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死神赶到之前来玩捉迷藏吧
回到公寓，娜娜惊慌地告诉我，“茉莉失踪了”。
听起来，从早上我离开公寓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茉莉。房间里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短信也不回，明明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还没有露面。
“那么，于乙知道些什么嘛？”娜娜小声询问我。
“嗯。算是有一点点头绪吧。”
毫无疑问，茉莉的“消失”一定和她母亲的突然出现有关。但是，这充其量只是动机。此时此刻茉莉身在何处，我却完全没有头绪。
我下意识走进厨房，来到那天和茉莉一起做过饭的地方。厨房里空荡荡的，那天的欢笑与温暖早已随着通风口里泻出的冷风消散。
我又不抱太大希望地从三楼的储藏室上到屋顶——来到那天夜里和茉莉坐在一起谈心的地方。然而这里果然也没有茉莉的身影。
此时已经是傍晚，初冬的冷风萧瑟地刮着，夕阳的余晖将希尔公寓的屋顶映得发黄，也许今晚要下雨了吧。我顺着屋檐的方向朝眺望远方林立的高楼大厦，不禁产生了一种落寞之感。
——茉莉，究竟去哪里了呢。
正当我束手无策之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已经定位到茉莉。 <请点击链接打开地图> ----Phantom」
——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来信。
“Phantom”。在“甜美时光”曾经使唤我帮它夺回蛋糕的神秘黑客。
（——这算是犒劳吗？）
我不由地苦笑。
看来对方是真的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恐慌也无济于事。不管怎么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强援，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我和其他几位房客打了声招呼，若无其事地谎称要去学校接茉莉，就披上冲锋衣出了门。
按照“Phantom”在电子地图上做的标记来看，茉莉此时应该是位于帝都的地标性建筑之一“青峰大厦”。以茉莉的性格，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散心，那么想必是被母亲约去了。
然而，一整天都没有音讯果然还是有点反常，所以我还是决定亲自去找她。
为了前往青峰大厦，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地铁站，坐上了地铁。
七点多钟的地铁里挤满了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刚下班的年轻白领。在这拥挤的车厢中，有的人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有的人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有的人一脸焦虑地看着手表。形形色色的人，演绎着形形色色的“假象”。那么我呢，此时此刻的我，又身披着怎样的“假象”。
我从车窗的倒影里看了眼自己的脸，果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我一直用来拒绝他人的“假象”吧。我叹了口气，尽力摆出一个温柔点的表情。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影咧开了嘴，眼角诡异地抽动着。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以来我想要安慰别人的时候总是适得其反。
我再次恢复平时的表情，从车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眼神里散发出冰冷而又锐利的光芒。平时我就是用这双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的吧。
我突然想起了公寓里的那个奇怪的女孩“小夜”。她也一直是一副缺乏生机的表情，却用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这么想来，我与她还挺相似的。聚餐之后就一直没碰过面，有点可惜，下次再找机会聊一聊吧。
在我胡思乱想的过程中，地铁已经到了站。我从地铁站走出来，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愣住了。虽然先前在电子地图上看到过简介，已经知道青峰大厦是世界第十三高的高楼，由地下4层和地上89层组成，高达450米。不过，亲临现场，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
充斥着整个视野的钢铁巨兽直插云霄，与“东方明珠”、“东京塔”之类的纤细之物有着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压迫感。由于天已经黑了，青峰大厦那龙鳞一般锯齿状的隔窗之间投射出青蓝色的光芒，也不知光源究竟来自哪里。
在这大得夸张到令人窒息的巨型建筑物里，寻找茉莉，要从何找起？——完全没有头绪。
我掏出手机简单查阅了一下资料。这里的前6层是商场，7至9层是健身中心，10到41层是办公区，42至71层为酒店，72层是观光厅。再往上是餐厅、总统套房、俱乐部……
等等。
酒店……？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消失了一整天的茉莉为何会身处“青峰大厦”？
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而是遭遇了某种不测，又或者是出于别的原因……
我回忆起那天夜里梦见的，被看不清脸的人拽走的茉莉，她眼中的泪光，她悲切的叫声……
我又回想起，曾经幻想过的，在被人触摸到之前就惊惧而死的“兔子”一般怯弱的茉莉，如果那双手真的触碰到了她的身体，在她那雪一样娇嫩的肌肤上肆意游走……
强烈的厌恶感使我有些想吐。
不管怎么说，“酒店”这个词，令我产生一种危险的联想。
压抑住心头的烦躁，我冲进了大楼，径直朝电梯跑去。
乘着电梯从一楼到四十二楼的短短的二十秒钟里，我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煎熬。电梯门一开，我就冲向了酒店的前台。
“请、请问——咳、咳咳……”
由于呼吸过于急促，我一时呛住了。
“这、这位先生，你还好吧？”前台的小姐看到我的表现，明显慌了神。
“……我还好。今天有没有一个叫‘茉莉’的女孩入住？或者和别人一起？”
“您稍等，”前台的小姐迟疑了一下。但也许是因为我急切的表情，又或者是我锐利的眼神，前台的小姐很快就同意了要帮我查一查。
“先生，今天没有叫‘茉莉’的女士入住。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朝对方鞠了一躬，不再纠缠。
怎么办。一时之间又失去了线索。
我拨打了茉莉的电话，果然还是没人接；尝试拨打“Phantom”的来信地址，发现是空号。
我只能从青峰大厦第一层的商场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所幸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商城已经快要关门了，不怎么拥挤。我跑遍了一层，又跑向二层、三层。
八十九层的“青峰大厦”像一个巨大的笼牢，明明知道茉莉一定正被关在其中的某处，明明知道茉莉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寻觅不到。这种无力感和躁动感使我发狂。
——我的“友人”，茉莉，你究竟在哪里？
我像冲进了斗技场却寻不见斗牛士的公牛一样，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之中胡乱地横冲直撞，不知不觉间连自己都开始觉得可笑。
这样找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吧。
也许，我心底里的某处已经明白了。
——如果不是命运，人怎么可能与另一个人相遇。
——如果不是命运，人与人的心怎么可能会联结在一起。
——如果不是命运，我又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
于是我停下了步伐。
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那么答案从一开始就应该已经藏好了。
就像勇者来到了魔王城里，接下来一定会在王座之间见到公主那样。
剩下的应该只是心理准备。
——准备好了吗？
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一旦看见了那一幕，就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了。
一旦伸出这双手，无论是你，还是她，都可能会受伤。
任何谜底里都没有“真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真实”。
即使去追寻，也只会得到“假象”；
而只要不去追寻，就不会有人受伤。
——即便这样，你也想要触碰“真实”吗？
*
已经完全是夜里了。
寒风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刺在脸上，耳畔充斥着呼呼的风声。
“疼。”
手似乎被铁锈扎到了。
我忍住手上传来的刺痛，顺着围栏一步一步往上爬。
十分钟前，我乘着电梯上到了青峰大厦的顶楼89楼，然后趁着没人注意，从一处没有锁住的天窗翻到了楼顶。青峰大厦的顶楼有着一根直径半米、高度五十米以上的天杆，夜里的天杆上亮着冰冷的银光，从远处看的话，这道直冲云霄的光柱想必十分绚丽吧。
虽然因为光源晃眼而看不清，但现在的我确信茉莉就在这天杆的顶上。
天杆上有着攀爬用的把手，但是周围被一圈保护用的铁栏围住。围栏已经上了锁，不过没关系，我毫不犹豫地直接顺着围栏爬了上去。
不愧是帝都。放眼望去，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就像一个硕大的模具，星罗棋布的灯光宛如四散的火星，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是浇注进去的铁水。而我们每个人，也许都是从这个模具里铸造出的一枚枚棋子吧。
我突然有点能够理解那些冒着危险爬到大厦天塔上自拍的“爬楼族”们的心情了，站在这里的话，就有种冥冥之中感悟到了“人类”的“本质”的错觉——虽然只是错觉。
因为一直机械式地重复着攀爬的动作，我对于时间的流逝已经麻木了。也许过了半小时，又或许只是几分钟。
——我终于来到了茉莉的面前。
茉莉穿着一件黑色棉袄，系着围巾，坐在围栏上，双腿随风摆动。可能是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出现，茉莉的表情并没有太过于惊讶。
“哟，晚上好。”
我一口气翻上了围栏的顶部，在上面坐了下来。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和那天夜里有些相像。
“学长，你还是来了啊。”茉莉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冷淡的语气，和原本乖巧的茉莉判若两人。
是因为环境的原因？还是因为心情不好？
又或者。
——这才是茉莉“原本的样子”。
我苦笑着问：“在娜娜搬来之前，茉莉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倒也不至于。不过，在公寓外面一直是这样。”
茉莉微笑了起来，但是那微笑里透着一股冷漠，如同劣质的人偶一般。
“——我还以为学长应该是明白的。每个人都有不能被触碰的地方。”
“嗯。我明白。”
“我现在想要一个人呆着。”
“嗯。我明白。”
“那么，为什么学长还是来到了这里呢。”
“是啊，为什么呢。”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抬头眺望起夜空。
是因为茉莉是我重要的“友人”，还是因为我也开始妄想得到“真实”了呢。
这里的夜空与希尔公寓的屋顶上不同，看不见星星。即使是月亮，也在都市繁华的夜景前黯然失色。但我还是眺望着月亮，就好比，明明已经发现了茉莉的“假象”，我依然像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说，茉莉。”
我再一次确认自己胸腔内的鼓动。事到如今，我的心跳反而平静了下来。
“——希尔公寓的‘幽灵’，就是你吧？”
*
现在想来，疑点虽然很少，但也并非没有。
“真相”和“假象”总是交织在一起——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真实”。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或许我应该更早一些发现谜底。
那天夜里莉兹姐和娜娜看到的是什么，我还没想明白。但我看到的毫无疑问是茉莉。
首先，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影”是从我视野偏左的方向出现的，左侧是储藏室，但储藏室的正下方则是203房，茉莉的房间。
娜娜说那天晚上看见“幽灵”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如果茉莉听到的声音和娜娜她们来源相同的话，那么她当时毫无疑问在屋顶上。
到这里为止的线索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服力。
决定性的证据在于，三楼的储藏间，那里有着通往屋顶唯一的通道，天窗。
但是，在我爬上屋顶的时候，天窗上却扬起了大量的粉尘。也就是说，在我之前到达屋顶的茉莉并不是通过天窗上去的。而且，茉莉对于我的到来感到十分惊讶，显然她也不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到达屋顶的。
如果说这是在解数学证明题，那么也许还得想办法彻底排除“茉莉通过某种只有自己知道的方式到达屋顶”的可能性。但是，作为推理，证据已经足够了。
*
“学、学长…… 你在说什么呢。‘幽灵’什么的，不可能存在的吧？”茉莉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语气中产生了一丝动摇，但脸上依然带着冰冷的微笑。
“啊啊。换一种方式说吧。我搬到希尔公寓的第一天晚上，你在夜里十二点左右，通过某种方式，‘飞’到了屋顶上——这个说法怎么样。”
茉莉沉默了半晌，然后苦笑了起来。
“这样啊，被学长看到了啊……”
说完，她又继续沉默了起来。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城市的夜空中弥漫着一股孤独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这里太高了，空气不仅冷，而且给人一种很稀薄的感觉，寒风吹起时就更加难以呼吸。
因为茉莉始终没有开口，我只能在心里默默想象茉莉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难道说茉莉其实已经死了？所以之前才不愿意跟着母亲走？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因为茉莉她此时此刻就在我的面前，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
等等，“触摸”？
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像是咽喉被扼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肢体接触恐惧症”。
——茉莉，你究竟是什么。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
就在这时，茉莉轻轻叹了一口气。
“学长，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呢。”茉莉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非常无趣的故事。”
茉莉徐徐地开了口，声音犹如一曲苍凉的三弦琴，凄婉之中带着颤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和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爸爸工作挺忙的，所以总是由妈妈带她出去玩。”
“有一天，妈妈带她去河边散步，她看到河里有一条奇怪的鱼。”
“明明其他的鱼都是橘色或者红色的，只有那一条鱼是黑色的。”
“为什么这条鱼和其他的不一样呢？为什么这条鱼是黑色的呢？——小女孩心想。所以，她朝那条鱼伸出了手。”
“然而那条鱼只是偶然间出现了一瞬罢了，等到小女孩跑到河边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不要离河边太近！快回来！’妈妈在身后叫道。但是小女孩没有管，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面，等待那条奇怪的鱼再次现身。”
“终于，那条鱼再一次出现了，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朝它伸出了手。”
“于是。”
茉莉停顿了一下，眼里写满了悲痛。
“——她掉进了河里。”
“隐约间她听见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但冰冷的河水很快淹没了她的一切。”
“她挣扎着想要浮起来，可是她并不会游泳。”
说到这里，茉莉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了，甚至算得上是‘Happy-End’了。”
“小女孩和那条黑色的鱼‘幸福地’生活在河底，她的爸爸妈妈也可以忘记她，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这样无聊的‘Happy-End’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当小女孩在水底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凭借意志浮起来。”
“不仅可以从水底浮起来，她甚至飘到了半空中。”
“于是她兴奋地向妈妈招手。”
“‘妈妈——’”
“妈妈的表情扭曲了。原本正在因女孩的死而痛哭的妈妈，朝着小女孩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妈妈，我是茉莉啊……’小女孩不解地朝妈妈飘过去。”
“‘这是什么！不要过来！’”
“小女孩朝妈妈伸出了手，但是她的手从妈妈的身上穿了过去。”
“那一刻，小女孩明白了，自己的世界已经崩坏了的事实。”
——然后纱梦小姐就神奇地出现在了茉莉和她母亲的面前，茉莉的母亲将茉莉的“幽灵”托付给了纱梦小姐，并且告诉自己的丈夫茉莉已经死了。
那么，茉莉也和我一样啊。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就被“死亡”所扭曲了。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就因“真实”而发狂了。
“茉莉……”
我一时语塞了。
“——就是这样一个无趣而又可笑的故事。本该死去的少女，没有消失，而是化为了‘厉鬼’，折磨着自己喜欢的人们。不仅如此，还再也无法建立新的羁绊……”
“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妈妈还会托纱梦小姐或者亲自来找我，向我道歉，问我能不能回到他们的身边。”
“学长。我好痛苦啊。”茉莉擦了擦眼泪，然后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不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所以茉莉才会不愿意回到父母的身边吧。不是因为怨恨，也不是怕再次被抛弃，而是害怕受伤。
不是害怕自己，而是害怕自己重视的人受伤。
——不去采摘鲜花，就不会被荆棘刺伤，这是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
——不去接近王子，就不会最终化为泡沫，这是美人鱼也晓得的命运。
一滴冰凉的水滴突兀地落在我的脸上。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我不禁怀疑，这场雨是否也在警告我，“停下吧，不要再往前了”。
然而。
即便是这样，即便明知道可能永远也够不到，我们还是朝“真实”伸出了手。
所以，茉莉和娜娜还是成为了朋友。而我，也最终还是来到了茉莉的身边。
“茉莉——”
所以我笑了。
“虽然有些唐突，但请容许我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吗？”
我想要传达给她。
哪怕恐惧，哪怕迷茫，哪怕失望，哪怕受伤。
我也一定要传达给她，我的“真实”。这份只属于我的“真实”。
然后，在我们之间，想必又会有某种新的“真实”产生。
我想，那一定是我一直想要得到却又不敢伸出手的原因。
——于是，就像是要阻止我一样，起风了。
*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人的死亡。
但我一次都没有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所以，当我明白自己将这样死去的时候，竟然有一些释然。
啊啊，也许这就是最适合我的结局吧。
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我想起那天晚上，被坠落的空调砸死前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那么，这一次，大概是由我来扮演“空调”吧。
和希尔公寓不同，都市里的夜空一点也不美丽。
因为杂质实在太多了。青峰大厦，还有四周叫不出名字的楼群，每栋楼上都散发着人造的、虚假的、烦人的光线。
光是看着就觉得眼睛很累。
真是“麻烦”。
明明很“麻烦”，我们却毫无怨言地生活在这里。
不，也许并不是毫无怨言。但即便是有许许多多的怨愤与不甘，我们还是生活在这里。
哪怕充斥在眼中的全是“假象”，我们还是像被人愚弄却还满脸堆笑的小丑一样生活在这里。
——大厦上的灯光如同流星一般飞速从眼前划过。
恐怕再过几秒，我也会化为一道流星，猛烈地撞击在地面上了吧。随着“嗤拉”，又或是“噗嗤”一声，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被重力撕裂，变作一瘫碎肉，连眼珠都像炒好的爆米花一样“碰”地飞射出去。很快就会有路过的人发出一声尖叫，而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无论生前多么隐秘，都会就这样暴露在世人的面前。
——连同我那可笑至极的“秘密”一起。
到头来，明明这个世界早已向我展露了獠牙，我却为何一直要把自己隐藏在“日常”里呢？
是因为这样自欺欺人会快活一些吗？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自保吗？又或者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无计可施吗？
还是说，我从一开始想要的“真实”，就是这“死气沉沉”却又“各得其所”的“日常”呢。
隐约间看见了从上方朝我扑来的茉莉，还似乎听见她正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虽然看不清，但想必此刻她一定是一脸绝望的表情吧，兴许还有几滴泪珠被甩在脑后。
于是，我悠哉地张开了双臂，向她露出了嘲弄般的诡笑。
身为“死者”的我，现在终于要去见“死神”了，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无需挂念，也无需救赎。
至少，最后的最后让我们轻松一点。
不要搞得那么沉重啊。
“——啊啊，‘死’，果然麻烦死了。”
这就是我最后的遗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