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国境以南行进,越过国境时并未遭遇阻拦。

此方是绝对不会遭袭的所在——姑且不论古国已然与圣国签订了数年的合约,如今,大军已经将公爵的起兵点包围。只需数日.....也许明日,只是那么短暂的时间,那座城邦就将再度回到圣族旗下。

无人守卫边境,岗哨在他们到来时阻拦住道路,递上了麦酒。

‘你们来得迟了——胜利已经触手可及。在抵达平原之前,战争就会结束了吧。’

但王一定对各位的援助感到高兴。

这么说着,全然不像是在战时的军人,他们设下宴席,找来信使,预备将古国援兵将至的情报传达至前线。这样的消息,足以将叛军最后的防线打垮。

然而,统领阻遏了这一行经。

在古堡的庭院中,他的属下与这位率领边境卫队的官员一同安坐。他停在举杯的官员身前,对方的脸色略微僵硬。

“您是什么意思?——这......”

对方扫视着足以将古堡填满的士兵,咽下了一口唾液。

“.....只是先遣队吗?”

想必,终于察觉了违和。若只是在战争终结之际象征性出兵,以示立场的队伍——也未免太多。

.....也不过只是先遣队?

向下属们使了眼色,他说:

“我们到瞭望塔去看看吧。”

如此,他们两人,由官员领头,走向了古堡后方的瞭望塔。

在塔顶,官员脸色铁青地看着远处涌入国境的烟尘。

“......劳烦您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军团已经出动了吧!?”

统领——他并非纯粹的古国人。早些年,他的家族在伊原公国占有领地。在返回故乡后,他从国王手里接过了这场行军的指挥权。

发色略带黑色的他,微笑着说:

“如您所见,是援军。”

对方依然维持着困惑而有礼的微笑,他也随之笑了。

拍打着肩膀,他自己推门离开了塔顶。在沿着阶梯走下时,官员慌乱地跟了上来。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如此,官员便自顾自地走到了身前。

在抵达足以眺望庭院的位置后,他将长剑拔出,对方仍因为之下的情景哑然,他将剑刃从后肋插入。

官员倒下了。边境的古堡内,唯有叛军的援军与守军的尸体存留。

扬起了旗帜,他俯视着之下飘扬的纹理之日——那曾是簇拥奇异之花——远古之兰的叶片,是为灭绝之花添彩的附庸(英忒美)。

如今,火焰燃起,叶片自内爆发,升腾为灼烧、遮掩花朵的烈日。

他换刃入鞘,等待着身后、远方大军行进的步伐,随即开口:

“盟约万岁!”

稀稀落落的回应。

队伍中,终究大多是被强迫着成为侵略者的古国士兵。

所以,他轻轻点头,将火焰投向了自己的下属。

在三人灼烧着倒下后,他说:

“这即是战争!你们已经来到这里!你们杀了人!你们背弃了曾经的盟友!你们已经与世界之敌结盟!”

“......你们已经被万物背弃!如今,要么前进,掠夺,纵欲!要么就倒下!对于你们——对于我们——豺狼般的侵略者而言,可不存在怜悯!”

“从他们那里夺走想要的一切!或是反之——”

“已经开始了!互相掠夺的时代!”

“你们步入了国境,成为了侵略者,已然是事实!”

“你们的王成为了吾王的附庸,已然是事实!”

“一旦倒下.....‘英雄们’可不会放弃对‘反派’的围剿。”

“即便是为了你们的国家——也请尽情纵欲!”

血肉燃烧,守军的尸体随后被堆积到庭院中,垒成肉糜。

“盟约万岁!”

这次得到的回应开始有了气势。

带着掠夺走的存粮,大军继续行进,在身后的古堡燃烧,混杂着血肉芳香的烟雾飘来时,他们——因享受了百年和平而软弱的古国士兵们,漠然地想着。

——是的,开始了。

·

他们的人潮轻易撕裂开城门,步入城市。统领让双手巨剑燃起——这把颇有白甬风格的武器,实际是仿照了他之国王的‘山剑’。挥舞着烈焰,即便是厚重的门体也因而开裂毁坏。

他们最初并未准备杀戮,但在有人被渔民的利刃砍下手臂,惨叫出声时——终究还是向着平民挥动起了武器。

“不够啊!这就足够了吗!食物、酒水、女人、金钱——你们以命搏命的成果!尽情的索取啊!”

有人听从了命令。有人想起了故乡腐臭的街道与空空如也的粮仓。有人则怀抱着断臂.....开始计较得失。

他们一路向城市中心挺进,油水颇丰的——自然是富裕者的居所。雇佣的私兵被轻易屠杀,之后便将锋刃朝向了自己的主人。为了不然多余的人分走战果,他们最终还是将并未身着纹章盔甲的背叛者们一同杀死。

在古老的厅堂内,尚且留存着最后的防线。由贵族们构成的队伍,竭力守卫着议会的所在。具备血统的法师们,甚至短暂地阻断了汪洋涌来的进程。

展开领域,空间中凝聚起了索命的悬浮火焰——如同具备意识一般,它缭绕周身,搜寻着、捕食着,以灵质维持自身的运行,并将袭来的法术解构,吞食下其中能够利用的成分。

统领在它的护卫下径直步入厅堂,其内,正燃烧着与他对立的存在——给予着光与热,炉火般的纯净烈焰。

“您就是城主?”

彬彬有礼地开口,他卸下大剑,单手握住。蛰伏一旁,模仿着人形——却仿若噩梦产物一般的它轻嗅从对方衣角上飘扬而来的火星,贪婪地将其咽下。

被明亮的火焰笼罩周身,披着焰之长袍的男子,看过横躺一地的遗体,目光在最近的——青年的尸体上停留片刻,最后举起短剑,朝向了他。

“末炎——信徒之耻,今日就丧命于此吧。”

统领出于礼节,将巨剑抬起相对。但此番情景,却滑稽得令人发笑。

只因举剑相迎的另一方,是臃肿的中年男子。

肥胖的躯体与软弱的体态,无一不在显示着此人长久地蛰伏于座椅之上,即便如此,被火光映照的他——神色并无退却之色。

“.....我不是好的丈夫、我不是好的领主——”

他并未到前线去。

因为他想要守护的事物仅存于此。

在之后的阶梯之上,微掩的木门之后。

“我只是个烂人。”

“这也无关紧要。”

“.....因我唯一想要成为的角色.....”

“是‘父亲’。”

火焰的长袍衣角飞扬,手握短剑,他冲向统领,却被它阻拦住道路。纯净的烈焰将它探去的獠牙切断,在它后退之时,统领迎面挥下巨剑——

并未退避,仅仅是用空置的左手扬起烈焰,火焰汇聚的长袍随即向袖口凝聚,拥抱住燃烧的巨剑。他将短剑刺入它的颅内,让剑尖爆发出了烈焰,末炎的猎犬随即振散消亡。

“焰之本质——”

果断地放弃了被火焰包绕缠绕的巨剑,统领后退避开刺击,从手中唤出了烟雾缭绕——烈焰所聚的长剑。

“——是为造物。”

“不愧是‘信徒之耻’。”

暂且停滞,在将对方的领域振散后,臃肿的男子并无倦态。

“否——焰之本质——是为毁灭。”

低声吟诵出相对的咒文,无形的烈焰随即席卷向已经退却于门边的统领。

这才是真正的正理——烈焰本就是赋予毁灭的存在,以此创造形物的末炎,无非是偏门左道的耻辱而已。

同自己创造的火之波纹一同前进,他在对方的臂铠因浪潮红热之时,用短剑刺向了心脏。

手中探入的感触——并非血液的温热,而是恶质的滚烫,

抬头看去,无面的形物正将自己拥入怀中,吞食殆尽。

覆盖于身的领域——‘炉衣’将火的化身振散,之后显现的才是统领本人。黑色的虚构之剑挥来,男子冷静地让其停留在领域表层,在其深入切下之前将短剑割向咽喉。

此时已到门口。

在视野模糊地看到统领身后惨淡燃烧的光景时,暗色的银箭自空隙中飞来,直刺入脑颅。

·

统领将城主的尸体放置完毕,交予下属看管后,踏上了阶梯。

它已经再次被唤出,其灵敏的嗅觉,轻易找到了躲藏于二楼卧室中的少女。

该怎么办呢。

当做人质吧。

还是索性让他们享受——这样的掠夺,燃起的火焰,互砍的癫狂,实在合乎他的胃口,他想要为总算开窍了的下属们来一份奖励。

如此思量着,微笑着,统领在它警告之前就嗅到了森林的气味。

从走廊的窗台看去,沿着燃烧的小径,两人正缓缓走来。

他的属下——

跪下了。

.....没办法责怪。

.....没办法驳斥。

他一瞬间惶恐地低下头去,因自己竟然身处于她之上的位置而悔恨得想要哭泣。

咬住嘴唇,他让瑟缩到墙角的它再次起身。

是的.....就连那,也是能够颠覆的。

他的王说了。

要与世界为敌——

那么,就连圣女——也是能够弑杀、欺凌的对象。

回忆着那双灰色的瞳孔,他颤抖着再次起身。

在匍匐下跪,请求宽恕的古国士兵——其内其实也有他自己的人——的簇拥下,金发橙瞳的少女,与相貌平凡的男子一同步入门厅。

他扶着阶梯的栏杆,竭力露出微笑,迎接着金发的圣女(魔女)。

——之所以会有这般本能的畏惧,是因为他在位阶上与她相距甚远——但这,也是她唯一的武器了。

纯净的光之圣女——司掌治愈与和平的圣女,从本质上就与毁灭性的力量相对。

大概不需要询问她为何会到此处了。

对于她那般存在,询问动机是无礼的举动。

.....不如说,与其对话,即是足以判处死刑的大罪。

所以,他只是让它从阶梯上扑下,自己则将捡拾回的大剑举起,冲向了金发的她。

·

“还剩几人?”

最开始,他们以为他所问的是敌方的人数。指挥官于是将倒在地上的尸体从总数中扣除,而后汇报于他。

不知第几次,交替在各个防线的指挥官再也没有回来。空荡荡的楼道间,只剩下了一队护卫。

他很久没有听到答复了。最终,护卫们因为听到呼救而迎上了楼道。在半晌没有响动后,总算能够明确己方幸存的人数了。

“还剩.....我们。”

在走廊深处,用桌面与书架挡住入口的房间前,富态的男子正质问着已然放下剑刃、脱下头盔的青年。

“我是在问还有几人!答案——”

以厌烦的目光看向指挥官兼带城主,他砸了咂嘴。

“你和我。这就是答案了。大人。”

他已经不打算反抗了。仅此一柄的剑刃,终究难以阻挡任何事物。

但在身后的卧室中,赤发的少女尚怀抱着书本祈祷。

轻轻打开门扉,马上听到了少女‘已经结束了吗?父亲大人?’这样的询问。在叹息着关上门后,男子厉声呵斥:

“把头盔戴上,举起剑!你这还像是军人吗!”

“大人.....军人,毕竟是作为群体存在的。这可不仅仅是干劲的问题。就我个人而言——为您这样的指挥官挥动剑刃?不了。更何况,鄙人也算充分见识过了您的丑态。如果不是之前填报了民兵团的请愿书,我可不想为这种家伙统治的城镇留下鲜血呢。”

戏谑地耸耸肩,青年故作亲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您的女儿,恐怕会成为了不得的战利品。之后,我投敌之后,会好好为她说话的。虽然是王家的军队.....但古国的狱卒可是举世闻名的腐败。美丽的少女,可不能到那样污浊的地方去呢。”

在秃顶的男子从他腰间抽出剑刃时,青年才恍惚地想到,虽然安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已经数十年,但他终究是作为领主得到权力斗争王座之人。

但剑刃没有挥向他。

将剑柄塞进他的手中,男子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那是华而不实,仅仅用于装饰的短小刺剑。平日里的作用,无非是向同僚显摆、恐吓平民。

把礼服的衣襟撕裂,扯下妨碍行动的袖扣,他用嘶哑的嗓音说:

“.....我最后说一遍,戴上头盔,举起剑刃,准备战斗,士兵。”

阻挡住通道的桌椅被长剑切裂,男子的掌中燃起火焰,率先冲向了涌来的人群。

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青年戴上头盔,调整好视线,随后加入了拼杀。

他们身后,卧室的房门紧闭。

·

空气中涌出了腐败的味道。

那并非是城市的气味。而是黑暗的森林深处,埋没骸骨的淤泥——那般阴暗潮湿的气味。

没有任何特征、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与轻易吸引过视线的金发少女,穿越过古老的小径,踏上浸染血液的石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跪下,乞求——两人则无视着他们,径直步入了厅堂。

片刻后,如绅士般弯下腰去,头戴礼帽、身穿沾染淤泥的礼服,臃肿肥硕的兔子轻轻将树根雕刻的拐杖敲在了地上。

直立行走、面目可憎的祂,将礼帽脱下抱于怀中,为即将成为食粮的他们献上致意。

咧开绝非食草动物该有的血盆大口,祂呵呵地笑了。

“诚邀诸君参与我等的晚宴——自然,没有给各位准备座椅。”

“各位的位置,在餐桌上呢。”

“彼界之王,恶食的淤泥之主,参上。”

·

在祂与祂的子民享用晚宴时,他与她进入了被余晖映照得通红的房间。

少女显然听见了房门外的咀嚼声,她胆怯地退到窗边,赤红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这是对的事情吗?”

在血腥从微掩的房门下渗入房间中的地毯时,男子以澄澈得难以判断年龄的口吻问道。

“以作为圣女的我担保,这是‘对’的事。”

如同回答稚童的疑问,金发少女温柔地回答。

“如此,已经能够前往旅程了吧?”

“正是如此。真是期待啊——”

仿佛仅仅是为了寻找能够对话的平静所在而到达此处,两人无视了瑟缩着的少女,随后打开房门,在她目睹到碎裂的血肉之前掩上了门缝。

走廊中,漆黑如夜,高大得足以填满通道的兔子,正咧嘴笑着。

“两位准备好了吧?那么——”

“前往老朽的世界吧。”

·

“这,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旅途。”

漆黑的憎恶之魔,似露出了老者般和蔼的笑意。

“但,我们三人相伴,纵使行至永恒,也一定不会无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