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或許不知,洛陽城以北行九里路,有一座聳入雲霄的大山,喚作“狐山”。

那裡便生活着我們這些他們眼中的妖怪:狐。

中原人總以為,狐生性狡猾,易成精,來禍害人間。

可他們不知,現在的狐,能成精的,也不過幾隻,大部分都是那些靈智半開的沒有情感的小狐妖罷了。

曾聽阿婆說,“狐仙,男子無一例外的玉樹臨風,女子則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可現在偌大的狐山上,早有一半狐狸被殺光,有時好心的狐狸在山上偶遇那些弱小的受傷的人類出手相救,卻總會在五日內被人類殺死。

那時還只是狐妖的我,常會想:人類,明明那麼弱小,壽命那麼短暫,為何還要如此絕情,這般的恨我們?只因我們是妖?只因我們有一天可能會強大到威脅到他們?

可當我終於得到了山神大人的祝福而變成狐仙時,我也才明白:人類這樣做,其實是為了自保而已。

狐山之大,無人能知。狐山之險,唯有上山者知。

相傳狐山上有一山神,生性善良,曾手執一竹竿將殺上山的人類硬生生地打了回去,自此再沒有露面。

可我們這些狐,仍信奉她,每逢佳節,定要祭拜。

每家每戶的牆壁上,都掛着她的畫像,都擺着狐妖掛件。

漸漸的,她的名字也被人遺忘,大家開始以這山名喚她,喚她狐山。

而居住在狐山中的我,有着那像火焰一樣殷紅的紅色尾巴,因而被族人誇讚。

因此,我給自己取了一個好似是人類的名字:殷狐。

是什麼時候我的心開始轉變了呢?變得與族人不同了呢?我不知。或許,是因為他?

……

狐山外,便是人間。只可惜我出不去,可出去了,便不一定回得來。

狐被人視為妖怪,狐則與人為敵。狐認定人是邪惡冷漠的。

至少兩年前我仍對這族裡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話深信不疑。

兩年前。

“殷狐啊,你看,一半是雨,一半是晴,又是‘狐狸婚嫁’啊,你去給阿婆拾點柴可好?”

“諾。”

狐山裡一如既往的寂靜。在那飄着雨的晴天,我遇見了他。

他昏倒在地,人類的弱小在那一瞬間顯現。他那青布褂上隱隱約約又這血印。

我湊了上去,血味迎來。

這人類,不知殷狐該不該救?我自問 。

那時我也不知那後果就像“狐狸婚嫁”的一半是雨,一半是晴一樣,是又澀又難以割捨的。

我為他治好了傷,又用狐火為他照亮了下山的路,隨後,速速離去。

“殷狐今日為何歸的如此遲?”阿婆問,似乎看出了什麼蹊蹺。

“無事,不過路上耽擱了些許,有勞阿婆挂念。”

“殷狐今日路上碰見了何事?”

“呃……”我不知是否該將他的事告與阿婆  。

“殷狐若是碰見了山神大人,記得祈福啊。”

阿婆笑,眼裡卻又在等待着我的解釋。

“諾。”我答道,匆匆離開。

本以為此事就過去了,誰知我又在這山裡遇見了他。

他仍着青布長衫,長袖飄飄,手執長劍出現在這山林間。

兩年過去,他的眉宇間多了一份英氣,我,卻和所有的狐一樣,保持了自己一百六十歲時的樣貌。

他似乎發現了我,向我看來,我轉過身,將耳朵藏在烏髮里,尾巴隱在裙擺中。匆匆離開。

“姑娘!”他喊道。

這是在叫我?我不知,仍匆匆離開。

“姑娘,”他追上來,攔住我。“姑娘可知這山上有幾戶人家?”

這,讓我如何答?總不能讓他們人類發現我們!

“不多,山這頭也不過鄙人一家而已。”

“敢問姑娘兩年前可曾在山上救過一人?”

“卻有此事。”

他突然跪了下來,“謝姑娘救命之恩,小人至死不忘。”

他的舉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連忙扶起他。

“舉手之勞而已 ,君莫謝。”

“在下上官麟,敢問姑娘芳名?”

“呃,在下嫣瑚。”我還是沒有告訴他我真正的名字。

“謝嫣瑚姑娘,小人先行一步,改日再會。”他笑着,遞給我幾兩銀子,背起劍,離開。

“諾。”我小聲答,聲音小的,只有我的心可以隱約聽到。

幾日後,他又上山來。又遇見了在拾柴的我。

我轉身想離去。

“嫣瑚姑娘!”他喚。“為何躲躲藏藏?”他問。

我止步,“無事,只不過覺得每次與君相遇時,都有狼狽之態呢。”

他搖了搖頭,沖我笑着,那一瞬間,我只覺過去了一輩子,他又好像在說著什麼,不過,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將那從鳥鳴中分辨出來了。

他每月上山一次,給我帶來些外面的消息。

他當然不知我身為狐狸,不過也不問。

我只知兩年前他考中秀才后在宴會上醉了酒,才誤打誤撞的到了狐山,被野禽所抓傷,后又被我所救。現在也有個一官半職吧。

今日是十五日,他也該來了。

“嫣瑚姑娘!”他喚。

“鄙人在此。”我走出屋來,答。

“嫣瑚姑娘今日不躲閃了?”他打趣道。

“……”我不知如何答。“君可願進屋飲茶歇息否?”我邀請着,阿婆在月初才走完自己的八百年光陰,屋裡不過我一人而已。

“諾。”

我領他走進屋,提起茶壺,倒上茶。

而他卻被牆上掛着的大大小小的我們族人用來向山神祈福的掛件所吸引。

“嫣瑚姑娘,這些狐狸擺件是……”

我放下茶,告訴他我是住在深山裡的巫女。

沒有想象中的質疑,他笑着說“嫣瑚,你嫁與我可好?”

“諾。”不還沒想好,卻吐出了那個他期盼已久的字。

次日,我便和他一同下山,離開了那生活了一百七十餘年的狐山。來到了人間。

我漸漸發現人類並不邪惡冷漠,相反,他們溫柔而細心。可我知道,他所展現出來的那些溫柔和對我的關心,只是對身為“人類”的我的罷了。

“嫣瑚,明日你我就結為夫妻可好?花轎聘禮家父都置辦好了。”

“諾。”我答。

和他一同在人間走過了兩個春秋,這一天終於來了。

我摸了摸頭上藏起來的耳朵,看了看本該長着長長指甲的手,在他睡下后,起身離開。

回山的路上,我又想起了他說的關於妖怪的話“妖怪那種東西都是狡詐的,最好別來禍害人間。”

雨卻在此時落了下來,我的眼淚不知怎的也不爭氣的開始往下掉。

或許是我太天真,以為妖怪和人類可以在一起,其實我早知道,無論他許下什麼承諾不過是給身為人類的我而已。

清晨,太陽出現了,雨卻沒停。

“看吶,是‘狐狸的婚嫁”族人們呼道。

我看見山腳下他騎着馬,領着紅色的花轎開始上山。

我知道大家把晴天的雨稱為“狐狸的婚嫁”,可他們怎麼能想到,這的確是一場婚禮 。一場我與他的婚禮。

我看見我昨夜連夜製作的紙人坐上了花轎,從此她便會陪他走過春夏秋冬,陪他變老。

人類看不見的狐狸抬着轎子,護送着紙人做的新娘,但在我的妖術下,沒有人發現其中的貓膩。

淚水又蒙住了我的雙眼,我發出的請帖也請來了我的親友。

“是狐狸的婚嫁吧?”

“狐狸怎麼可能結婚呢?”他們議論着。

他們不過是一群靈智半開的狐狸罷了,不懂人類的喜悅,不懂我的悲傷。

花轎來到了府前,他掀開帘子,握住了紙人新娘的手,他微微皺了皺眉。難道被他發現了?

我果然還是沒法看着他牽着另一個女子的手,我親自代替了紙人的位置,來到他身旁。哪怕我是狐狸,是妖怪,他的新娘也只能是我!

陽光更燦爛了,雨滴也更密集了

他看着我的雙眼,許下了永恆的諾言。他口中喚的,是我在深山裡告訴他的“嫣瑚”還是在他睡夢中悄悄告訴他的“殷狐”?

我笑着,蒙住了他的雙眼,變成了狐狸的樣子,對他許下了同樣的諾言。在我說完的那一瞬,我的婚禮結束了。

雨水蒸騰成霧氣,瀰漫在婚禮現場,而我,則悄悄隱匿在霧氣中。周圍的賓客如夢初醒,開始像新郎道賀。

就讓那紙人陪在他身邊吧,至少,她有着和我相通的心意,相同的樣貌,卻不會擔心大意時露出耳朵和長長的指甲弄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