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辆牛车浩浩汤汤在大邑商的路上,卷起一阵似有似无的尘土,快到殷地的景色十分优美,辽阔的原野中,乡里的屋舍和田地星罗棋布,大道宽而笔直,将苍翠的郊野分割东西。道路上,行人车畜喧嚣,络绎不绝。

然而,这样的景色子昭和好是看不到了。为了躲避被圣蛇的人发现,他们被装进了牛车上的箱子里。子昭一行人在这几天的白天里一直待在这幽暗的箱子里,到了晚上才敢出来。前往大邑商的这几天绝对是子昭在生理上最难受的几天,为避免被憋死,箱子开了几个小洞可供呼吸。刚开始的几天路特别颠簸,就算是在海上待了几十天而对晕船免疫了的子昭,也在这一路上经过树丛的时候悄悄出来吐了好几次。谢天谢地在大邑商附近的路是修整过的,比较平坦所以没之前那么颠簸,这是大邑商为了方便各个方国朝贡动员奴隶修的路。多亏了这条路的平坦,子昭算是可以在车里睡着了,在这之后的子昭的作息时间完全颠倒,大白天在车箱里睡觉,晚上精神得很,变成了一个夜猫子。

这是旅程的最后一天,好和子昭通过为了透风而打的猫眼观察外界,在狭窄的视野里,顺着大道延伸的尽头眺望。地平线上,灰褐的城墙如绵绵山峦横踞,厚厚的云层中破开蓝色的缝隙,一道光柱漏出来,落在高耸的城阙之上。

狭窄得圆形视野里出现了其他的牛车(商代的车队基本都是用牛,马在那时还没被驯化),带着隆隆的车轮声。四周出现了当地的殷人声音,子昭很久都没有听到他这一行人之外的人说殷地的口音,现在听起来倍感亲切,配合着箱外熟悉的风景,他才有了回归故乡的实感。

“汝回到了大邑商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进城后就把维序者全杀了吗?”好看着外面的景象问子昭道。

子昭道:“当然是赶快去拜见父王,让我们处在父王的保护之下。还不能和圣蛇立刻翻脸,估计现在圣蛇已经控制了大邑商的上万军队。我们的部队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若是我们的部队和他们的部队正面打起来,即使我们侥幸胜利,那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其他受圣蛇傀儡的方国有很多,一旦他们在大邑商的总部被我们攻陷,周围的受他们控制的方国会对我们发动进攻。到那时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好叹了口气道:“也是,那要怎样才能消灭圣蛇呢?”

子昭道:“等我成为天子之后,先等个一两年再对圣蛇动手吧。我被流放之初曾在傅地遇到过一个叫‘悦’的胥靡,他是一位天才,多奇计,满腹韬略。或许他会有帮助我们彻底打败圣蛇的办法。”

牛车跟着人流向前,忽然一声长长地闷哼从后面传来,“避开!避开!”子昭和好听到有人大吼。

不一会儿,猫眼里出现了十几头大象排在一列,正慢慢地沿着大道走来。驭象的人们手里握着长棍,一边引着象队前行一边大声驱散行人。

“象人牧象哩。”子昭对好笑道。

好也笑笑,这个时代,中原气候温暖湿润,大象、犀牛并不罕见。在莱方,好也曾经见过野象在荒野里出没。不过,商人显然更懂得利用畜力,拿大象来当牲畜驯养,好是第一次见到。

好看到象,随口问道:“除了大邑商之外,还有那些方国会驯象呢?”

子昭想了想,回答道:“南方长江流域的很多方国都会,像楚方、虎方等。”

好叹道:“真希望他们没有被圣蛇傀儡,若是在战场上和他们的战象相遇,那就棘手了。”

子昭抚摸了一下下巴,道:“战象我们有,很多方国也有。但每个方国财力、人力有限,他们能驯化的战象很少,形成的战斗力并不高。那些会用战象的方国并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鬼方,那群‘马背上的怪物’,希望上帝不要让他们被圣蛇策反。”

好奇道:“‘马背上的怪物’?什么意思?”

好脸色慎重道:“字面上的意思,他们会驯化马,整个方国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骑马。虽然鬼方跟我们的关系一直是盟友关系,但大邑商在暗地里也怕它三分。我七岁那年,父王命鬼方去讨伐龙方,让侯雀带我去监督鬼方的军队。我亲眼见识过鬼方的骑兵对下危步兵的压倒性胜利。骑兵打步兵就像是洪水冲入雪地一样,很轻松的就把龙方军给摧枯拉朽的打垮。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龙方军尸横遍野的那个景象。等我继位一定要赶快祭祀神灵,去祈祷鬼方不要站到圣蛇那一边。”

好惊讶的看了一下子昭,她从来都没见过子昭这么害怕一个方国。这个让大邑商都有些忌惮的方国到底是何方神圣,以后定得见识见识。

旁边的旅人在们指着象队,激动的说了一通叽里咕噜的话。

大道延伸向前,大邑商的城墙越来越近,金黄色的宏土颜色很快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巨大的城门敞开着,身形孔武的商人武士身着甲胄,分列两旁。手中的铜戈刃光锃亮。

孤竹国的使者和守卫打过招呼,看过孤竹国的信物以后,守卫允许车队进入。牛车穿过门洞,大邑商的街市豁然在前。

熙攘的人流中,只见屋舍整齐如列,街道宽敞。行人穿梭皆踵,不时有装饰漂亮的翟车被仆从簇拥着悠然驶过,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往前走一些,好远远望见好几座高台,屋叠耸峙在城中,有的台上又筑立飞檐,气象巍峨。

好不禁咂舌,问那是何处。

子昭道:“那是庙宫的高台。”

“建造如此高台,可要耗费无数劳力?”她忍不住问道。

子昭靠在了箱子的一边,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这可是大邑商。”

孤竹国的车队浩浩荡荡穿过街市,朝高台的方向慢慢走去。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在庙宫宽敞的大门前停下。

商王和小臣门在大门前来迎接孤竹国的车队,商人尚白,整个迎接队伍都清一色的素色。孤竹国对于大邑商而言是盟友不是附庸国,大邑商虽对各个诸侯规定过某月必须朝贡多少贡品,但这对于鞭长莫及的方国,大邑商默许他们没必要按照规定来朝贡,孤竹国就是其中之一,孤竹国离大邑商有万里之遥。孤竹国的朝贡或许不该叫朝贡,应该叫交易,每次孤竹国的贡品来到大邑商之后,商王基本上都会给孤竹国赏赐的礼物比贡品的价值还要高,这样大邑商有了面子,孤竹国有了实惠,两方都受益。所以商王对孤竹国的迎接还是相当庄重的。

商王穿着冕服,上面有十二章纹,中国各朝天子的皇袍的雏形在商代已经形成。冢宰是商代的宰相,他站在商王的旁边,直勾勾的盯着过来的车队,似乎是想察觉出什么威胁。

孤竹国的使者下车对商王行过礼后,商王对孤竹国使者笑道:“贵使远道而来,不知给予一人(商王的自称)带来何礼?”

使者亦笑道:“竹侯可是给大王献上的贡品,可是求遍四海而不可得的。”语毕,使者打开了装子昭的箱子,子昭从箱子里面出来了。

商王一旁的冢宰看到子昭后的眼神突然变震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子昭一出来就发现了冢宰,他瞥到冢宰一眼后眯了眯眼睛,随即立刻向商王行礼道:“父王,我受诏来迟了。”

商王惊讶的看了一下子昭,他没想到和多年未见过的儿子会以这种方式团圆,然后露出欣喜的脸色道:“好啊,昭儿长大了……为何要藏在这里呢?”

子昭的眼神转而狠狠地盯着冢宰,用低沉的声音道:“大邑商的使者在路上被强盗所害。我有恐路上有所不测,故假借竹侯朝贡回大邑商,父王见谅。”

冢宰突然道:“有劳竹侯护送王子回归,但若是没有贡品,这次朝贡即是欺君,不知后面的牛车装着何物?”

子昭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竹侯的贡品可不一般,这可是————”。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他拿出了一把笛子,吹出了用来叫士兵出来作为暗号的曲子。

所有的箱子,全部打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近万名士兵立刻把整个庙宫前的空间填满。

这些士兵有莱方军的三千人,也有孤竹军的六千人,加起来九千多人。大邑商的人口总共不到二十万,士兵差不多也就上万人,一旦两军开战,那王畿将会掀起一场亘古未有的腥风血雨。

“这些都是保护大邑商的猛士。竹侯之贡品不可不重。”子昭把之前未说的话说完了,然后他用一丝玩味的眼神看着冢宰。

冢宰眯起眼睛看着子昭,他是圣蛇的首领洞察之父,子昭被流放就是他一手策划,他万万没想到子昭竟然还能回来,而且还有了能和自己叫板的军队。

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凝固,所有人都十分紧张,但子昭的心情却异常舒畅,他等了数年,之间不断颠沛流离,现在能和圣蛇分庭抗礼是他当时的他不可想象。他被流放时,庙宫上的玄鸟的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是对他鄙夷的嘲讽,但现在,子昭在看庙宫上的玄鸟已经在屋顶筑起窝,小玄鸟张开嘴昂着头,每一个叫声都带着期盼着玄鸟母亲回归,这样的场景让他现在心情无比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