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穿过,攀爬上围墙。这些对于猫而言分外便捷的道路,并不能带着某人一同通过。老人的话,是正确的。

但是,也许是因为身侧有着某人已经成为了常态——在停下喘息时也会暗自埋怨太过理性的判断。

没关系。

她已经决定了。

这既是对过往的道别。

她会对同伴们道歉,对他们诉说再见,而后赶回他身边。在钟声响彻的短暂余韵中,她已经做出了判断。

......她无法否认心之所向。

黑色的幼猫停留在店门口。猫与猫的交流,已经将远处——对于马匹而言无非是短暂的距离,所行进的军势传达至此。

不可能阻挡。

和上一次不同。那是仅凭数量将能将一切碾压成屑的人数。

然而,她依然能看见,渔夫磨砺着长刀,士兵以热烈的神色注视着、等待着——

步入店门,厅堂内弥漫着喧嚣。兔耳的少女与年老的妇人,指挥着他们将桌椅移向门口,阻拦住通道。在注意到她时,院长微笑着靠近过来。

“希要怎么办呢?”

因明白时间紧迫,年老的妇人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我要离开这里。”

并未询问多余的事情,她只是对她的决意点头。

朝向忙碌的人群——来往的他们,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看向了这边。

她鼓足勇气,让猫耳直立,大声喊道:

“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和大家在一起了——”

然而,停在眼前的兔耳少女揪住了她的耳朵,让她停住了话语。

“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么?傻乎乎的家伙,直到今天也没有学会说话呢。”

叹息着,抚摸过她额头的绒毛,铃说:

“这种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好了吧。”

见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少女轻笑着,诉说了离别的话语。

“再见。”

“这并非仅仅是道别——也是约定。”

“总有一日,会再次重逢。不是吗?”

“.....嗯。”

因感受到她久违的触摸而泪眼迷蒙,希将头埋向她的前襟,以此拭去泪水。

“.....再见。”

好了。

以强装出来的嫌弃神色将她从胸口拽出,她轻拍她的额头,将她推向店门。

“时间紧迫。快一些到他身边去吧。”

最后从门口看向那些熟识的面孔,那些曾在篝火旁一同等待睡意降临的面孔,她深吸入一口气,沿着来时的道路向港口跑去。

·

还有一个应当告别的对象。

一旦远离此处,便难以再听到她的声音。明明对于她不合时宜的话语感到厌烦......但如今,却又略微有些不舍。

她在脑海中搜寻着浮动的光点,试图找寻到她的烙印——

一无所获。

总觉得随着大军将至的步伐,这座城市已经开始腐败。因它深埋于地底的心脏已经消失。

世界开始坍塌。将构成迷宫的石砖、支柱与城墙连接为一体的核心消亡——这一切也随之散碎裂开,成为坍塌破败的尘埃。

自此刻开始,这就是注定的灭亡。

——不对劲。

她在哪里?

她——还存在吗?

上一次,无非是短暂地断开了连接。如同在墙壁对面与自己对话的某人陷入了沉睡。而如今.....墙壁对位已经空无一人。

在抵达城墙边角之时,她因听见了脚步声而转身。

金面的铁王与身着守卫制服的士兵们围拢而来。显然是早在此处等待——只要知道目的地,便可轻易猜到将沿着怎样的道路抵达。即便在错综的巷道中,猫儿也能沿直线行进。

“啧。”

在知晓她身旁并无某人后,铁王厌烦地咂嘴。

“罢了——应该会找来的吧。无论去到哪里。你们两人毕竟是这样.....愚蠢的构造。”

她并没有试图反抗的动作。铁王沉吟片刻,才恍然地开口:

“原来如此。是不明白吧,‘母亲’发生了什么.....毕竟,即便是仅有‘刻痕’残存的我,都知道那根源处已经一无所有。”

“.....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大抵是让狼找着了吧。谁知道呢——如今,已经无数铁骑踏入了她的世界。维持着‘迷宫’的能力,在真正的混乱面前恐怕也失效了。”

念及那一日所见,互相依存的灵偶与圣母,她恶狠狠地开口:

“就连这次攻城,都是你们——”

“只是依照吾王的旨意行事而已。这里可是距离古国最近的海港,夺取此方是战略上的考虑。自然,我不否认这与我所期许的事态相符。呼,那群傻子,明明看着他们越过了国境,却因而喝彩欢呼——真以为全天下都是盟友呢。被长久的和平催眠的家伙就是这么后知后觉.....”

话说完了。

铁王轻抚面具,从腰间拔出长剑。她站立不动,摸向匕首。

.....逃得掉吗?

身后是高大的城墙。她本打算利用匕首翻越过后直奔海岸——以此避开混乱拥挤的人群。但如今,怎可能在铁王面前露出后背?

伪装成卫兵的——叛军的手足已经将前方的通道堵严。自然是不可能指望士兵的援助。

此方,无非是混乱的洪波中,狭小的一角而已。

但她想要尝试。

想要回到他身边。

他轻易地将她从手中放走,是因为两人间绝对的信赖——

踏步向前,突刺向最近的士兵。对方并不后退,想必是明白一时的胆怯将让包围圈分散。

与前几次不同.....又或许,是被下了无法违抗的命令。眼前的他们有着不畏死的坚忍。即便用身体承接下刺击,也一定要用长剑劈砍向袭来的银猫。

对方的人数形成了碾压。若是继续前进,想必能够让一人当场倒下——但自己也得负伤。若是平日里对抗并无指挥的队伍,倒是可以以此形成恐慌寻找空隙。但今日行不通。

所以,她避离开砍击,向后退去。右肩却不期然地遭遇了重击。

炸裂开的剑刃碎块沿着挥出的轨道直刺入肌肤。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娇小的躯体短暂地踉跄。刚刚稳住身体,腹部已经被臂铠命中。强忍住反胃,用匕首恐吓似地让对方后退,但金面的铁王只是满不在乎地任凭她将尖端划向胸口,反手夺过匕首,让锋刃自额角上擦过。

耳朵尖感到了锐利的疼痛。

他最喜欢抚摸、揉捏的耳朵。

怒火在短暂的停滞后——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终究化作了恐惧。

后退、后退、后退。

不想要让自己身上留有伤口

不想要让他所爱护的一切受到损坏

.....不想要就这样死去

然而,即便胃液与血液一同吐出,即便开始哭泣,对方也完全没有怜惜的意图。

她已经不再是足以承担‘职责’之人。

在战斗中因为恐惧、胆怯而流下泪水,对于猎手,是绝对无法饶恕——刻画于灵魂的软弱罪责。

咽喉被扼住,身体被单手举起,撞向身后的城墙。她只能一边哭泣,一边拍打着对方的手臂。但如此的挣扎,已经无力到近乎于哀求。

除去痛觉、绝望外,还能感受到左肩被抵上了冰冷的剑刃。她想起了那一日铁王的威胁——

卸去四肢。

——

(希/)

(希)/

(——希!)

听见了。

(.....抱歉)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所导向的事态)

(因为——你无非是‘因他所需’才诞生的.....梦境)

(我曾经在‘真物’面前许下誓言)

(她说,她的孩子将在此世遭遇苦难)

(所以.....)

(我为那个孩子准备了疗愈)

(你——是为了在某个时机治愈‘他’而特意塑造的齿轮)

.....哦。

(不生气吗?)

(你的人生——可是被任意地玩弄了哦?)

金发的圣母,本因疑虑而皱眉——窥探过她心间的思绪,随即笑了。

(这样啊)

(你也.....病得不轻呢)

.....是梦境吧。

所以终究会醒来的吧。

......那个公主也是这么说的。

她所等待的——为之约定的,一定就是这个时机。

我离去的时机。

我不后悔哦。

无论是怎样的缘由.....

能和他相遇,能短暂地给予他救赎,真是太好了。

所以啊.....

正因为是‘梦境’.....

醒来的时候,也不会太过难过吧。

.....我就此离去,也不会.....

.....让他就此失去一切吧。

他终将好好地活下去.....

当然会因而留下伤痕.....

但一定不会致命。

.....那个公主就是为此约定的。

所以她才那么干脆地松手....

.....很不甘心呢。

被她说了

‘你一定会仓促地离去——而后留下痛苦吧’

我想要试一试。

这样的我,也许能让某人幸福。

这样的我,也许能一直陪伴着某人。

.....我错了吧。

——

对于她的诉说,圣母以厌烦的语气哀叹。

(什么啊)

(果然是仅仅如此的残缺品么......)

(魔女是与他相合的存在——如此适配的两人,唯有命运才能创造)

(我果然是无法成神的家伙)

(所制作的,无非是这种东西)

(你,无非是他的赝品——不过是相似的存在而已)

(真是让人恶心)

(连缺陷都一模一样)

(我问你啊)

(看轻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践踏他人的心意)

(很好玩吗?)

(喂,想想看,他死了——你会有什么想法?)

(仅仅是‘梦醒了’——这种感想吗?)

(你们两人的关系,并无优劣吧?)

(是相对的吧?)

(那凭什么以为对方就会这么轻易地将自己放下啊!)

(说什么‘留下伤痕’啊!)

(他会因而绝望并死去.....因他将明白:)

(‘所爱之物必将被夺走’)

(.....你这种半吊子的决意真是让人心烦)

(说什么‘尝试’!)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尝试的!我一定要在他身边,他一定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一直陪伴下去!)

(给我这么说啊!)

(....很有趣的是)

(他也是这么想的哦)

(不过近来倒是有所成长)

(唯独你在原地踏步)

(明明都是这么作践着对方的爱意)

(你们两人,却依然能有未来——)

(这世界真是不公)

·

(永别了)

(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