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的台阶上歇脚时,歌莉娅已经从背后移动到了我的大腿上。扶住双手防止半梦半醒的她从膝盖上滑落,将她那向一侧偏去的兜帽重新拉正,我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莫撒在一旁眯眼盯着我的动作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羡慕。但我搞不懂他究竟是在羡慕哪一方。稍微有点可怕。

怀抱着熟睡的少女,天色已经渐渐黯淡。太阳瑟缩回无尽的深空,凝为黑暗的洋面在视野之外攀沿上礁石。明明安坐于城墙之后,但如是闭上眼睛,潮水涌来的声音却足以让人怀疑周遭的一切将被淹没。

当堆满了渔获的推车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有点在意的问题。

向侍从发问时,他正注视着充盈油脂的街灯。火焰在海风中呲呲作响。

“前些日子.....你们是怎么过活的?应该没有受到贵族的接待吧。说到底,明明是公主殿下,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受到本地贵族的保护.....这座城市的当权者,真的知道你们的行踪吗?”

瞥了一眼靠在胸口的她,莫撒叹息般开口:

“.....如今的状况,也算是各种巧合的成果——她的任性自然也功不可没。从王城出发后,大小姐中途的行踪自然要保持隐秘。而她此次的访问,虽然确实由王所指派,却并非‘官方’的,作为目的地的这边并没有得知她会来访的消息.....这种事情,若您有机会,恐怕得到那座宫殿里头去问问身为父亲的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察觉自己提及了不该谈论的对象,莫撒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在抵达城市的第一日,本打算向议会告知大小姐的到访,但天色已晚。而她呢,一旦能找到推迟与陌生人见面的借口自然会死抓着不放。一进旅馆就扑进被子里头不肯出来了。所以只能等到次日——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叛军出没的风声。如果那个‘灾厄’亲至,这座城市是无法庇护住她的吧。在勇者杳无音讯的今日,能够与‘魔王’抗衡的,仅有那位远在王城的王而已。在等待事态平息之前,索性就隐藏了她的身份。一再拖延的结果,也就是现在的局面了。”

“所以,这几日都是待在旅馆里头吗?”

“正是如此。安全起见,是合理的决策吧。”

“但是.....初次见面时,我记得.....两位不是刚刚从酒馆里头出来吗?”

“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有什么提及的必要呢。”

侍从如此打着哈哈,但我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倒是想让自己更严肃一点——至少,摆出更有气势的姿势,但因怀中的她安坐,只得维持着原状。

“你该不会带着殿下出没于那种地方吧?先不论未成年————她可是公主殿下这样的身份啊!”

“啊呀,别那么严谨。您究竟是哪个年代的人啊。如今,不满十岁的小孩子都能够从商人手里买到酒了.....再说,这样一来,敌人是绝对无法发现的吧?你看,谁都不会想到,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的那位,就是当今的公主殿下啊。”

“是倒是这个道理.....不,从根本上说,你的动机还是很有问题的吧!”

而这也会导致另一个结果:作为搜寻者的科斯特他们,恐怕会因而失去公主的线索。

本该被随从重重保护的公主,居然会和一个大叔一起待在酒馆里面......即便是如今亲眼所见,也没有任何实感。

......话说,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像个婴儿般熟睡的她,是那个被称作‘魔女’的公主呢。

呼,这些事情如果一一在意下去可没完没了。

怀里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声,歌莉娅蹭了蹭我的胸口,片刻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本来以为可能会出现‘你是谁!这不是我的床!放开我!’这种睡迷糊的时候应该有的反应,但她只是异常淡定的看着我。有点像一只刚刚睡懵过去的猫。

与她对视了一下,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移开了目光。

有点在意地看着再次把头埋下去的她,我问莫撒:“今晚,如果找不到我们的同伴,也只能找个旅馆过夜了吧?”

他点了点头,“之前是一间房间,现在是两间,开销上还很充裕。”

“等等.....一间房间是——”

“他是睡在门口的!”

不知为何突然清醒的歌莉娅这样吵嚷,莫撒无奈地拍了拍头。

“是这样的....为了安全起见,我得在近一些的地方看着她,但这家伙无论如何也不想在睡觉后和我同处一室.....所以折中一下,我就睡在了她门前面的走廊里。由于额外加了毛毯的使用费,旅馆的老板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真是凄惨呢。”

总的而言,尽管有些大条又脱线的地方,他也是在为公主好好考虑着的吧。

这两人,虽然看起来总是在拌嘴,但就连那——大概也能看作是互相信任的证明。

“其实、那个,为了节省下金钱,只要一间也——”

在她支吾着的同时,身后的巷道中发出了声响。似乎是异常仓促而轻快的脚步声。

“那是.....?”

莫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是猫吧。毕竟是港口城市,野猫什么的,估计都吃得油光水滑呢。”

在起身时,膝上的她不安地揪住了领口。

“我去稍微看一看,那声音——有点在意。”

如果是叛军相关的人物,刚才的谈话......

该死。明明莫撒一直以来都在称呼她为‘大小姐’,唯独我这个笨蛋却将她的身份暴露无遗。

将其委托于莫撒照顾,在两人的注视下,我摸向腰间的长剑,一人绕过拐角。之后,屋檐破败的深巷静静地流淌着夕阳的色泽。

那是——

是薄暮的阳光。是聚集着的猫群。是享用到一半的盛宴。

黑暗中存在着某物。银白色的——以及紫色的瞳孔。无法看清实体,但它.....在与我对视着吗?

出乎意料的,明明眼前是未知的黑暗与注目自身的某物,但却并无退缩的恐惧。莫名能得知一件事——隔着黑暗,与我对视的它,定然是胆怯的。仅仅是出于好奇,想要知晓其藏于黑暗的真貌。

在向着更深处踏出步伐时,猫群瞬间散开。攀爬上矮墙,从脚边流窜,或是向更深处的黑暗中奔跑。银色的——猫?也在这样的混乱中消失于视野。

......不该会有吧。如同人一样大小的猫。

为自己的猜想发笑,继续向前走去。

在猫咪们聚会的遗迹中心,残留着与夕阳同色的碎块。

“——”

左肩被按住了。身后的莫撒坚定地扳过我的视线,带着我离开了小巷。

“那个......”

不是鱼吧。

(如能用以饱腹——又有什么区别呢、对猫而言)

他只是轻轻摇头。

“这座城市,存在着很多的组织——之间的斗争,挺常见呢。不要在意,在明日,新的太阳诞生之时,留存在黑暗中的遗迹会消失无踪......那是镜子的暗面,并非‘此方的世界’。借用遥远的南国的话——不过是‘逢魔之时’的幻觉而已。”

等候在不远处拐角的歌莉娅轻轻靠了过来。握住她的手,三人离开了那处街角。贪婪地注视着街道上往来的渔民与推开木窗,迎接晚风的妇人,在明了了那是‘幻觉’之后,心跳才再次平复。

·

“既然现在局面平定了,向城市的当权者寻求庇护也无所谓了吧?”

离开了那处街角,沿着依附于山坡的街道而上时,我这么提议。

据说,在夜间来临时,靠近城墙与港口——城市的低矮处会蓄积起湿气与寒意。白雾也将在街道间蔓延。继续向上,被商人青睐的坡道之上,才是干爽安定的所在。

也正因如此,下方的城市已经在冷落与潮湿中渐渐腐败。在无光的巷道中,罪恶潜滋暗长。虽然并无明确地将这样的称呼挂在嘴边.....但依稀能够从气氛的差异上明白,那是被称作‘贫民窟’的所在。

继续向上,视线已经能够略微越过偶尔从房屋的空隙中透露的城墙,看到海面上方晴明的天空。

“不行。”

身旁的歌莉娅在握紧右手的同时否定。

“......为什么呢?”

“因为.....不想和那些人见面。”

看向另一侧的侍从,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耸肩。

“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的话。”

“......这样的理由吗。我觉得,纠正这孩子的任性,也是你——”

他瞥了我一眼。

“.......我们的工作。”

“是这样哦。但是,在公爵的身处何方的情报明确之前,我们还是如她所愿,保持隐秘比较好。这世上没有人能揣摩清楚那个‘灾厄’的心思吧。对方也许在等待着我们松懈呢——请不要忘记,城里尚且留存着叛军的残党,而城外,围攻者们仅仅与守军僵持数日,并未出现大规模交锋,实际势力恐怕并未受损。简单而言,如果将‘灾厄’确实停滞此地作为前提考虑,叛军再度卷土重来也是有可能的.....而公主身处此地的情报,很可能成为导火索。”

......确实是我欠缺了考虑。只能这样小声嘀咕。但侍从并无责备的意味。如同安慰着我一样,他沉思片刻,再度开口:

“但是,也并非说,我们就没有能做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之前一起行动的队伍有什么依恋吗?我的意思是——是否就仅仅是出于任务所需而聚集起来的呢?还是说,其中有无法割舍的同伴?”

艾丽斯。

心中轻易地找到了这样的字眼。

扭曲的根系将两人牢牢包裹缠绕。互相握住心脏,依托着生存的理由——我们尚不能就此分开。

所以,只能如实回答:

“......有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别的人......之前的队伍中是有的。”

“那这个提案,恐怕不会合乎你的心意——趁着现在,想办法乘上船只,回到王城吧。暂且,将您的同伴抛下,就我们三人到王城去,将公主安置于安稳的所在,而后再做打算。‘今后一定能再见面的’——这种话,我也没办法说出口。毕竟,在这种世道,让身处遥远两地之人定能安然重逢的保证,是绝不存在的。但你也不必担忧今后......先不论营救公主有功,你的原本的身份就很了不得吧。即便是在英雄聚集的王城,‘勇者’也是永远享有尊敬的称号。另一方面,又因为公主——”

两人的目光,一齐向紧紧拽住袖口的公主看去。歌莉娅默默地抬起低垂的视线,似是避离开我们的注视一样偏开头。

“......她个人的意愿,你在王城想必也能够得到应有的待遇。这场战争,不知会在何处终结.....但王城定然是最接近结局的所在——是最佳的等待之所。”

在王室之前,终究无法说出那样的猜测。若是圣王的国度倾覆,王城将是最后覆灭的都城。在那之前,总有充足的时间逃往中心国或是古国——而若战况如同现在一样顺利,公爵恐怕直到死亡都难以触及远在彼端的王城。

只需要等待。等待‘灾厄’落定,或在风暴袭来之前及时逃离。

我尚且顺应他的思路考虑着那样的愿景,握住手的歌莉娅已经兴奋地点头。

“这样就好.....我们一起回王城、和夜一直待在身边也没关系......”

在莫撒叹息着轻敲她的额头,告诉她‘这得看别人的意愿呀’时,我却从她的话语中发现了违和。

“殿下.....我们果然,是在哪里见过吧?”

伴随着‘嗯?’这样的疑问,她抬起头来。

“......我似乎,还没有告知过自己的姓名呢。您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如此,才察觉先前的失言。她捂住自己的嘴唇,松开衣袖,瑟缩到了身后。

搜寻着记忆,那样异色的瞳孔,一旦见过就不可能会忘却。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与她相触的结点。那么.....她对我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要再度发问,她已经从身后窥探不到神色的地方率先开口:

“......如果,一起回王城的话,就告诉你......”

只得对此保持沉默。而她则像是对没有得到答复感到不满一般,轻轻用头撞击着后背。

侍从对这样的情形微微叹气。

“那也是今后几天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就我们三人踏上旅途,风险未免太大......如果能在停留期间找寻到另一伙人,自然是最完美的结局。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休息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公主——大小姐她,是一种越困倦就越容易闹别扭的物种哦。”

罕见的,没有对自己在闹别扭一事做出否定,她只是悄悄探出头来,以目光传递出‘暂且停战吧’这样的讯息,从身后握住了手。

·

在前往旅馆的途中,歌莉娅已经从身旁回到了后背。走在身边时,已经有好几次迷迷糊糊地撞到了肩膀。担忧着她会不知在什么地方‘碰’的摔倒,在莫撒的请求下,我再度背负起了她。

确保她已经意识模糊后,莫撒带着笑容凑近了。

“等等,不要那么警戒啊。”

对我迅速远离的举动露出伤心的神色,他以严肃的神色表示,这次要谈的内容与他的性取向并无关联。

在靠近后,他这么问了:

“刚才提到的,‘重要的同伴’——该不会是女孩子吧?”

“.....是喔。”

也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我背后熟睡的公主,侍从小声说:

“.....嗯,是有些勉为其难了吧。但公主的事情还希望你尽可能放在心上。是的,她很任性,是个有时候恨不得让人拍上一巴掌看看能哭多久的小屁孩——但是,她从未怀揣恶意。那样的‘任性’,不过是排斥着厌恶之物,竭力抓住珍视之物的表现而已。你——是被她所珍视着的啊。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她,就是抱持着‘即便任性到让人厌烦’也要拿到手的决心在与你接触。”

“.....为什么会这样.....你有一点猜想吗?”

“没有。老实说,在半个月之前,被她雇佣之前,我们都不过是陌生人而已。被她这么重视的你都没有头绪,我更是不会有了吧。也许在童年时期,与她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邂逅呢?”

半开玩笑的口吻。但未免也有认真询问着的意味。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在我的认知里,童年=与艾丽斯共度的日子,已然成为定式。我们两人,之所以会成为那样扭曲的关系,正是因为——别无其他能够珍视的存在。过分浓密的时间中,仅仅注视着对方,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我与她。其间并无他人介入的余地。

从我的神色上明白猜想落空,莫撒摇着头离开了身侧。

“就是前面那家了.....旅馆。想不通的事情,丢下不管也没有关系。至少,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公主她,无论抱持着怎样隐秘的心思,对你的那份情感,绝对没有丝毫虚伪。所以——”

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他的意思,我确认着背后的她触及脖颈的呼吸与温暖的感触,跟随在之后,进入了灯火通明的门扉。

·

在等待莫撒从前台返回时,将歌莉娅放在了餐桌旁空余的座位上。将她的兜帽拉下来盖住脸颊,从旁看去,只能看见一个被白色斗篷覆盖的娇小人形。

众目睽睽之下,始终没办法做到之前那般亲昵的举动。所以才让她从膝盖上下来了。可能是睡意压过了闹别扭的意愿,在好好确认过我会一直待在身边后,她并未生气,仅仅是‘哼’了一声,便低着头再度入睡。

在意地观望着身旁摇摇晃晃的她,在心里面担忧着她什么时候会脱离靠背向某一侧倒下,索性将自己的椅子凑近,让她靠住了肩膀.....同时,莫撒已经折返过来了。

“房间的事情——”

在开口搭话之时,他的视线越过肩膀,看向了身后。一时间哑然。

察觉情况不对,我随即回头朝向他的目光所向。与我对视着的,正是赤发的少女与拍桌起身的男子。

·

“那么——”

带着犹疑,落座于对座的领队注视着缩到身后的她。掠过这边的余光不知为何很刺人。似乎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公主与身份不对等的我莫名亲近的缘故。

“姑且不论为什么您会与......这位大人在一起......能不能姑且想点办法,让她从之后出来?”

“她只要有可躲的地方,就绝对不会露脸。”

尝试着揪住她的衣领,但反复几次后,她依然牢牢地黏在背后。因科斯特的目光逐渐冷冽,莫撒终究还是放弃了采取物理手段将她拎出来的想法。

那可是王族啊!——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他们的接触方式如此,并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将常识消磨干净了,我恐怕也会这么惊呼出声吧。

“综上所述,让遮蔽物暂且退场......恐怕就不得不待在视线下面了。虽然这样,估计也无法建立对话呢。”

如此提议的莫撒,被她狠狠踹了小腿。侍从投来了请求协助的目光,因他的目光所向——以及公主正躲在我身后,一时间,自己已经成为了三人注目的中心。

......这样的时候,公主殿下是不该瑟缩在人身后的吧。

所以,我微微叹出气来,轻易地捉住了她并未逃避的手。

“.....诶?”

恐怕是没有料到我之后的举措吧。与应对莫撒的拉扯时不同,连反抗的举措都没有——在她揪住衣角的手松开之后,我离开座位,来到其身后,抓住双肩,把她放置在了桌子一侧的座椅上。

一时间,茫然无措的她就此暴露在科斯特的目光下。对方敏锐地确认过其隐藏在阴影下的异色双瞳,在环顾四周——确认过寂静的餐厅中并无外人后,起身行礼。

“殿下。终于与您相会了——真是荣幸。”

“.....叛徒......”

而她.....却只是带着哭腔仰起头来如此控诉。良心一时间感到了刺痛。这孩子,是在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我啊.....但这是为你好哦。

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泪眼汪汪的公主,科斯特刻意清了清喉咙。

“和夜大人,与您再度相遇,着实让人松了一口气。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但眼下——”

就此退下吧。他委婉地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公主的注意便一直无法集中在谈话上......虽说我觉得即便在我离开后,她也不会有谈话的心思吧。

但此时,还是识趣地离开比较好。再一次溜到背后就不好办了。

然而,仿佛为自己被无视了进行报复一般——他轻笑着说:

“不,您就留在此处吧。我和这位大人到隐蔽些的场所谈话。侍从先生也请一起。顺带一提,据我所知,还有一名少女在此时都还在外边搜寻您呢——能见到您平安无事,她想必会相当惊喜吧。”

“.....那是——谁?等......不要碰我你个野蛮人!”

因话语中出现了‘她’而炸毛的歌莉娅,最终被莫撒抓住帽兜,拖拽着跟在了科斯特后面。领队等候在走廊尽头,注视着挣扎的公主和揪住她的侍从。他的神色因而森冷,但最终只是叹出气来,默许了莫撒对王族的无礼。他身侧,悄无声息,赤发的恋人以无法读出情感的淡然目光注视着这场闹剧。

·

想要出门去,金发的她正因我而忧心忡忡——但疲惫的躯体已然自顾自地瘫软在了昏暗的烛光下。

虽然歌莉娅很轻,但毕竟是或拖或拽或抱或背地带着她走了一天,因此而来的困倦一瞬间涌上来时,意识便悄然陷入了黑暗。

如此,趴在餐厅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睡眠。

·

醒来时,某个潮湿的东西抵到了我的额头上。

獠牙与口水——视线之前即是此物。

发出不太像样的声音,向后靠去的同时忘记了这把椅子并没有靠背——所幸被一只粗壮的手扶住了。

回头一看,‘壮汉’巴布瑞泽露出了和缓的微笑。狰狞的面容因此.....并没有什么改善。

“又见到您可真是太好了——并且,还拐到了这么可爱的孩子!可真有一手啊!”

“不——那个是.....”

下意识地想要为歌莉娅的事情进行辩解.....而后才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腰间的长剑。是被不知姓名的那两人赠予的。

“能暂且借我看看吗?”

虽然这么说,手已经摸过去了呢。作为让我免于摔倒的谢礼,让他看看也无所谓吧。这么想着,我解下剑鞘,一并递给了他。

然后,我看向了那个触碰到我额头的物体。

是一条狗。像是狐狸似的顺滑的毛皮,一条腿像是要与人握手一样向前曲弓着。它正在嗅着我面前的桌布。

“.....艾丽斯,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抱来的狗,但是,把它就这样放着餐桌上,太不礼貌了吧?”

在它的一侧,金发的少女不满地噘起了嘴。

“开口居然是这样的话吗?一点都没有令人感动的重逢的气氛呢——不该来一个久违的拥抱吗?”

她突然凑近了。轻弹她的额头,但最终,虽然没有办法在‘壮汉’的注目下抱上去,还是轻轻摸了摸头。

“不按常理出牌的,无论怎么来看都是艾丽斯吧?.....如果不用这家伙对我恶作剧,说不定真的就能得到呢——‘重逢的拥抱’。”

而她,只是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即便这样的表情,都因为抚摸而迅速柔和下去了。这样的反击一向很有用呢。

“不说这个.....虽然仔细一想觉得很遗憾——遗憾得想死。不过,哥哥对这条狗,没有一点印象吗?”

“印象.....?”

“狐狸啊!狐狸!”

“不.....即使你这么说,我也.....”

好像知道?

模糊地记忆起来了。曾经,确实存在着呢,我们的玩伴。

但是——

不,暂且先应和着她吧。

“难不成,是它?”

“就是啊!哥哥真是健忘呢!它会伤心的啊!”

“等等,不管怎么说.....”

两地之间,不是隔了一片海洋的吗.....虽说,从陆地上连接的部分也不是不能到达。

“不太可能吧?”

“怎么会不是呢!你看它的前脚掌还要那身皮毛!”

“但是.....”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硬来指正她。

少女正因与儿时的玩伴进行了奇迹般的重逢而兴奋不已。唔~!的喊叫着将抱住的它举高。在半空中,与她对视的‘狐狸’,则吐露出舌尖,傻乎乎地微笑着——如果狗确实会微笑的话。

既然她这么兴高采烈,并且这家伙即使被她上下摇摆举高高也不反抗.....就随她吧。

观望着虽然很傻....但却让人不由得露出微笑的两人玩耍了一会儿。在她终于放下那条眼睛变成了条状圆圈复合体的狗时,我才反应过来,应当让她与歌莉娅他们见上一面才是。

但看起来,科斯特与其的谈话还没有结束——不,交谈的对象应该是莫撒吧。能够想象出她瑟缩在角落中,侍从无奈开口的情形。

“哥哥?怎么了吗?”

那就明天再说吧。让这两人见面——即便是我也想要尽力拖延。光是想想都胃疼。

“没什么,我的房间——”

“没有哦。”

“哈?”

“哥哥和我住在同一间呢。只有一张床。累了的话,去休息吧?”

走在前面为我带路,她将那条狗放到了门厅。似乎就是这附近的人家养的狗,它并未走远,而是恋恋不舍地盯着艾丽斯徘徊在门口。

.....这家伙,明明一副快呕吐了的样子。有受虐倾向吗?

明明不是‘狐狸’.....为什么要这么配合她的游戏?

为什么要那么亲近她——让她更加笃信谎言?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毕竟,她因而露出了笑容。

再一次在心里明晰了幻想与谎言的界线,我跟随着艾丽斯登上了二楼。它的呜咽声也随之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