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的宁静平行在永末河之上。

永末河与他的支流将陆地一分为三,诞生了曾被称作“夜风”的城市。新元历三十二年,也就是在新法则战争结束的十三年后,国联宣布在原夜风小城的土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归属于国联所有的无国籍学院——永末学院。

为了倡导无国籍的理念,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这所学院被当做“国际大国公务员子弟镀金学院”,该校一直奉行着学生自治的风潮。除去由公务员与高等教师主持的学院最高委员会外,还增设的学生自治委员会,二者共同治理着这座足有城市大小的学院。

可话虽如此,这可不简单。

永末学院有别于其他学院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开放了学习“武术”与“魔术”这两种在新法则战争中大受追捧的学系。一时之间,大量的武术高手与新式魔术学的理论家与实践家都来到了这座学院。

一帮具有强大实力的人来到了同一个地方,无论他是否心善,如何管理变成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无论是学院最高委员会还是学生自治委员会,都不希望看见这帮怪物破坏这所学院内所应有的秩序。

也因此,理所应当的,为解决这一问题的新制度诞生了——

“维持秩序的最好手段,自然是力量啊。”

巨响打破了宁静,平行于河面的永末大桥之上,传来了令人惊恐的悲鸣。

深夜的大桥没有车辆通行,高速车道的中央站立着四十人,有三十八人是面朝东的,还有两人是面朝西的,双方正好碰上,僵持在了原地。剩下约二三十人不是站着的——他们横七八竖着趴伏着、跪倒在那两人的身旁。

而这三十八人,脸上个个布满了惶恐——

“唔......”

捂着自己的腹部,本站在那两人面前的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捂着自己被拳劲打中的腹部,缓缓跪在了地上。

而站在那倒下男人的身前、摆出挥拳身姿的,是一个个头不算高的男人——

“羽濑川,这是第几个了。”

“第七个了,沐雨。”

身旁,一名手持木剑的女性站在那里,几名男人倒在她的身前。与沐雨身前那几位抱腹哀嚎的不同,倒在此地的,大多都在扶着咽喉,嘴里发出诸如“兹、咦、牙、唔”等口齿不清的声音,连简单的大声哀嚎也做不到了。

“一如往常的喜欢偷懒啊,羽濑川。出剑刺喉,没看到他们都不敢上来了吗?”

用着逗趣的与其说着,沐雨的双眼望着前方。那浓厚的长眉与深凹的眼眸,犹如正玩弄猎物的老虎,脸上浮现了欢愉似的笑容。

“我们的任务只是在此地拖住他们而已,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一旁,无言的少女微闭着双目,矗立在原地。如雪般冰清洁白却又格外清瘦的臂膀,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位久经锻炼的武者,更难以将那口齿不清的哀嚎与她勾连。只是,以他为中心,四周皆是趴伏着哀嚎的活人,而她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哪怕一丝多余的情感;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微闭着双目,矗立在中央,犹如一尊秀气的雕像,只是太过于栩栩如生了。

“嘁,就这种身手,还有什么拖延的必要?干脆不如直接一路打过桥去,直接去把那头头叶玄平给抓了交给诗夜,解决起来倒还快一点。”

“不要乱来。”仅仅只是一瞬,羽濑川的眉头紧皱了些许。她的右手屈肢向前,剑尖朝后,瞬间左脚侧身以左手抱右手拳,瞬力将剑声往后推出,剑尖直击在一位意图从背后偷袭的健壮男人的侧腹部。

这侧身使剑之快,别说格挡,被受击时,那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意图被眼前这清瘦的女人察觉。而当他正感到了疼痛,欲招架格挡之时;只见那把木剑却以被交换到了羽濑川的左手之上,顺势挥砍至男人的后颈——

“我说过了,沐雨。”

以失去知觉的男人应声倒下。转回身时,羽濑川的眉头已回复了最初时的从容,而那把木剑,却依旧握在左手上,并没有将武器交换至惯用手的意图。

“对岸的事,交给青寂便足够了。我们的任务是坚守在永末大桥,不让任何一个活人抵达北岸。”

“......嘁,我知道啦。”

沐雨的眼神中涌上了些许不满,而自己的右拳,直挺挺的打在了眼前敌人的胸口之上——

“夜之会的家伙们都是怪物吗!?”

自南岸而来,穿着暴走族模样着装,在人数上占绝对多数的家伙们,似乎在哀嚎着什么。

“别怕!我们的支援马上就到了!盟友十三魔术协会那也答应了参战,我们在人数上占绝对的优势!没什么好怕的!对岸的那颗悬挂着银色星星的高楼就是敌人的最终据点,换言之只要突破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胜利!”

这本是用来激励人的话,可在一支没有经过任何组织训练,同时也已经可谓是吓破了胆子的混混部队而言,却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对面仅仅是两个人,便可以一击击溃咱们七拳会的十几个武术好手。那么在那座高楼里,到底还会有多少这种程度的怪物啊!我们这样去不是去送死吗!?”有一人惊呼。

“你个白痴!”领头向那人怒吼了一声。“如果夜之会的人一个个都能够以一敌百,那他们直接一路打到我们家里不就完了吗!?现在我们都逼到夜之会的家门口了,敌人却只有两个人出来迎战,那栋高楼里还能有什么战力!?只要收拾了这两个人,不就是我们的胜利吗!!!”

“可是怎么能确保那栋建筑里没有这种怪物了啊!”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可是我们怎么打倒这两个怪物啊!”

“我们有几十个人!算上马上到的援军,可能有上百人。我们一百个人一起上,怎么可能还拿不下两个人!?”

“跟这种怪物打架?不要啊!我还没活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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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再霸道的拳术、再高明的剑法,面对着上百个同心协力的普通人,也是不可能打赢的。

但是,对付一支已经离心离德的队伍,即便是上千人也能轻松解决。

对付蚂蚁,一千个拧成一股绳的蚂蚁一拥而上,即便是人也只能避之大吉。可如果是对付一千个分散的蚂蚁,人只需要重复一千次机械式的踩踏活动,便可以解决了。对于人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在七拳会的先头队伍第一次试图组织突破这两人组成的阵线而惨遭失败时,在永末大桥上,就已经注定了七拳会失败的结局——即便未受其创,仅仅看到这些因腹部受击而哀嚎、喉咙被刺而悲鸣的昔日所认识的兄弟朋友乃至于所认识的高手,恐惧便会深植入他们的心中,令其连本可以求生的能力也一并丧失。

恐惧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而它已经深入了七拳会会众的心中。此后即便来再多的增援,这些人也会因恐惧而丧失突破此地的可能。

换言之,这场在大桥之上的阻击战,早在那个决定在此地定下阻击作战的方针,并选择沐雨、羽濑川两人,执行着这只守不攻的作战计划时;结局便已经定下了。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而那既已经在千里之外埋下胜利契机的谋士,在此战的伏笔,又怎会只有这一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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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魔术协会的根据地,位于永末学院的中心岛、玄明洲的北部,一座海拔约三百四十六米的悠蒙山半山腰处的一座古式的鸟居建筑之中。

玄明州是永末学院北学区与南学区的分界点。同时,玄明州上的两座大桥,也是南北学区唯一的陆上连接点。如果不打算通过渡船穿过永末河的话,北学区的人要抵达南学区,注定是要经过玄明州的。

此处离连接北学区的北永末大桥很近,所以若要意图将势力范围伸进玄明州、乃至于未来最后要染指进入南学区,此地终归是必须要解决的地方。

拖扶着自己的下颚,一个身披深黑色高级礼服的男人,站在这十三魔术协会的据点:飞原宫的门前,凝视着门前一盏盏古式的花纹街灯,颇感兴趣的扬起了嘴角。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男人的口袋里响着清脆的声音,那是一个频繁被打开与关闭的薄荷糖罐,刚好是手掌的大小,被握在了他的右手。

这种在旁人耳里略显嘈杂的杂音,在他耳内却显得格外舒适。

“......青寂先生?”

一个穿着象征着十三魔术协会成员的青蓝色长袍服的瘦弱男人站在青寂的身旁,面对着正一脸趣味望着毫无意义台灯的青寂,他那略微颤抖的嘴角,表达着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不满。

“啊,抱歉抱歉。”搔挠着自己的后脑,青寂一脸歉意的望着那青蓝色长袍的男人。

“我对这种有趣的东西果然没有什么抵抗力啊~哈哈,你不觉得这类刻有古式花纹的街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文化魅力吗?哈哈哈~”

寂静的夜空下,青寂那略带魔性的厚重笑声在四面盘旋。他那深邃的眼眸与漆黑的眼圈眯成了一条缝,这份爽朗在这个外形阴暗的人脸上浮现,何等的违和。

协会弟子脸上的抽搐越发的明显了。他本就是一个对声音极其敏感的人,从一开始他便对青寂口袋里不断传出的“啪、哒。”声感到了格外的不适。只是出于青寂是作为目前的敌对组织:夜之会所派来的使者身份,而不方便过于向他强求这些细根末节的事。但从青寂这人嘴中发出的这种可谓能够造成精神污染似的笑声,他是再也无法忍受了。

“青寂先生,该说些正事了吧?协会的首座已经同意了与你会面了。”

强忍着心中的不满,这几字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抑扬顿挫,听起来格外的咬牙切齿。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如是说着,青寂却也不回头。依旧满是兴趣的望着眼前的古式街灯,仿佛来看这街灯才是他不顾风险身赴敌营的目的一般。

“青·寂·先·生!?”这四字声中,显然连愤怒都不加以隐藏了。

可与此相对的,青寂的眉头微皱、瞳孔轻缩,嘴角小小所展露出的微笑,给人的印象却从最初无头无脑的傻笑,变成了好似视旁人为无物的轻蔑。

“小友,我问你一件事。”

一别如之前那略带有调侃意味的语气,这声音犹如空灵,不带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感情。

“.......啥?”忽如其来的转变,好像令他稍稍愣住了。

“这街灯,是多久以前的了?”

“额......大概是六十多年前的吧。那时的建筑师仿造古式的街灯制成的产物”这人呆愣的回答着,可随即隐约间感到了不大对劲,

“你问这个做什么?”

“呵,没什么......”

青寂苦笑的摇着头,右手轻抚着眼前街灯柱子上的花纹,在花纹中的凹凸,感受到的确切是石制品的粗糙质感。

轻抚着、轻抚着,青寂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哀怜。

“这样啊,六十年了啊。那这可还真是可惜、可惜啊.......”

随后,青寂望向了旁人,仅仅只是一瞬间,他脸上的轻蔑之意已经近乎于嘲笑了。

而在下一刹那,那眼神又恢复了最初那不知所求。

青寂袖着手、迈着小步,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带路吧,也该去干真正的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