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后，耳边只有蝉鸣和蛐蛐叫声。冯志云显然早已离开。

他忍受着浑身酸疼，扶着树站起来，凭着来时的记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往前走。

幸运的是，当他走到村口时，一辆出租车恰好经过。司机是个络腮胡子浑身赘肉的中年男人，有一双调皮的眼睛。

“你真是运气好啊。今天有人包车，我又遇到熟人，才会这么晚。平时这里没有出租车，你要是走回去，估计天都亮了，”司机随意往后瞥上车的王维一眼，有点儿担忧，“你没事吧？整张脸都是青的。”

王维大惊，本能地摸脸，但随即明白手感觉不出来，忙躺在后座上，一为遮挡脸二是实在疼痛难忍。

司机本就不在意，没有得到回答也无所谓，启动汽车。

在路上，王维逐渐察觉出自己的变化：意识越来越弱，时不时脑子一片空白，有意识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几颗牙钻心得疼，嘴被坚硬的东西自内撑开。

他浑身豆大的汗珠直流，趁着清醒看向计价器：还好，钱够。也到市区了。

他不敢出声，怕发出怪物的嘶吼，就用上衣罩住脸，将钱扔到前座上，踹车门。

司机明白他的意思，停下车。王维用仅剩的力量打开车门。好在司机是个迟钝的人，没看出异样，开车远去。

此时已过零点，大多人已在睡梦中。王维尽量避开路灯，佝偻着身体缓缓前行。

他全身已经多处溃烂，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唯一能做的是尽早赶到秋水家。

“你被人形恶魔咬到了吧？”很有磁性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等王维转身，那人已到他面前。

身高接近一米八，西装革履，右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皮包，左手拿着手机。光源正是来自手机。

王维探出头仔细地瞅：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精致的五官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但明显不是普通人类。

年轻人以为王维没听清楚，友好地说道：“我可以救你。”

王维大喜：和秋水一样，都是神族。

年轻人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意料，“你得救的唯一方法是和恶魔签订协约。恶魔能治愈你。你运气很好，恰好遇到我这个恶魔中介人。”

王维愤怒地大喊一声，但立即被自己发出的怪物嘶吼吓傻眼。

年轻人呵呵一笑，“我一眼就判断出你活不到日出。只要和恶魔签订协约，你可以活下去，还能得到强大的力量。”

王维要揍年轻人，但尽力往前一扑，却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年轻人蹲下，抚摸着他的头，轻声细语道：“我知道，大多数人恐惧厌恶恶魔。但是，生命只有一次。想想你的家人吧，想想那些快乐的日子吧……难道甘心这么离开人世？他们不知道这具尸体是你，恐怕一生都会沉浸在寻找你的悲伤中……”

王维摇头。

“你大概是怕被恶魔控制，伤害家人吧？放心，只要你的意志强，就能反控恶魔。你不愿试试吗？不愿赌一把？”

王维晃脑袋，摆脱年轻人的抚摸。

年轻人起身，冷笑一声，“好，你这个自以为高尚的固执蠢货。你就在仅剩的几个小时里体验无尽的痛苦吧。”

王维大脑彻底空白，陷入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全身赤裸地站在虚无中。面前出现一道光。从光中传出秋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但他伸出双手，沐浴在光中，内心极为欢喜。

他感觉全身细胞焕然一新，身体轻盈如羽毛。

几分钟后，秋水的声音逐渐消失，光也随着消失。王维不再置身于虚空中，听到鸟雀悦耳的叫声和蛙鸣，睁开眼，看到青石天花板。他侧过脸，看到满屋的石像。

这应该是秋水家其中一间卧室。卧室里摆设相当简单，单人床和石像。他起身，侧着身子挤出屋子。因身体未完全恢复而行动迟缓。

他站在过道里，不知该往哪里走：过道两端都没有尽头。他上次来，只在一楼小坐，没料到这幢楼会如此奇怪。

杰森从其中一个房间探出头，眯着眼冲王维笑。

但王维察觉出他笑得很勉强，问道：“秋水呢？他应该把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他现在怎么样？”

杰森沉吟不语。

王维走到他面前，朝屋里瞅，顿时呆在原地。他的目光穿过石像的间隙，看到床上躺着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骨架上套着秋水的衣裤。

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惊得说不出话，缓缓抬起手臂，指着那副骨架。

杰森点头，“对，那就是秋水。上次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会变成石像，而是重生。重生，必须先死亡，身上的血肉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副骨架，最后生出血肉。这个过程极其痛苦。”

杰森那双碧蓝眼睛里流露出无限哀伤。

啊啊啊啊啊啊……骨架突然张开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杰森和秋水忙挤进房间。血红色快速从头盖骨蔓延到全身。

杰森惊呼，“开始了，开始了。”

几分钟后，毛细血管出现并开始生长，但速度很慢，就像在蜗牛在蠕动。凄厉的惨叫仿佛紧握着王维的心脏。他攥紧拳头，不停地催促毛细血管快点儿生长。

一个多小时后，毛细血管覆盖全身，粗大的血管出现并开始生长。秋水的惨叫声就如数百只被射中的鸟同时发出的哀鸣，简直能刺穿王维耳膜。

杰森强笑道：“你要不回避一下？”

王维不语，只是坚定地摇头。

杰森挤出一丝欣慰的笑。

整个过程持续数个小时，王维的耳朵像是被长细的针频繁刺穿数个小时。

秋水终于重生成功，目前虚弱得如刚出生的婴儿。

王维快走两步，跪在床旁，凑近秋水的脸。

秋水缓缓睁开眼，看到王维，眉眼含笑，张嘴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王维泪水夺眶而出。他从秋水的口型看出：看到你很好，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