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遇到那个男人,它想它这辈子都将如它的主母一样的活下去,在黑暗中出生,在黑暗中交配,生下族群的幼仔,再在黑暗中死去,腐烂或成为其它魔物的食物。从暗界被解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它的族人们都躁动不已,它也不例外。千年的禁锢让所谓的理智都早已消磨殆尽,卡洛索力量的封印被打开,那个君临它们的人高举起手中同他的双瞳一样幽暗而邪恶的剑:“我的臣民啊……我现在解放你们!”

接着,它感觉到了千年冰冻的大地开始在脚下震颤,那就像是分娩前的阵痛,越来越强烈。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耳中一瞬间寂静无声,那是过强的轰鸣暂时剥夺了自己的听觉。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川在远处崩裂,挟裹天地的飓风中,破碎的冰石与冻土暴雨般倾泻……它勉强展开一个防御术,眼睁睁看着周遭的不少同伴被砸成肉泥,没有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如魔鬼之口的冰山裂隙噴涌出的,是黑色的“洪流”,那些都是黑暗世界的血液,黑暗世界的子民。听力渐渐恢复,眼见着铺天盖地的魔物冲出樊笼,汇聚成灭世的滔天巨浪,压抑了千年的欲望之火噴薄而出,那冲击力挤压着它的胸膛让它晕眩地想要呕吐。它感到眼睛都有些酸痛了,仰起脸,就看到那没有边际的压抑云层和地平线上的山峦溶成统一的颜色……不是它熟悉的黑暗,而是灰色的,绝望的、混沌的、融合了除了黑色外所有色彩后形成的灰色。它转过脸望向高处那个男人,它看不见他的脸,防护魔法的壁障同时阻隔了激动的风灵,可是它仍下意识觉得他的黑发和黑色的披风在魔法风中猎猎舞动。那一瞬间它觉得他就是卡洛索,不被任何东西拘束,不臣服于任何神明的,绝对的力量与纯粹的黑暗,毫无疑问,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如果当时它能够知道更过关于感情的事,它可能会管那时的心情叫做爱情。是的,它爱上那个把它从一个世界引领进另一个世界的人,人类叫他魔王,魔王赫洛索德。所有魔物之王。那是它第一次体会那种让它同时感觉甜蜜与痛苦的感情,主母没有教导过它这是什么,那感情寄生在自己身体里,无时无刻左右着它的思考,一天比一天更强大。之后很长时间里它都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绝症,是的,一种会要了它的命的可怕疾病。这病让它疯狂地想要靠近那个男人,即使他从来没有看过它一眼;只要男人的一个手势,一句话,它就像发情期的雄兽一样冲向他的敌人。眼前柔弱的人类被当成虫子一样地扯碎打烂,它只要想到这样做也许就能接近那个人,胸腔中的某个部分就会激烈地跳动起来,沉醉在那种类似交配时才偶尔会产生到的兴奋快感中,不,那是比那还要强烈的快意,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

直到那一天,它被一个圣魔法光球从正面击中了,在起跳到最高点时重重地摔了下来。跃马上来的骑士不客气地想对地上的它补上一剑时,它猛地翻过身来用尽力气撕裂了马腹,腥甜滚烫的血肉和内脏当头浇下。骑士跌下马背,它跳到他身上,腹部立刻被剑贯穿,不过还好上面加持的圣魔法已经快失效了。熟练地将双手从骑士头盔和护颈板甲的间隙刺入,鲜血从头盔中喷出来,瞬间模糊了它的视线。

它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是时间静止的片刻,周围的一切开始变的那么虚幻飘渺。它就那么倒在最后一个的敌人身体上,枕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盔甲,可是它也已经感觉不到了,眼睛里是血色的战场,它的同类和人类踩着彼此的尸体无止尽地厮杀着。也没有痛苦,起码应该没有分娩时那么痛苦。主母说过,死后就会回归黑暗之主的身边,如果卡洛索和那个人很像的话,也许更早的死也不错,这个忽然闪进脑海的念头让它觉得很快活。虽然它才活到主母一半都不到的年纪,不过它一点也不后悔……

后来,直到它真正面对死亡时,它也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来到光明世界。魔物从来不知道后悔,人类的这句话倒是真的没有说错。

(二)

在遇到那个男人前,它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被爱着的。如果不是在战场上被那个男人捡回去,它想它会更早回到卡洛索身边,不过它还是不后悔的。

它从剧痛中醒来时有些惊异于自己的处境。人类的居所,到处都充满了人的气味,它甚至躺在人类的寝具上,它听说过这东西的名字,叫做床。很柔软,很舒服,特别是当上面有食物(人类)味道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很疼,显然对方不知道该对它用什么药,所以只是简单的用布包扎了一下。它不太担心,魔物的身体只要不是致命伤很快都会复原。在它观察着周遭的新奇事物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端着一只金属盆子走了进来。对方看起来也没有准备它会醒来,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

魔物大多数对于人类的长相很难分辨,它们更多是通过不同的气味将他们区分开来。它就比较喜欢吃人类的幼仔或者年轻雌性,她们的味道比起成年雄性好许多。不过那个雄性人类的长相在它看来绝对不算难看,因为他长的和那个人有些像,他和它的魔王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不过这个人的头发有些打卷,显得比较活泼。

“你醒了……”男人终于反应过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个靠墙的矮柜上。

它可以明白人类的语言,不过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救,我……为……么?”它还从来没有和一个人类交谈过,对于那些语法和词汇,用自己的口舌发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那人的脸呈现一种奇怪的扭曲,后来它知道,那就是人类的表情,叫做笑。魔物不笑,因为没有必要。它们比较简单直接,吃抱了就满足,没吃饱就想办法把自己填饱,没有那些闲功夫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男人看着它呆呆的样子,走了过来:“你以后就不要再做魔物了,当一个精灵吧……”

它继续迷惑地看着他。

男人走近床畔,毫不顾忌地伸手抚上魔物的脸颊:“你长得真的好像它,缪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