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的前方,隐藏着一艘规模虽小但航速极快的帆船。

这是赛瑞亚斯早已准备好了的底牌。这艘船上已经备好了足够的粮食与淡水,也配备了优良的水手。以灵敏著称的帆船只要风向配合,就可以轻易地甩开追兵。一旦在桑兰圣国的领土登陆,也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通过绳梯爬上了帆船后,赛瑞亚斯向着接应我们的水手点了点头。个头庞大的壮汉立刻扭头回到仓房中,抬出了一个雕刻有繁复花纹的箱子。

赛瑞亚斯指示着他把箱子放到那艘小小的救生船上。这艘船只被迷你的铁锚固定在了航行的线路上。当后面的航船经过时,就会因为波涛的震动而炸裂。

这样的布置,表明了最终跟上来的不会是友军。

“船长先生会输吗?”艾丽斯有些不安地问,她常与那个看似凶恶但实质就是个普通老爷爷的船长聊天。尽管相识的时间短暂,但善良的她也不忍让对方为我们流血吧。

说实话,我丝毫不认为一个非血统的领主能胜过正统的领主,但为了减轻她的不安,我还是说:

“会赢的。船长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年,在各方面的经验上都远远超过养尊处优的贵族。他可是赛瑞亚斯委派的人啊。”

赛瑞亚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的,那个老人,八成是作为弃子使用的吧。

但我除了在艾丽斯面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外,也就再也做不到什么了。

“那么——”我转换好心情,“艾丽斯先去休息一下吧。”

“和夜大人呢?”

我看了看赛瑞亚斯,他已经刻意地偏过头去了。

我于是轻轻地抚摸着艾丽斯的脑袋,即使隔着头发也能感到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一起吧。”我这么说。

她‘嗯’了一声,抱住我的手臂拖着我向船舱走去。即使不安仍然啃食着我,但是.....

只要有这份温暖。和她的笑脸。

我就会一直努力下去。即使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予她微乎其微的安慰。

在身后,赛瑞亚斯留下了那艘船与箱子,壮实的水手吆喝着下达命令,风帆扬起,我们再次起航了。

虽然有着看上去就觉得相当舒适的床,但艾丽斯依然像是往日那样靠在我的身边入睡了。

真的如同猫一样啊。能够轻易地沉入睡眠——这一点,让我真不知该叹息还是羡慕。

昏暗的船舱中连蜡烛也没有点,在一片寂静中,唯有感触与木头与水碰撞的声音存在。

“艾丽斯?”我轻轻地呼唤她,但如同往常那样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没有出现一丝波折。

在明确她已经睡熟后,我悄悄地移动着身体,让她尽可能平稳地躺在了床上。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到她的睡脸。

在黑暗中往实际上是一片漆黑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与偷窥无异,于是连忙移开视线。

摸索着前进到简易的楼梯,我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温暖的她,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瞥见了如阳光般的金色。

然后,我打开门,在夜晚的海风涌入之前从狭小的门缝中挤出去,关上了门。

赛瑞亚斯正站在夹板上同那个壮实的水手谈话。

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点亮光,但仍然看不见陆地。

注意到我的到来,赛瑞亚斯转身面朝我。他身边的水手露出夸张的笑意殷勤地走上前来。

“这位就是雇主大人了吧?”

“雇主?应该是赛瑞亚斯。”尽管知道他本人不喜欢这样声称,但我还是如实地回应。

“嘛,赛瑞亚斯大人是我的恩人没错,但我不会搞错真正该为之挥剑的对象的。”

你不是个水手吗?这样想着,但我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在一旁的赛瑞亚斯解释到:“和夜大人,这位是之后旅途上的护卫,白甬的‘壮汉’巴布瑞泽。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今后请任意差使。”

“唉,随意差使是没问题的。但可惜我除了搬搬行李挥挥剑以外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抚摸着自己几乎没有残留毛发的脑袋,‘壮汉’在之后补充。

我仔细打量着他。‘壮汉’——这是我没有听过的名号,不过,我所知的名号也就只有相当有名的那几位。这个称谓,也许在那些雇佣兵集结的酒馆中是如雷贯耳的吧。

倒是白甬这个单词让我有些在意。

白甬王国在全世界可能是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但这个国家的军队数目却远远低于平均值。

存在这样反差的原因就在于,人民的好战。

全民皆武的白甬王国拥有着异常团结而有力的民兵组织。自称受到战神加护,流淌着巨人族血脉的这一民族在对武器的运用与体魄上有着个体上的巨大优势,世界有名的几大佣兵团几乎都由白甬人掌握。在遭遇入侵和对外扩张时,自发组织起的民兵力量远远高过国家实际发着军饷的正规军。

简而言之,是标准的战斗民族。

望着面前这位石刻般的‘壮汉’,我确实有些理解了所谓战斗民族是指什么。

“今后请多多关照了。”克服了对这位熊一样的男子下意识的畏惧,我向他这么说道。

他依然骚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笨拙地向我弯下腰行礼。

嗯.....望着他不知在抓什么的手(毕竟秃了),我突然觉得这个大叔应该是个无害的人。

“还有多久能到达陆地?”赛瑞亚斯很快又转回了在我露面之前的话题。

巴布瑞泽顺从地回复:“离这里最近的港口是卓普港,以现在的航速,今日之内应该就能抵达了。”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为能尽早踏上陆地而感到高兴。

在我们遥望着彼方逐渐明晰的朝日时——

异变突然发生了。

世界黯淡了。

一切色彩、声音都突然消失,泛白的天际如同蒙上了某种东西一样变成了粘稠的黑色。

在一切都仿佛屏息的时候,唯有火炬上的焰火摇曳着。

向同一个方向。

我僵硬地扭头,它们指向了尚处在激战中而被逐渐甩下的船队。

只有火焰灼烧的声音。只有火焰舔舐的声音。只有——某种憎恶到极致、已经分不出是惨叫还是咒骂的哀嚎。

突然传来风声。火焰腾的炸裂,在溅出几粒火星后又恢复了原状。

“刚才的是.....”

但在我印象中从未有过失态的赛瑞亚斯并没有回答我。

他看着另一个方向。但那边在我看来,只是漆黑的夜色。

“距离.....”

自言自语的他,在确认了什么以后宽慰地舒缓了绷紧的面孔。

随后,他又看向了之后停滞的船队。

“派遣来的,是那个囚犯吗?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中心国,不会坐视不理的.....”

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用与往常无异的语调,他说:

“没事的,和夜大人。能看到那个的只是少数人。虽然与我们几乎是没有关系的东西,但艾丽斯应该也能感觉到。她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异象应该会很不安,您还是去陪着她吧。”

虽然直觉告诉我赛瑞亚斯自己直到现在也没能真正冷静下来,但想到待在黑暗房舱内的艾丽斯,我还是转身向着夹板下走去。

在我踏进黑暗之前,赛瑞亚斯又补充了一句:

“这不会影响航行,大抵到黄昏时就能抵达了。您趁现在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