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遥远而燥热的大地上,生存着许多凶猛的野兽。这些猛兽是草原和丛林的霸主,从遥远的时代开始就统治着这片炎热的土地。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霸主的地位悄然更替,新生代的战士们接管了这里。他们尽管看上去贫弱,却有着更强的耐力,智慧的头脑,他们利用陷阱和武器,通过团结和协作,打败旧时代的霸主,成为了新的主宰。

这些群居的原住民被后人称为兽人和精灵。某位为了寻求智慧而前来考察的大胡子哲学家在他的著作里这样描绘他们:“……毫无疑问,兽人是野蛮的兽所化成了人形,他们本质上仍旧是野兽,思维单纯且粗鲁……至于精灵,他们是烈阳的子嗣,每一个都皮肤黝黑,像极了刚从碳窑里钻出来的烧炭工。他们同样四肢修长,身手灵活善于捕猎……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比兽人聪明得多。可惜的是他们无法对抗法老强大的军队,只能整个部族沦为苦力。由于长期依赖狩猎和游牧作为生计,他们的耐力要比普通人强得多,因此在凯麦特,他们也是最受欢迎的奴工。在法老华贵宫殿的地基下,掩埋着无数这样黑色的尸骨……”

西拉的大胡子哲学家所记载的只是漫长历史中的一小部分,事实上,在精灵部落内部的记载中,他们遭受的苦难与掠夺远不止如此。

奴提亚在十二岁的那年,被部族选为了先知的继承人,这意味着她必须舍弃身为普通精灵的一切,成为神谕的传达者。而这需要经历一系列残酷的仪式,如果在仪式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都有可能会让她立刻丧命。基于这样的风险,部族中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承担这个身份,但与之相对,先知又是他们生存的依仗。可以说,如果没有先知的引导,他们的部族是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因为盛夏的烈阳会晒干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北方的人类会劫掠他们的财富,将他们贩作奴隶;蚊虫蛇蝎会携带丛林的毒素,轻而易举的夺走他们的性命。只有在先知的带领下,他们才能够在旱季找到水源,同时避开战乱和瘟疫的威胁,以此维持平和的生活。

那一年,老先知自觉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告知部族的长老们要选出新的继承者。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皱起眉头,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先知,因为他们深知仪式巨大的风险,无疑是在拿性命去赌博。老先知自然是察觉到了众人的想法,他告诉大家,自己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们生怕在这个时刻听到自己至亲的名字。

“您要选谁做为继承人呢?”

“奴提亚,她这个年纪正好。”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暗自感叹老先知的远见。因为奴提亚是孤儿,是整个部族一起将她抚养长大,如果要让她来继承先知的职责,想必她是不会拒绝的,并且部族的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异议。

事情也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奴提亚很爽快地同意了。她并非不害怕仪式失败的后果,只是她更希望借此能够得到大家的尊重和认可。她知道,只要自己能顺利成为先知,便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了,过去那些欺负她的人,也不得不恭顺地向她跪下,听从她的谕令。对于奴提亚来说,这是一次绝好的翻身的机会,哪怕是要以性命来赌,也值得一试。

仪式开始之前,精灵们便开始大量收集草药,他们用这些草药制成敷药,以此来保证新任先知能够在仪式后存活下来,否则一旦失败,他们便不得不重新找新的人选。在准备工作进行的这段时间,奴提亚用布条绑住了双眼,她必须在仪式之前就适应黑暗,因为此后,她便再也不需要任何的光明。这是很简单的原理,当人们丧失了某一感官,其他的感官便会变得更加敏锐,精灵们很早就发现了身体的这一特性,并加以利用,从而形成了先知的传承。

这项古老的传承既血腥又野蛮,但却是精灵们赖以生存的依仗。倘若他们没有得到先知的引导和庇佑,恐怕他们早就失去了生存的权利,成为历史书中的传说。因此即便所有人都在为奴提亚即将面临的遭遇而痛心,也不得不将她带到举行仪式的棚屋中去,亲手将她推进永劫不复的深渊。

“你害怕吗?”负责操刀主持仪式的长老问她。

奴提亚此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凭借声音她也大约能猜到是谁。

“不,我感到很光荣。”

“那就好。你将要成为指引前路的艳阳,为此你必须舍弃世俗的一切束缚。你不再需要光明,因为你就是光明的化身;你不再需要言语,因为你的每一句都是神谕;你不再需要配偶,因为你必须以纯洁的姿态去侍奉神灵。你将要舍弃这些凡俗的幸福,为部族献上一切,投身于神灵的怀抱,成为照耀我们的太阳。”

“我会的。”

长老从陶罐里倒了一碟气味恶臭的液体,递给奴提亚。这是部族中最勇敢的勇士从魔蝎毒囊中取得的毒液,辅以蛇毒和药草制成的封口毒药,只要喝下去便会丧失说话的能力。这便是仪式的第一步,接下来,会有两名助手把奴提亚绑在石板床上,主持仪式的长老将在随后用烤红的利刃剜掉她的双目,切除她的乳房和下体,并在她棕色的皮肤上用魔物的血纹上咒印的符文。直到这一切完成之后,她如果能活下来,便会成为受人敬仰的先知,并且将会拥有感知和发出“神谕”的能力。

所谓的仪式,其实是一场没有麻药的手术。为此在最开始就喝下封口的毒药是必须的步骤,否则撕心裂肺的哭喊会阻碍仪式的进行。奴提亚在仪式的过程中一度因为疼痛过度而晕厥,而当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上已经裹满了敷药绷带。

“你醒了吗?”

奴提亚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她想要做出回应,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她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无限的黑暗带来的恐惧感淹没了她,让她不由得用力抓紧了此刻握住的那只手。

“啊,别紧张,放轻松。你已经不再需要说话了,你得学着用心灵去发声。这是只有先知才能做到的事情,你既然能够挺过仪式,那么你现在一定已经拥有了先知的力量。”

没有人告诉过奴提亚先知到底是怎样运用他们的力量的,但是奴提亚最终还是学会了这种全新的能力。在视力和语言的能力被夺走之后,她开始能够听到那些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并且能够让自己的意识传递到同类的脑袋里,就像是直接在对他们的大脑说话一样。人们说她已经掌握了发出神谕的能力,开始尊崇她为新的先知。就像奴提亚预期的那样,同类们一改先前的态度,对她毕恭毕敬了起来,这让她十分高兴。这意味着原先那样痛苦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在仪式带来的阵痛过后,她可以好好享受全新的生活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奴提亚安逸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骑着骆驼的大军袭击了她的部族。她并不知道这支军队来自哪一个国家,她只知道,自己以低廉的价格被反复易手。没有一个奴隶主喜欢她这样的精灵,因为她既瘦弱又残疾,还失去了生育能力,根本就毫无价值。

就这样,奴提亚带着镣铐被迫辗转了许多地方。她很幸运地没有因染病而死,因此被一支商队带到了船上,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在某一个夜晚,奴提亚听到了悠扬的歌声,她摸索着来到甲板上,想要知道是谁在歌唱。

“在这茫茫的大海上,是谁在唱歌呢?”

人类听不到她发出的独特的声音,因此她也并不期待能得到回应。

“真奇怪,你难道看不见我们?”

“!”

奴提亚心里一惊,对方竟然能听到她的话语,她顿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希望。

“是的,我看不到,但是我能听到,你们的歌声非常悦耳。”

“谢谢你的夸奖。”水中的女孩们掩盖不住言语中的笑意,“你看上去和那些人不太一样?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

“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我是被卖到这里的,大海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在丛林和草原,那儿很热,水很少,但是有肥美多汁的果实和数不清的动物……”

水里的女孩们津津有味地听着奴提亚讲述她的遭遇,她们感到十分同情,便提出想要帮助她逃走。

“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解开了脚上的镣铐,我也没办法独自穿过大海。”

“等到这艘船靠岸的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保证。”

那之后,女孩们便潜入了水里,再也没有同奴提亚说过话。海上乏味的生活让她逐渐淡忘了这个约定,船员们粗暴的态度让她不敢有一点违抗的意愿。就这样,在漫长的漂流中,船队来到了克里特岛。

商队的首领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手上的货物出手,其中自然也包括奴提亚。克里特的商人们将船上的货物一扫而空,只剩下又脏又臭的奴提亚蜷缩在货仓的角落里。

“啧,真是白送都没人要。”

首领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奴提亚的后颈将她拎起来。

“干脆丢出去喂鲨鱼算了。”

“呜呜……”

首领不理会奴提亚的挣扎,拖着她走出了船舱,一脚把她从甲板上踢了下来。

奴提亚再也没能爬起来,她又累又饿,身上全是被鞭挞而受的伤。商队的大船扬帆而去,将她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岛屿上。可是奴提亚没有迎来自由,因为无主的奴隶是可以被随意处置的。克里特的居民们发现她被遗弃在港口,便将她送进了监牢,打算将她做为献给海神的祭品——这项悠久的传统直到萨拉斯人的到来才被迫停止,因为他们不允许对其他的神顶礼膜拜。

奴提亚勉强保住了性命,在她无比虚弱的时候,她回想起了同那些海上女孩们的约定,于是她开始用人类无法听到的话语呼唤,期盼着那些女孩能够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救救我。”

日复一日,直到生命与希望的火苗将要熄灭之时,她依旧想要发出最后的呼喊。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