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人间处处是渣泰

 云生从龙,风生从虎。腥风吹过,虎啸声起。

 就在李泰迟疑间,最前方一条斑斓猛虎分草窜出,以躯拦路。虎躯一震,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

 前方那汉子先是呆立,随后退步,哪知被虎视慑得腿一软,竟是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仰面摔倒,棍也扔了,筐也翻了,虽以手拄地,但两股颤颤,几近瘫软,难以起身。

 李泰终于知道哪里违和了,是气质啊,气质!前方那人虽然壮实,看背影膀大腰圆,但离胸脯横阔身躯凛凛的八尺黑道大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再看那筐内摔碎的鸡蛋,滚出的死鱼,李泰茅塞顿开:这哪里是武松,这特么是撞衫!更具体的说是撞帽了,那人黑灰色的粗布衣服根本不是行走江湖的穿着,这时代可没有越土越有战斗力的说法。

 原来这人其实是白日县城的行商。一周前暴雨连绵,白日县内的清天河水位猛涨,一夜之间漫过失修河道,化为江泽,民生阻断,虽不至横尸遍野,但也是天灾人祸了。水位稍退,他变以棍为担,挑着两筐杂货,出城下乡。一圈走下来,不仅卖光了杂货,连载货的大筐也被几个贩枣的要了。遇低洼地,积水成潭,得河鱼两尾,又收购些农货,思及城内粮价飞涨,恐家人高价买粮,故星夜返程。在酒家休整后离开时,店主虽劝阻,但唯恐时间耽搁鱼肉腐败,不愿久留。其背的是钱粮,棍上系的是干粮水葫芦,篮子里装的是鸡蛋死鱼。见李泰小染随行,一男一女不似强梁,三人同行一路更觉壮胆。不成想路遇猛虎收过路费,仓皇惊恐间竟透支了体力。 

 而那斑斓猛虎先是被暴雨浇了个七荤八素,抵御潮气风吹又饿的饥肠辘辘,几天不得食,故伏于路边密林乱草中等着送餐,不论来的几人都定是要袭击的。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对于李泰,其实一切只在几之息间。理想与现实判若云泥,选择只剩下哭吧叫吧逃命吧,那就怀抱着希望 挣扎逃命吧 。

 那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下略一按,朝那瘫软行商和身一扑。此时李泰转身,小染早在对峙时溜走,不见踪影,没给李泰说跑的比你快就行的机会。李泰迈开长腿飞逃,惨叫声身后响起又戛然而止。追逐声起,兽息近,李泰欲上树。踏路边大石飞身而起,又蹬树借力,功力不足,脚一滑,力歪势竭,身形一顿,再一坠,落到树下。幸好下坡,惯性不止重心前移,双手伸出,摔个狗吃屎,借坡下驴滚动起来。李泰主角光环爆发,滚到坡下,既未头碰凸石,也未拦腰撞树。大虫左右逡巡了两圈,见李泰滚蛋,消失于树丛中,返身进食。

 李泰狼狈逃窜,不知何时下的冈,一路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

 待跑到自觉安心之处,李泰气喘如牛,脚下似有千斤之重,吐息似要将肺吐出。一阵干呕,大脑几乎要缺氧宕机,好一阵才从疲于奔命中平复下来。茫然间想到,小染定是跑回酒家求救。于是绕至来时原路,拖着疲劳的身体,步履艰难的返还。

 回到酒家时已日上三竿,两面招旗也显得垂头丧气,门外的两位官差还没吃完,或者是在吃午饭。小染在一边哭诉哀求,见李泰归来更加喜极而泣,不及擦干泪痕飞扑相迎。李泰推开小染,进入酒家,疾步走到柜台旁,连灌几碗清水后长吁一口气。

 缓了一阵后,李泰对店主说起一路遭遇,多有嗔怪怨由。店主何等精明,立时听出李泰不计恩情,竟还有责备索赔之意。

 店主:“三碗不过岗,旗已立。”

 李泰:“两人三碗,上限内。虎区前开酒家,为虎作伥乎?那货郎等同被你害死。若山上非虎,而是披着虎皮的山大王,虎区变匪区,去县衙告你通匪,冤么?”

 店主:“开店在先,虎患在后,虎来虎往,怎归我管。那货郎只是驻足休息,讨碗水喝,并未饮酒。况且离去时我也劝阻,奈何归心似箭。”

 李泰:“有虎何故未说与我听?”

 店主:“尽人皆知,我怎知你不知。又没醉酒,货郎刚走,三人同行,结伙而过,哪知仍会遇虎袭。”

 李泰:“既然开业,当有责立牌警示!”

 店主:“官司榜文贴在外墙,七日前被大雨冲毁,怪我喽?就算还在,你识不识得也未可知!”

 李泰:“开在山旁,当有管理之责,预警防范之责,维护客人小命之责,防护何在?护栏何在?”

 店主暴怒,侃侃而谈:“请自负其责!呵呵,我开的是大牢不成?你让我封山不成?那虎的活动范围怕不下一座城那么大!这大颂朝已历七代,歌舞升平,其间虽饥荒防备流民围过些许村镇,但上一次围城还是太祖开国时围攻北方重镇长冬城。。。。。。”

 李泰惊觉这店主不是等闲人,绝非易与之辈啊。

 店主想要李泰知难而退,故而倚老卖老滔滔大论:“。。。。。。长冬城,边境二线兵镇,边关大将居中调度指挥之地,那围城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围上,城内缺粮,多少人饿死原地,连内应都待不下去了,夺不下城门就挖了地道,夜间带领百姓逃出欲引导王师入城,却被壕沟栅栏阻挡,陷于两军之间,天大亮,不被围城军所信,欲回,洞已封退路无,亦不被守城军所信,攻防双方皆弃如敝履发箭拦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战后时疫起,药石竟无效,后虽迁民开矿建厂屯田,但至今北地与帝都生分不亲,传言白银流通不过北方的坑天关。。。。。。少年,你还想让我如何?”

 李泰听得一愣一愣的,参照以前的见闻,只得威胁道:“不私了那就公了,要我找门外的两个官差来评评理说和说和么。”

 店主心想就算告官也没有我祸从天降无故赔钱的道理,但若让门外那二位官差来“主持公道”,只怕他们的饭钱就不好收了。软的说理不成,那就只能来点硬的了。

 店主稳住李泰:“你且等着,莫要着急,我去后面清点一下,看有什么能赔给你便是。”店主说完回身走进后厨。

 李泰终于宽心,想到这第一桶金不是碰瓷却也是攀咬讹诈而来,真是良心大大的坏了,微微心痛了一下。

 不多时,店主返回。原先平板身材的店主,此刻却大腹便便,衣下隆起,状若怀孕。李泰吓得后退一步,内心戏十分丰富:这店主是什么鬼,身材怎变化如此之快,莫不是在后厨被异形上了,会不会肚子突然爆开,有什么生物破体而出?要进入惊悚恐怖文了么?作者戏路这么广?

 店主见李泰后退一步又面相紧张眉头微皱,信心大增道:“我这小店,无章自建,后面住人,前面迎客。小本利薄,金银之类的黄白之物是没有的。墙壁桌椅,皆是原木,就地取材,你要么?”

 李泰心想后世原木家具值钱,现在可不是人多地少的样子,就算他有名贵木料我也拿不动啊,便答道:“不要!”

 店主又说:“店里几坛酒你也是拿不动带不走的,除此外就数我后厨的铁锅值钱了,好歹也是一大块铁,现在被我拿来,正挂在腹前。”说着敲了敲腹部,传来金铁之声,继续说道:“看着,其次值钱的就是我左手拿的斧头和右手拿的柴刀了,还有我身后腰带上别着的菜刀,你——要么?!可要三思而行啊!”

 “我——”李泰怂了,“我要不起!”

 店主见李泰退缩,取出之前收的硬币,掷与李泰言道:“仁至义尽!”

 李泰收下硬币老脸一红道:“但求歇脚。”也不等店主答话就走出酒家,在外面的桌椅处坐下,并招呼小染过来一同歇脚。

 当日晌午时分,一大汉走近酒家,但见: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水浒传》原文)

 此人穿了一领新衲红绸袄,戴着个白范阳毡笠儿,背着包裹,提了杆棒。

 李泰对小甜耳语:“真是及时雨啊,这当是武松本人了,既然我俩穿越,今天就不会是平凡的一天,这是大宇宙的意志。待会看他喝酒是否豪气干云,确认了就跟他走,原计划不变。”

那大汉入到里面坐下,把梢棒倚了,付钱吃喝,喝起酒来一碗又一碗,店主解释劝解,大汉焦躁不悦甚至耍起横来,店主无奈,最后共吃了十五碗酒。吃完又补了酒钱,拿起梢棒便走。

有李泰之事在前,那大汉又喝了那么多碗酒,店主怎会轻易让他走。一番阻拦争吵,却也拦不住,反倒被当做恶人,真是: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那酒店主人摇着头,自进店里去了。这大汉提了梢棒,大着步向井阳冈走去。李泰小染尾随。醉酒行慢,待走到冈子上,已经半黑,路上的血迹早就干涸难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