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醒了过来。

咦,为什么我要说自己醒了过来。

这样的说辞,不是搞得像是——自己刚刚昏过去了一样吗?可我真的昏迷了吗,我真的失去过意识吗,如果有的话,我应该有自己失去意识的记忆才对,但我并没有。可是,但是,只是——

“感觉好像——睡了一觉似的。”

思诺走出宅邸后,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奇怪……我们和老大分开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比方说——老大的宅邸里其实藏着一个超级色情的裸体美少女之类的?”

“怎么可能呀。”

我用手在思诺脑袋上敲了一下,她配合地露出很痛的表情——不,搞不好还真挺疼的,她的演技就是逼真到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用了很大力的地步。

“别总是敲我脑袋呀。”

 思诺捂着自己长着红毛的脑袋,不太可爱地皱起鼻子,

“你再敲我脑袋,小心我让你变成只会‘呜呜呜’怪叫的猴子。”

呜呜呜乱叫的猴子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听都没听说过。

“反正你的脑袋里也没装什么东西吧。敲一下什么都不会损失,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装东西啊。本天才剑——天才魔法师的重要知识可都好好地存在这个宝贵的大脑里喔!”

“说起来你真的是天才魔法师吗。一直把‘天才’挂在嘴边的人一点都不可靠呀。”

“喂喂喂,我可不能把罗莎你这句话当做没听见。天才魔法师的称号可不是我自称的,而是老大给我的评价!我一直以来可都是用‘天才剑士’自诩的!”

真亏你说得出口。

“那么天才魔法师小姐,能不能用你的魔法帮我忙呢。”

“恭维我也没用喔。虽说我本来就答应好要帮罗莎你了,只是有个问题——”

说着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呀?”

“我刚才没说吗?”

“你刚才说到一半就——”

“我说到一半就——”

我们两个说到这,纷纷都没办法说下去了。相互对视,感觉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懵逼的自己。思诺像是要把自己头发都拔光一样,不停地拨弄着深红的发丝,

“奇怪,奇怪,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又好像是发生了什么。”

思诺就这样陷入沉思。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周围传来一阵阵火热的视线。

我抬起头,发现街上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有几个穿奢侈服饰的路人站在路边,指着停在宅邸门口的我们窃窃私语。我这才注意到我们两待在别人家门口的时间太久了。思诺好像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我便只好把她拉走——

“老大她也是魔法师。”

——她冷不防地透漏出新的情报,

“最初的时候,我就是打算把老大介绍给你认识的。”

“哦……毕竟你一直在隐瞒自己是魔法师的事实嘛,所以只能介绍别人给我。”

“老大虽然说我是天才魔法师,但实际上她才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是剑术,还是魔法,或者是其他——剑术、枪术、马术、弓术、盾击、格斗、医术——只要是冒险者在任务过程中可能用到的技能,她样样都精通,并且每一样都比公会里的大家要做得好。”

“哦……”

正是因为能做到这一步,所以她才会是冒险者公会的会长吧。

虽然不清楚会长的职责是什么——但既然是一个组织里的老大,那肯定要比组织里的其他人都要优秀。如果自己不是最优秀的,那么便无法让自己手下的人信服,那个霸道的裘利普曾经这么说过。

“我在想,只是在想而已,只是在猜而已,只是觉得有那个可能性而已哟——”

思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对于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来说,这是很罕见的表情。

“什么都精通,什么魔法都精通的老大——是不是对我们的大脑,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干涉。”

对大脑进行干涉,

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烦恼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这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但一直纠结这份错觉的她,让人哭笑不得地展开了这种程度的妄想。该说不愧是一直自诩天才剑士的天然系女生吗,连这么不靠谱的想法都能冒出来,我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呀,我是很认真——呃,也不是很认真,但也有努力地在想。你别在这种时候笑我啊。”

“因为你说得太离谱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呀。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必要,她可是你的老大,怎么会特意对你做这种事呢。况且要是她真能干涉我们的记忆,那她就该让我们忘掉她是会长的事情吧。”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

“没有但是啦,你多心了。对了,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做,我们明天再见吧——兰德尔酒馆,记住喔,不要跑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可不想把客人推给其他竞争对手!”

我拍了拍思诺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无稽之谈到此为止。

没有证据的猜想要适可而止。

“我,我明白了。”

思诺眨了眨眼,宝石般的红瞳里闪烁着迷茫。我想她大概什么都没有明白吧,不过这不重要,她是那种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一样能活得好好的人。

“为什么感觉有人在诋毁我……”

“错觉,错觉,你这孩子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而且也不是孩子!”

我和思诺一边嬉闹,一边远离了会长的宅邸。

02

赫拉就站在宅邸的最高处,也就是之前和罗莎、思诺会谈的客厅里,以俯瞰的方式观察着离去的两人。倚在点缀着彩绘的玻璃上的她,眼神既不冰冷也不温暖,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平淡。如果比作学院里钻研魔法的导师的话,那就是在看待实验品的眼神。

“如果您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或者他的真实身份的话,直接去问本人不也是一种策略吗。”

在她的身后,是穿着执事服饰的青年男性,姿态优雅的他,即使被称为绅士亦不会让人觉得违和。青年执事笔直地站着,头微微低着,似乎是在避开直视赫拉。

对于青年的提议,赫拉摇了摇头,

“现在去问的话,大概会被视作敌人吧。发展成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乐意见到的。像现在这样一点点地试探她的底细,逐渐和她产生关系是最稳妥的方式——不过,我也差不多厌倦这种平淡的方式了。维稳什么的,僵持什么的,从以前开始就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赫拉回到先前的位置上,舒展起自己的身子,

“现在,我很强大,但是‘我们’很弱小。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之前,我只能忍耐——继续好好地扮演高高在上的神子,以及行踪不明的‘会长’。一人分饰二角比想象中要累多了。”

“虽然您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呢,赫拉大人。”

“因为——很有趣啊。虽然刚开始只是心血来潮,但不知不觉就觉得有另外一个身份的话,生活就会变得有趣多了。当会长的时候也不用顾忌那么多,不会被束手束脚的,真的很有意思呀。”

粉发少女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很难让人把先前冷着一张脸的她和现在的她联系在一起。但在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面前露出的笑容,大概才是一直被隐藏起来的真实。

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都眯上,真让人难以相信这名少女会是象征神明至高权力的神之子,青年执事想到。大概,就算她抛弃神子的身份,也一定会有人愿意为她这天真浪漫的笑容献上自己的所有。

接着像是注意到自己失态了,赫拉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咳。总之,现在的情况不方便把‘罗莎’牵扯进来。只有等我解决了那帮不安分的家伙,我才有精力分心去处理她的事情。现在的罗莎,最适合的位置就是棋盘外的棋子,不适合放入棋盘。”

“是。在尚未查明‘罗莎’的正体是什么人之前,贸然把她放进局势不明的棋盘只会让原本逐渐清晰的局势再度陷入混沌。不过——”

执事顿了顿,嘴唇微抿,

“——竟然能够凭借灵魂感知到‘她’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是呢——‘她’被我关在那间屋子里,连魔力都无法探知到‘她’的存在。如果真有办法感知到‘她’的话,就只有可能是超越魔法的某种联系了吧。”

赫拉摸了摸已经冷下来的茶杯,

“茶冷了……米勒,麻烦换成热的。”

“赫拉大人,偶尔喝一下冷茶也不错的。”

“是吗?等我哪天也和别人交换身体后会酌情考虑你这个有史以来最令人发笑的提议的。但是现在,立即立刻马上换成热的。”

赫拉把茶杯递给了执事。被称作米勒的他苦笑了一下,伸手接过茶杯——

就在这时候,

“诶……”

赫拉的表情变了。

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递着茶杯的手忽然松开。要不是米勒的反应快接住了茶杯,大概这位任性的少女就会因为茶水弄脏了地毯而大发雷霆吧。

“那个笨蛋……”

她惊讶地,同时又咬牙切齿地看向某个方向,

“居然玩迂回战术……”

03

和思诺分开之后,我重返粉发少女的宅邸。

我站在这即使放在这片富人区也一样大的出奇的房子前,仔细回味着思诺那番没有多少自信的话语。实话实说,要是光凭她那些话就想推断出确定的真相,显然有先入为主的嫌疑。但若是把那些话完全不放在心上,那也有点太没脑子了。

“我是没有多少实感的——”

手放在门前,自言自语地说着。

自己的大脑是否被人动了手脚,是不是有一段发生过的事情被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了,关于这些,我一点实感都没有。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感觉,但并不能化为言语准确地表达出来。将这些表达出来的,传达出来的人是思诺。考虑到她是一名天才魔法师,而我(罗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恐怕她感受到的才是“真实”。

“——但既然她这么说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宅邸的大门并未完全合上,而是留有一丝缝隙。这当然是我有意为之的,在思诺半信半疑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重返这里,自然不可能把门关死了。我顺势把铁门推开,溜了进去。穿过前庭,来到正屋的门前,我注意到门被关上了,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我关的还是思诺关的。记忆的暧味终于被我发觉,但我对此又束手无策,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那段模糊的记忆,像是被人上了一道枷锁。

只有找到当事人才可以解开这道枷锁——我正是为此才回来这里的。而打定主意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也是因为,

我不想把思诺牵扯进来。

思诺的表情让我不忍心捎上她做这么没道理的事,

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了,

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本人,当面质问——不过这门该怎么解决呢,敲门让她出来开门吗?”

那样做——好像也不坏。

于是我打算敲门,

然而就在我刚把手伸上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前庭有一条可以通往中庭的小路。那当然不是专门规划出来的路,而是一条种植着草丛的野路。我记得中庭似乎有一条可以通往房子里的小径——从那里就可以绕开正门了。

……话说我为什么会知道中庭那里有条小路呢。

我拨开草丛,钻了进去。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体被草丛刮过也是有痛感的,某种意义上是新奇的体验。我忍受着微弱的痛感和强烈的痒意从草丛里钻出来时,看见的是放满盆栽的中庭。

我在一片满是盆栽土地上看见了那唯一用石头铺成的小径,小径的尽头直通正屋的内部,而另一头——则是违和感十足的石屋。

我不假思索地走上了石路,直奔屋内。

在我即将踏足粉发少女的大屋子的地板之前,

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人界——的气息。

那是应该被放逐到地底——魔界——的幽暗气息。

是混沌的,是混乱的,是令人疯狂的,糟糕透顶的气息。

“为什么——”

怎么会,

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感受到“她”。

不如说,为什么已经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自己的,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

等等,如果说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接触到“她”,所以才会被粉发少女抹去记忆——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倒不如说可能性很大,“她”存在于冒险者公会的会长的宅邸里,这样的事情要是被揭露了,那可能比什么事情都要来得糟糕。

我毫不犹豫地回身,重新踏入荒凉的中庭,没有半点踌躇地奔向那间石屋。

04

赫拉第二次抵达石屋的时候,木门就和上次一样,已经被人推开了。木门依旧没有被锁上,她不清楚这是否证明了自己内心隐隐想要向“罗莎”坦白的想法。但无论是与否,赫拉该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她提着牛奶色的纱裙,走进了石屋。

然后,

“如果说‘她’的事情被发现了,并且被公之于众了的话。无论会长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隐藏自己身份的,又或者说会长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什么不得了的人,都肯定会遭殃吧——‘她’绝对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因此不惜抹去自己手下和好友的记忆。话虽如此,那么只要舍弃‘她’不就好了吗,‘她’没有任何价值,‘她’甚至还是人类的敌人。只要舍弃她——不,在把她的身份告知给世人后再杀了‘她’,那么会长大人应该会获益良多吧。”

她就是这样一个存在于人界只会带来灾厄的存在——少女是这么说的。

被唯一一束光照亮,身上穿着并不怎么干净的布衣,但水蓝色的长发却像是真正的湖泊一样美丽。气质离文静相去甚远,却有一股英气的少女就站在赫拉的前面。

是罗莎。

而罗莎话语中发了重音读出来的“她”,就在罗莎的身后,或者说,在罗莎身后的铁笼子里。被称为“灾厄”的“她”,是一名连少女都算不上,就连“女孩”都有些勉强的童女。可能只有十岁吧,甚至可能还不到十岁,就是这样年幼的女孩。

被关在笼子里的,甚至没有一件可以用来遮住身体的小女孩。

她正用着被世界放逐——或者说自己选择放逐世界的死寂眼神看着罗莎和赫拉。小女孩的身上有没有完全痊愈的旧伤,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能判断出那些在腹部的伤是能危及性命的致命伤,不难想象她遭受过怎样的待遇。

“她是魔族。”

罗莎说,

用手指着小女孩头上的,小小的,红色的,不怎么显眼的角,

“而且是——魔族的公主,是魔王的女儿。”

她的名字是,阿斯塔萝缇·裘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