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为不敬的,白袍的男人没有料到自己的言语竟然会被反驳,没有人胆敢反抗他们的说辞,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即便是最为愚钝的农民也要恭恭敬敬地向他们捐赠财产。

更何况,就连他们的国王都要尊敬他们,要动用自己的军队庇护他们,给他们的领袖赠送土地。

他本期望能从这名面孔陌生的少女身上索求一些捐款,因为她看上去就像是富裕人家的女儿,这样皮肤洁白,年轻美貌的女孩绝不会拒绝向他们捐赠财产,她们一定会是最忠实最虔诚的信徒。

然而他错了,兰莉娅不同于那些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待嫁少女,她曾立志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雄辩家,靠着自己的唇枪舌剑同那些高大的男人作战,尽管这样远大的志向在某个时期遭到了废弃。

“她亵渎了我们的信仰。”男人心想,“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肆无忌惮的横行在神的子民居住的土地上吗?当然不能,她必然是要带来灾厄的,就像是在炼狱中横行的魔鬼,要将灾难的种子撒满人间,将人世化作新的炼狱。”

他打算向他的兄弟报告这件事情,但在那之前,他要搞清楚兰莉娅的住处。

“她不是这里的居民,否则我理应见过她的脸,这样相貌的女孩在这里实属罕见,一定会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肯定是外地人,并且现在住在维克的酒馆里。”

兰莉娅并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她只是单纯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难缠的男人,还不至于要引发什么动乱,因而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在老远的地方就听到鲁特琴的声音,寻着声音走去,便见到酒馆的铁皮招牌在来回摇晃。几个顽皮的孩子在用石头砸招牌上的图案,酒馆的店主闻声赶来,那些孩子便撒腿而跑,只留下店主愤恨的骂声响彻每一条小巷。

人们再一次出现在兰莉娅的眼前,早在不久之前她还在为冷清的街道而感慨,现在反倒觉得有几分吵闹。

兰莉娅推开门,那些喝酒的人们便将目光投向她,他们胡乱猜测这个标致的女孩来这里的意图,并借着酒劲吹起口哨。

“结束了吗?”

兰莉娅的目光最先注意到坐在酒馆角落里的猫族少女。

“就在刚才全部完成了。”

一边品味蔬菜浓汤,莱雅如是回答。

而兰莉娅仿佛看到了什么奇特的景象一般,表情变得扭曲。

“为什么……在用手抓着吃……”

她怎么也无法理解,先前还格外注重清洁的莱雅竟然会做出这种粗鲁的行为。看出了兰莉娅的疑惑,莱雅便小声地解释。

“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哦,似乎是用餐具进餐反而会被当作野蛮人的样子。”

“何等的……”

“放心啦,我当然是洗过手的,要是把手上残留的药剂吃进肚子就糟了。”

说着莱雅故意舔了舔毛茸茸的手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兰莉娅坐在莱雅的对面,一只手拄着额头,发出不解的疑惑。

“明明在帝国的时代这些低劣的人还懂得一丢丢文明,到了他们自己的时代,反而将礼仪全部抛诸脑后了。”

“就算你再怎么痛心疾首也没有用啦,这个世界已经是人类的世界,他们想怎么样都行。”

“很不甘心。”

兰莉娅很快想到另一个方面。

“国王和贵族们会不会好一些?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们理应要更加优秀才对。”

“不知道呢,我也没有见过。”

“那我们或许可以去他们的宴会上看看。”

“也许,但我们不知道哪里有宴会。”

“正巧我知道一个。”兰莉娅想了一会,“国王的第二个儿子将要结婚。”

“那一定会是场隆重的宴会,可是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这很简单。”

兰莉娅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那人,莱雅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站在那儿的是正在弹奏鲁特琴的吟游诗人,他一边晃动身体,一边吟唱着歌颂当今国王的诗歌。

“我们可以借助这位诗人的帮助,当然,可能需要给他一些好处。”

“真的要去?”

莱雅瞪大了眼睛,望着自信满满的吸血鬼少女。

“这花不了多久,也不会妨碍我们去帝国的首都,我们可以在那之后前往帝国的首都,或是去水城乘船。既然到了这里,我们总会有办法去到东方。”

“话是这么说啦。”

“不行么?”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

“就这么说定了。”兰莉娅开心地扬起嘴角,“我会想办法搞定那个诗人。”

“你想怎么做?”

还没等兰莉娅阐明她的计划,不速之客造访了这件酒馆,人们看到三个白袍的男人推门而入。他们很少会造访这种地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酿酒工坊和农庄。

在这里喝酒的几个人正是他们的佃户,但他们不是来找这些人的,秋耕的时节已经过去,他们要找的人只有不敬神的兰莉娅。

“我们听说,一个小女孩竟然公然宣称炼狱是垃圾焚烧场。”

他们向着坐在角落里的少女们逼近。

莱雅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随即她猜到一定是兰莉娅干的好事。而当事人,现在正坐在莱雅的对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没错,是我说的。”

“咦——”

在莱雅惊讶之余,兰莉娅转身面向那些高大的白袍男人,坚定且鲜红的眼睛盯着他们,让这些人感到一股本能的畏惧。

“帝国的罪人们被处死,也许是绞刑,也许是斩首,在那之后,他们的尸体将会被送往垃圾焚烧场,经过神圣火焰的净化,他们的骨灰会被撒向大地……”

和秸秆灰与鸟粪一样成为极好的肥料。

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感到大为吃惊,在他们的经文记载中,只有那个传说中的可怕帝国才会有这样的习俗,先古的卫道者中有不少人以这样的形式殉道。

“你如何懂得这些?”其中一人问道,“仿佛你亲眼所见一般。”

“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那个古老的帝国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覆灭,她不可能见得到当时的情形。”

“她一定是魔怔了,不然就是魔鬼的化身。”

他们握住挂在胸前的吊坠,那是一个银铸的十字架,镶嵌有红色的宝石。他们把十字架举到眼前,弓着腰向兰莉娅一点点靠近。

“从她身上离去,你这可恶的魔鬼,休要靠着妖言蛊惑人心,我们绝不会上你的当。”

兰莉娅觉得眼前的这些人格外滑稽,好像真的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占据了她的身体,借助她的口舌讲出了惊世骇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你们真的觉得那有什么用的话,尽可以试试,早在……”

还没等她说完,冰冷的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兰莉娅在一时之间被惊愕控制,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们。

“这是驱魔的圣水。”白袍的男人解释道,“无论是怎样凶暴的魔鬼,在碰了圣水以后必将灰飞烟灭。”

莱雅在这时反应过来,她连忙起身,把兰莉娅拉到自己身边。

“她没事了。”莱雅接着说,“魔鬼已经从她的身体里被驱逐出去。”

“但愿如此。”其中一人说,“圣水是神的恩赐,绝不是随便给人用的。”

“你们想要什么?”

“四百个银币。”他说,“这是捐款,用于救济苦难中的穷人。”

“我没有那么多钱,但我可以给你们上好的炼金药水。”

白袍的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他们拿走了莱雅花了不少功夫才炼成的药剂。莱雅帮兰莉娅擦拭脸上的水渍,吸血鬼少女对此感到愤愤不平。

“为什么要把药水给那些强盗?他们甚至还把污水泼到我的脸上。”

“别说了,都过去了。”

“实在是太可恨,他们竟然敢这样猖狂,我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会如此放肆。”

要是在兰莉娅的时代,她现在一定要让自己的侍从取纸与羽毛笔来,给自己的亲生父亲写上一封长长的信,控诉他们侮辱自己的行径,要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人就会遭受最为严厉的刑罚。

“我们不能与他们为敌,谁也不知道猎人会在什么时候找到我们。”

听到莱雅的话,方才还在咬牙切齿的兰莉娅这才逐渐恢复冷静。

“你是对的,我不能在人前显露我的身份。”

尽管理智能够告诉兰莉娅正确的答案,但植根于少女性格中的高傲却不会容许她轻易放下架子。

“对不起,是我的错。”

只是在这一刻,兰莉娅决心向最珍视的人低下脑袋。

随后换来的是温和的声音以及温柔的抚摸。

“没关系,他们尽可以拿走我的药水,却带不走我的技艺和知识。”

莱雅轻轻抚摸着兰莉娅的头,随即眯起眼睛望向酒馆的门,那些白袍的男人已经离去,看热闹的人们各自又坐了下去,仿佛无事发生过那样,重新举起酒杯。

那弹奏鲁特琴的诗人,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中断了演奏,他被勾起了兴趣,抱着琴朝少女们走来。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