物，根本不給你機會。這反應着實讓我頭大。
但是，並不是無路可走。
我默默的思考，既然她敢於接近我救我，那肯定有取得信任的辦法。。。。。。對了！
“那個，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
一絲光亮閃過她的眼眸，我注意到她的細微變化，繼續前進。
“什麼都行！以我這條性命為擔保!就算你要天上的繁星，我也撈給你看!”
單手指着天空，我擺出誇張的姿態，而這一次，我好像正中了靶心。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
“我、我不要、要星星!”
雖然依舊斷斷續續，聲音中帶着哭腔。
“嗯!不要星星那其它的呢？”
“。。。。。能、能讓一讓嗎？”
“哦哦，抱歉。”
經過她的提醒，我突然發現我還是將她堵在牆角一副犯罪者的姿態，便連忙讓開了道路，她小跑着走過我的身邊，而後回過頭說道，
“跟、跟我來！”
“沒問題!”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三步並兩跟了上去，即使前方刀山火海，我也絕不後退一步!不過，在那之前——
“嘿咻!”
“呀啊!”
我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的拉住了她的小手，一股柔軟而又溫暖的觸感傳來。
“天太黑，這樣的話既不會跟丟，也很安全。”
“。。。。。。好、好吧。”
一時間雖然有所懷疑，但在我的笑容攻勢下，小女孩還是妥協的點了點頭，回握住了我的手。兩人就這樣在月色之下穿梭，我在她的帶領下拐過一個又一個角落，跑過如迷宮般的房屋，鑽過差點卡住我的狗洞，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城牆之外與密林邊緣的交界處。
“這邊!”
鬆開我的手，小女孩快步的跑向一個方向，我跟着她往前又前進了一段距離，看見了我們的目標，一棟低矮破爛的木屋。
“這就是你的家嗎？”
我站在屋子前，看着這隨時都可能垮塌的小屋問道。
“不是。”
與我並排的她搖了搖頭，否定了我的問題，
“我沒有家。”
而後，說出了更殘酷的事實。
“。。。。。。。”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應答，只能默默的站在原地，小女孩不理會我的反應，走上前去，打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我們進去吧。”
“好的。”
小門只能容得下一個人進出，我跟在她的身後，一進門，一股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這是!!”
“死了。”
“誒?”
“他死了。”
不知何時站在了床邊，小女孩指着床上的什麼東西，我走過前去，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遺骸靜靜的躺在被子中。
“你的親人?”
“不是。”
平靜的搖了搖頭，小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眼中滿是孤獨的傷痕，看着我。
“是陪着我的人。”
也就是說養育她的人嗎？
“。。。。。。你想讓我，幫你埋了他嗎？”
“嗯。我一個，力氣不夠。”
“好吧！看我的。”
一口應下，我將被褥裹着屍體，抱出了屋外，放在了一塊空曠的地方，而後轉身進入屋內，尋找可以挖掘的東西。不過轉了一圈，什麼收穫也沒有。而正當我準備放棄，想着隨便找一根樹枝和石頭開工的時候，剛才不知去往何處的小女孩回到了我的身邊，手中拿着兩塊生鏽扭曲的鐵片。
“這個!”
“哦哦，幫大忙了！”
我接過她手中的一塊鐵片，用藤蔓與樹枝簡單的組合，便成了一間極其簡陋的工具。
“嗯!開始吧！”
拿着我的“傑作”，我開始了挖坑，果然只是臨時拼湊的東西，用起來格外費力，粗糙的木棒摩擦着我的手掌，火辣辣的刺痛傳來。但是，
“與死亡相比，這就和按摩沒什麼區別!”
不就一點血肉，給你便罷!我的身體現在可是充滿了幹勁啊!
“等、等等！還有我!”
“誒?你?但這可是體力——”
“。。。。。”
我看着她堅定的眼神，覺得如果再說下去就太不解風情，於是便動手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兩人拿起工具並排站在一起，
“要開始咯!”
“嗯!”
““三，二，一!上咯！””
一聲令下，我們猶如戰場上的士兵，賣力的衝鋒，揮舞着手中的武器，為他人造出一個永眠的床。
。。。
。。。。。
“這樣感覺差不多了吧。”
“嗯。”
“那我去把他搬過來。”
經過許久的努力，我們終於挖出了一個看得過去的小坑，我將工具放下，把屍體搬入了挖好的淺坑之中，隨後又拿起工具鏟起黃土，一點一點，灑下生者的默哀。
終於，在夜色漸漸逝去，黎明第一縷光芒刺破黑暗的時候，我們完成了這項偉大的工程。默默的站在了不知名之人的墳前，我雙手合十，
“像這樣的話，他就會升入天上，幸福快樂哦!”
對着身邊的她微笑着說道，
“是么。”
點點頭，小女孩仿照我的模樣，閉上雙眼虔誠的祈禱，在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照耀下，如同聖潔的化身。
默哀持續了一會，少女終於放下了雙手，轉過身看着我，我走上前去，她一把沖入了我的懷中，而後——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慟的哭泣。
“哭吧。哭吧。想必，很難過吧。”
偌大的世界，孤獨一人。唯一的溫暖悄然而逝，再也沒有躲避嘲笑，躲避鄙夷，躲避世界惡意的風港。
想必，很孤獨吧。
穿梭在冰冷的高牆之間，想要找尋一個能夠安葬他的人，拿出最後的寶藏，交換一雙陌生人的雙手，而那或許是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想必，很痛苦吧。
或許是一個暴風雨的黑夜，碩大的雨滴砸在她的頭頂，刺骨的寒冷凍住了她的血液，她的懷中依舊緊緊抓住兩塊被其他人視如敝屣的廢鐵，如同聖徒們捧起神的眼淚。
哭吧。
少女。
你很勇敢。
你很堅強。
無論世界多麼的不公，依舊有人拼盡全力的生活。
熬過了黑夜，黎明就在前方。
“啊～啊～命運這東西真是諷刺。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呢？這樣子的話，我不就成不了——完美的人類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