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點什麼呢?喬靖軒四處張望,不久,便將目光鎖定在遠處的“歡樂杯”上。
歡樂杯,顧名思義,它外觀同咖啡杯形狀相似,中間附有圓形方向盤狀的轉盤。遊客坐在其中,用手扭動轉盤,會使杯子本體旋轉。遊戲開始,場地也會隨之公轉。在雙重轉動下給玩家造成短暫的眩暈歡樂。
關於歡樂杯,喬靖軒心中有個故事至今記憶猶新。大約是初中的時候,喬靖軒與朋友一同遊玩,在歡樂杯前排隊時,正見場內有一對哥倆,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也許是從沒玩過,遊戲還未開始,兩人就晃動轉盤,令載體自轉,以為只是自己玩玩,結果當場地開始轉動,他倆乘坐的載體轉向正好與公轉相反,哥倆當時那慌張的眼神直到現在喬靖軒想起都會撲哧一笑。
看到歡樂杯,喬靖軒不自覺的笑了兩聲。身旁的藍沁用好奇的目光望了他一眼,不知他在傻笑什麼。
“我們去玩那個吧。”喬靖軒手指歡樂杯,開口說道。
藍沁正垂瞼想事,也沒往他所指的方向觀看,順從地點點頭,稀里糊塗地跟着他走了。
此處排隊的遊客較多,人群中藍沁依舊不言不語,就在喬靖軒略顯急躁之時,才終於輪到他倆入場。
喬靖軒高興的像個孩子,也是沒等開始就輕輕扭動轉盤,令“杯子”慢速旋轉。沒多久,場地便也開始旋轉。喬靖軒手上發力,將“杯子”轉速提高。這時藍沁才反應過來,她面色蒼白,顯露不適之色。只見她以手掩唇,聲音微弱,忙對喬靖軒說道:“學、學長,快停下!我……我暈車……”話沒說完,就伏倒在喬靖軒腿上乾嘔起來。
喬靖軒大驚,拚命拽住轉盤想將載具停下,但由於慣性,停止旋轉也需要一定時間緩衝。怎奈這時已來不及,只聽“哇”的一聲,藍沁終沒忍住,口中嘔吐物傾瀉而出,一點沒糟踐,全數噴濺在喬靖軒身上。
這下像是打開了泄洪閘門,藍沁嘔吐不停,直至遊戲結束,她依然伏在喬靖軒身上痙攣。喬靖軒忍受着刺鼻的胃酸味,自己也有些作嘔,他輕捋藍沁後背,想讓她盡量感覺舒服些。不料藍沁衣着單薄,他用手一捋剛好觸碰到藍沁的內衣帶子,喬靖軒好生尷尬,雙手無處安放。
事後,喬靖軒一個勁的向場內工作人員致歉,並配合人家打掃設施。此時藍沁羞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哪還敢抬頭見人?她將面頰深埋在喬靖軒臂彎,任由鼻涕眼淚肆意流淌,盡數抹在喬靖軒衣袖上。
離開歡樂杯,二人直奔衛生間,喬靖軒不敢用洗手台,改用清潔工涮墩布的水池,他將外套、T恤全數打濕,揉搓一遍。再看四下無人,趕緊把褲子脫了照舊揉搓一遍。經過這番清洗,可算將衣服上的污物勉強去除,但上面殘留的味道卻依然若隱若現。他將衣服擰乾,套在身上,那潮濕的觸感自不好受,可喬靖軒卻沒當回事,就當坐了回激流勇進。他雙手插兜走出門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衛生間外,藍沁早已等候多時,她紅着眼圈瞪着喬靖軒,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是該生氣還是該感謝。片刻,她再次低下頭,抹起眼淚。
喬靖軒見狀趕忙走上前去,安撫道:“好啦,你也挺大的人了,沒事怎麼就會哭啊?”
“都怪學長!丟死人了!”藍沁口帶嚶聲,巍巍顫顫。話雖如此,語氣里卻聽不出一絲責怪。
喬靖軒有些自責,畢竟誰都不會想到會鬧出這種事情。
喬靖軒在藍沁身前佇立,待她情緒平和才開口說道:“別在這傻站着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時間已是午後時分,二人幾經折騰,俱已身心疲憊。藍沁此前剛剛把胃騰空,又哭鬧一番,現在體力流失,正想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後,來到遊樂園內的一處餐廳。
喬靖軒站在點餐處,回頭問向身後的藍沁:“吃點什麼?”
藍沁抬頭瀏覽掛在服務區上方的菜單,猶豫片刻小聲說道:“意大利經典三明治,加雙份生番茄。”
“喝的呢?”
“那就……檸檬茶吧。”
喬靖軒懶得再看菜單,所以點的與她相同。他讓藍沁先找好座位等待,自己付款后則端着餐盤放到藍沁面前。
也許是餓了,藍沁毫無顧忌,從桌上拿起自己那塊三明治,大口吃了起來。西紅柿酸酸涼涼的口感令她食慾大振,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眼幸福的表情。
喬靖軒看着她,不知怎的,一種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只覺得靜靜的看着她吃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有些話,他不得不說。有些問題,也不得不問。
沉默良久,他終是開口了。
“對不起。”
“你指的是什麼?”
藍沁抬頭看了喬靖軒一眼,而後又輕輕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口。
“這兩天的事,各方各面吧。”
喬靖軒抿了口飲料,說道:“主要還是昨天的事。當時我心情不好,你突然出現,又苦苦糾纏,我不知你用意何為,便心生煩躁。所以……”他停頓數秒接著說道:“我最近得了一種怪病,不知道它和你說的契約有沒有關係。”
藍沁微微點頭,示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總在突然間睡着,然後身體會做一些不受自己控制的事。醒來后,我本人對之前所做之事卻毫無印象。你我初次相遇便是如此,所以之後你來找我,我卻不認得你。”
藍沁這才明白為什麼喬靖軒與第一次見面時給人的感覺不同。她搖搖頭,表示此事應該與契約無關。
既然與契約無關,那隻可能是自己身上的問題。喬靖軒低聲嘆息,又問:“你能詳細給我講講關於契約的事嗎?”
藍沁將最後一角三明治塞入口中,細細咀嚼,等完全下咽后,緩緩說道:“人類本身是永遠不可能擁有那樣誇張的超能力的。非要從頭講起的話,還得提起三十年前的那場三界戰爭……”
三十年前,魔界創造世界之門,自地獄湧出,第一次踏上人間凈土。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怎敵得過強壯又賦有魔法力的惡魔?不出一月,地球幾乎被入侵者佔領,人類傷亡慘重,註定無法脫離被奴役的命運。正在人們絕望之時,竟迎來了希望的轉機。
天界眾神率領天使降臨人間,攜手人類與惡魔戰鬥。無奈,戰鬥種族的尊嚴不容踐踏,魔界居民以少勝多,仍然保持着戰場優勢,畢竟人類本不能算入戰力。
就在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智慧女神雅典娜心生妙計,她建議眾神將自己力量的一小部分提煉出來,並與凡人分享,使這些凡人能與低階惡魔抗衡,這樣他們便可以集中力量專心對抗實力偏高的惡魔統領。
眾神一一贊同雅典娜的提議,將自己的能力分別賦予給個別天資聰慧的人類,致使第一批契約者誕生。
如此,在眾神與契約者聯手奮戰下,惡魔真的節節敗退,最終撤軍,重歸魔界地獄。
十七年後,惡魔重整旗鼓再度入侵。這次襲擊,他們明顯是有備而來,打頭的先鋒部隊竟然是一群擁有惡魔之力的人類。
第二次三界戰爭是慘烈的,結局自然是惡魔再次撤離人間,只是其中緣由藍沁茫無所知。
“戰役結束后,所有無辜的人類腦海里關於戰爭的記憶都被謨涅摩敘涅(記憶女神)給清除了。所以他們才會像現在這樣,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些話要放在一個月前,喬靖軒肯定會笑藍沁是個動畫片看多了的瘋女人,但他之前早已領教過那些“契約者”的力量,甚至連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契約者的一員,這一切不由得他不相信。
藍沁說完,小心的盯着喬靖軒問道:“所以,你得到的契約……就是那印着火漆印的信封,是黑色的還是白色的?”
聽到信封二字喬靖軒心頭一震,果真它就是力量的來源。如果他沒猜錯,那黑色信封內肯定附有惡魔之力。相反,白色信封則附有眾神之力,彼此契約者必定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喬靖軒皺眉說道:“我從未接觸過什麼黑白‘信封’,但其他人好像都曾撿到過。”
藍沁微微一怔,沒接觸過兩方契約又是怎麼成為契約者的呢?她琢磨不透,隨即笑道:“果然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怪不得爸爸總強調讓我將你盯緊一點。”
“爸爸?”
喬靖軒把該問的問題問完,心中一塊巨石總算落地,他心情有所放鬆,這才拿起一直放在餐盤上的三明治吃了起來。西紅柿獨有的酸味在口腔蔓延,佔據了食物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味道。喬靖軒雖不討厭,也不喜歡,沒想到藍沁竟然喜歡如此風味。
“嗯,我爸爸是兩次戰役的倖存者。”
喬靖軒聞言又是一驚,難怪藍沁對契約者的歷史了如指掌,原來她身邊有個真槍實彈奮戰過來的老兵。
喬靖軒三下五除二把午餐吃完,聽着藍沁講着一些舉無輕重的話題。他沒再言語,只是傻傻的點頭。
悠閑的午後,陽光和煦,太陽照在身上,曬出內心的懶散。摩天輪內,喬靖軒抻抻懶腰,向窗外展望整個城市的輪廓。他凝視遠方,竭盡全力想將這一切印入腦中。畢竟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俯視這裡的街景。
“若是黃昏的話,會更有感覺吧。”藍沁同樣望着窗外,悄然開口。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看那樹上的黃葉,好看嗎?如果你覺得好看,那說明你現在的心情一定不錯。你若心情不好,再美的風景也無心觀賞。”
喬靖軒面無表情,淡淡說道。
藍沁點點頭,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
摩天輪緩緩降落,喬靖軒率先邁步出門。他伸出手,想攙扶藍沁站穩,就在這個功夫,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忽然傳入他的耳畔,呼喚他的名字。喬靖軒身形一定,愣在當場。
詭異的是,這聲音竟不是發自喉嚨,而是直接傳入他腦內,令他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和方向。
“喬靖軒。”
聲音二度響起,接着,一隻大手搭在他的肩頭。喬靖軒只覺得脊椎發涼,冷汗直流,最終還是緩緩回頭。
面前站立的是一位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喬靖軒定睛觀瞧,只覺得此人分外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再仔細一看,更是驚訝的叫出聲來。
“你是啞巴!?”
少年微笑着點頭,不見他張嘴,那神秘的聲音就再次響起:“怎麼?不認識我了?”
青春期的孩子外觀變化最快,喬靖軒與啞巴已有五年不見,若非端詳半天也未必認得出他。剛才的聲音無疑是啞巴發出的,這讓喬靖軒立刻想起那不願提起的稱呼——契約者。
啞巴本名張子緣,與喬靖軒小學同班六年。他先天聽力不足,所以說話也是唇齒不清,在班裡難免被幾個調皮的孩子欺負、排擠。喬靖軒打小就喜歡交朋友,跟身邊所有的小男孩交情都還不錯,但看他們抱團欺凌弱小,心中煞有不滿。
私下裡,喬靖軒教啞巴學會反抗。“沒有任何一個人生來便比別人差。”、“被人打了就該還手!”。
沒有永遠的壓迫,也沒有永遠的軟弱。啞巴終於反擊了,但他隻身一人又怎會是那些好動孩子的對手?每每危急關頭,喬靖軒總是挺身而出,大打出手。為此班主任還曾多次請過喬靖軒的家長。
喬靖軒不是孩子王,但在同齡人中還算有一定威嚴。久而久之,孩子們不再欺負啞巴,大家和睦相處倒也平安無事。啞巴雖不善言語,但與喬靖軒為伴,彼此不需要太多交流,很多事情往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用意。所以直至畢業前,啞巴都是喬靖軒最好的朋友。
如今的啞巴看上去比以前開朗許多,他精神十足,面露自信,多年未見已是脫胎換骨。
“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
喬靖軒拉着啞巴退到一旁,讓其身後的遊客優先乘坐摩天輪。這時他才發現啞巴身邊還跟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沖喬靖軒微笑示意,喬靖軒也禮貌的點頭回禮。喬靖軒心中暗想:這位長相標緻的小姑娘莫非同他一樣是位聾啞之人?
啞巴自然也注意到了喬靖軒身後的藍沁。他曖昧一笑,用能力說道:“你們是來約會的?”
喬靖軒討厭他的能力,那聲音在腦海回蕩簡直令他頭痛。他眉頭一豎,極不耐煩的說道:“你多少會說幾句人話吧?為何還不開口?”
啞巴驚了,並不是沒想到喬靖軒言語犀利,說話毫不留情,而是對他聽到自己的“傳音入密”卻毫不驚慌煞感驚奇。
藍沁發現情況蹊蹺,二人當面對峙,竟只有喬靖軒一人自說自話,難道他對面的這個少年正在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與他交流?難道他是名契約者!?
這時啞巴喉嚨微微顫動,口中發出聲響,像剛學會說話的孩童一樣,一字一頓,短短几個字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
“最、近、好、嗎?”
話剛說完,他又迅速打起手語,樣子興奮無比。
看到啞巴後來的動作喬靖軒才有了笑臉,因為這才是他認識的啞巴。
二人交談甚歡,竟忘記了站在一旁的女伴。藍沁輕拽喬靖軒衣角,給他使個眼色。喬靖軒知道她想說什麼,立即終止了談話,留下彼此的聯繫方式,與啞巴約定日後再見。
啞巴見喬靖軒的“女朋友”好像有些等的不耐煩,也不做挽留,寒暄兩句后便與喬靖軒分離開來。
看着啞巴的身影消失在人海,藍沁才敢開口:“你是不是發現他哪裡不對勁?”
藍沁說的“他”自然是指啞巴。
“沒錯,他渾身上下就沒有對勁的地方。”
“他是契約者。”
“是!”
“你已知道他的能力?”
她在顧慮什麼,喬靖軒心如明鏡,所以故意大聲說道:“只是傳聲罷了,並不能傷人。”
當然,傳聲只是啞巴能力的一部分,究竟是否具有攻擊性,誰也不得而知。藍沁心裡明白,嘴上卻不說,因為她知道,自己若再追問,喬靖軒就又要發飆了。
兩人相對無言,並肩前行,最終走出了遊樂園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