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亚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躺在床上,细细梳理着心中交织的迷茫。

六月是个多雨的季节,在希尔维亚失神的那几分钟里,窗外渐渐响起了丝丝水滴的声音,接着,水声渐渐增高了音调,伴随着浴室里白芷使用喷头发出的哗哗水声,一点一点地占据了希尔维亚的耳膜。当希尔维亚终于意识到耳边那模糊又连绵不绝的单调声音时,窗外已经罩下了一道薄薄的雨幕,在城市夜光的点缀下显得格外朦胧。

希尔维亚缓缓起身,然后把手轻轻贴在了紧闭的玻璃窗上,隔着玻璃和雨幕、伴随着雨的伴奏静静地看着眼前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以及······自己的倒影。

“白芷,我想出去走走。”

希尔维亚平静地说。

“啊?现在啊······好吧,早点回来。”

在浴室中被围墙和流水声隔绝起来的白芷听不见外面的大雨倾盆,更何况她本就是个极度随和的人,只要对方乐意,就算是跳火坑她也不会多添一点麻烦的。

于是,穿过金色的走廊,乘坐着布置奢华的电梯,在旅客、服务员、桌椅和灯光间来回穿梭多次,她默默地走出了金色的礼堂,走出了高雅的大殿,没入了那本属于她的漆黑雨幕中。

细密的小雨一点点浸湿了她原本干燥的白色校服,从离开学校开始,她一整天都穿着那件校服,一直都没有换。她的衣服和裙子渐渐湿透,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她的冰蓝色长发在雨中也渐渐垂下,直落落地贴在她湿濡濡的背上,她的刘海也紧紧贴在额前,并遮盖了她的几乎大半张脸。她慢慢地行走,只是头颅渐渐低垂,脚步也越发不稳,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落魄孤儿。

走着走着,希尔维亚的脚步渐渐放缓,红中带白的双唇中央发出一点点哽咽,终于,她蹲在地上,脑袋深埋在两臂之间,泪水混杂着雨水从她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希尔维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可她就是难以抑制自己心中那一份喷薄而出的强烈悲怆,哭泣的欲望与倾泻的雨水不知何时占领了她的整个身心,最终她自己也无法压制这份莫名其妙的哭泣欲,开始任由它支配了。

你为何而哭呢?

其实今天的你很幸运啊,虽然上午遭遇了那样的玩弄,但是、但是你不也得到了救助吗?从前,每当你受欺负时,你都希望······不······渴望着一个天使般善良的人物来向你伸出援手,渴望得救,渴望被爱。可是从小到大,你的愿望从未得到实现,因为那可悲的界限、因为那思想的囚笼,人们在见到你这样与众不同又无力保护自己的人时,他们会和你划清界限,不管是欺负你,还是对你不管不顾,亦或是对你居高临下的给予一点皮毛的抚慰,都只是为了与你划清界限、划清等级罢了。

在你的世界里,没有平等,不是么?你一直渴求被平等地对待,渴望能够被认同、被接受,期待着有人能对你平等相待。从小到大,你的愿望一直被忽视,被践踏,在心灵最深处的牢笼里被永久地封存,永远没有人能触及到这里,没有人能触及到你内心深处的那个心愿。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软弱,可又从未有人触及过你心底······那个柔软的地方。

为何而哭泣?

呵,这个问题不重要,不是么?毕竟,哭泣,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啊。

哭吧,尽情的哭泣吧,悲哀的少女啊。柔嫩、娇弱,这样的你除了哭泣,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为今日之歌而哭泣吧。不然呢,你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怎样?开心吗?快乐吗?还是······惭愧?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这样的优待吗?为什么被选中的是你?说真的,这世上比你希尔维亚强的人多了去了,不胜枚举!选你,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很屈才?大概吧。可是,上天偏偏就眷顾了你呀,然而你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来享受这一份温情呢?你的懦弱?你博取了谁的同情?亦或者,这是你必将迎来的命运?

十八年的孤独,你等的是什么?

你······为谁而孤独?

 

 

雨水无穷无尽,仿佛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下。时间缓缓流逝,寂静的雨幕中,只有孤独的少女俯身抽泣。

叮铃铃。

听到铃声响起,希尔维亚接通了手机,已经洗完澡的白芷向她打来了电话:

“喂,小希,你现在在哪里啊,外面在下雨,你知不知道?”

希尔维亚止住了呜咽,淡淡地答道:

“我在外面闲逛,一会儿就回来。”

“嗷,”听到希尔维亚的声音,白芷悬着的心落了地,语调也更显轻松,“那你早点啊,雨淋多了容易感冒。”

“嗯,谢谢,我会······会早点回来的。”

希尔维亚轻轻地挂断电话,然后仰起洁白的脸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在眼睛、在鼻尖、在眉毛缓缓流过。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还有选择······

你可以选择回去,回到养父身边,回到那个你熟悉的世界去。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对于这么一所希尔维亚从未听说过的学校,直觉告诉她,如果她选择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可能······可能就要和她所熟悉的生活告别了。她隐约意识到,如果选择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那么其它的选择,恐怕都会永远的在她面前关闭。

那么,希尔维亚,你做好准备了吗?你准备好跟随那个你才认识了一天不到的女孩,进入一所闻所未闻的学校了吗?

你准备好,与过去告别了吗?

希尔维亚轻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转身,准备去到那个女孩面前,并告诉她自己的选择。

就在这时,希尔维亚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水流涌动声,虽然现在正是细雨连绵直落,但是这种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雨水汇聚流动,倒像是一汪深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向上蹿,那种·····暗流喷涌的感觉。

希尔维亚的视线落到了那片孤独的小水洼中,她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暗流就是从那片水洼中传出的,可是,那么小的一块水洼,这里面又能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呢?一只在水中挣扎的小蚂蚁?

可是,仿佛是有魔力一般,希尔维亚的双目定格在了一片水洼上。那一小块在飘落的雨滴中挣扎的水洼,如同一面破碎又愈合、愈合又破碎的镜面,吸引着她。随着那一小块镜面在希尔维亚的视线中不断放大,镜面的裂痕愈发明显,破碎的频率越来越高,仿佛雨也落得越发急促,最后,当希尔维亚的倒影开始在镜面中显现时,镜面,彻底破碎。

哗啦。

一只玉白的手臂从水洼中猛地窜出来,溅起水花四射。

“啊!”

希尔维亚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她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就像大多数人躲避阴影中的鬼魂一样。

但希尔维亚面前的鬼魂不是阴影中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就在这时,希尔维亚发现身边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仿佛时间都定格了一般,空中正在滴落的雨水、马路上疾驰的汽车、四周撑伞前行的路人、红绿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一切都凝固了、都在那一刻,静止。

就像是在迎接即将降临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