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想不到自己会在十年后以这种形式重返故土。对魔战争第二年,也就是人类世界面临最大危机的那一年。大陆上除了拥有最强大光明魔法守护的王都亚加,南方和西方的零星几个城镇,大部分土地沦陷在魔王和他的手下控制之下。科克托是少数没有被魔王的军团完全占据的城市之一,其一是因为当时它们军队的主力都在攻打北部的裴多法城和王都,此外还有科克托的城主带领着骑士和神殿祭司们不遗余力拼死地战斗。他们最终将战争拖延到魔王消失,魔物大举败退的那一天,城主费克托德公爵在此后被大神殿授予了光明十字勇士勋章。尽管如此,在其后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仍有大量无辜的平民死亡或者背井离乡,只是这与战争的结果没有关系,也不会被当权者在意,他们只关心胜利最终的归属。

米勒的家人在战火燃烧到科克托的第六年全部丧生于一次魔物的夜间偷袭,那一天十六岁的他因为去神殿支援重建而逃过一劫。在遭到噩耗的打击后,少年痛苦地告别了神殿的祭司大人,独自离开了城市,一路往战局缓和的南方去了。他只是个凡人,即使故乡的城市还在战火中煎熬,他却无法在这只带给他痛苦回忆的地方继续独自生活和战斗下去。也许正是这种背叛的罪恶感,让此后侥幸活下来的米勒,即便在战争结束将近五年后,都一直都没敢回一次家乡。

看到记忆中熟悉的城墙正逐渐进入视野,米勒握缰的手指不觉紧张起来。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的回来,亲眼看到却又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同。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尽,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你没事吧……”前圣骑士冷漠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吓了米勒一跳。这么多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个外表看似冷酷的年轻人其实有着与表象不符的温柔细致的内在。他那句话其实就是语言表现出的最大的关心了。

赶车人笑笑:“没事,谢谢。”

“恩。”黑发男子应了一声,夹了下马腹跑向前去。

“我家小秋真是细心又体贴,对不对?”之前不晓得潜伏在哪里的罗德用让人毛骨悚然的肉麻语调在米勒另一侧耳语道。盗贼的行动原本就诡秘,这一点在他身上几乎体现到极致,即便不用潜行术,在有雾的天气里,你也几乎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商人觉得一排鸡皮疙瘩沿着后颈直竖到尾椎:“混蛋,你不要这么吓人会死啊。还有,你的马呢?”身边突然紧挨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特别对方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

“那个女流氓牵着呢,她和我打赌我用潜行术她都能看到我。她还真当她是精灵了……”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登”的一声插在两人背后的车篷上。米勒吓的一下收紧缰绳,马车猛地一震。

“罗德你他妈的说谁是女流氓!”女精灵的马从后面追上来,左手中还握着弓。

盗贼一缩头,刚准备潜逃。三道风刃附加一个小火球,从后方车篷里蹿了出来:“你们这几个混蛋是不是不准备让人睡觉了!”

“法师先生……啊!”妖精的声音伴随着布料摩擦,物体碰撞跌落,在车篷里又是一番混乱。

商人仰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际,心中悲叹了一声。卡拉库亚神在上,这难道就是对我这个平凡之人的惩罚吗?

真正入城时天已经大亮,经过之前充满活力的热身之后,队伍里的众人全都生机勃勃。科克托是大陆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据说建城之地是爱情女神赫米达拉与勇士加尔克农共浴爱河的地方。它最出名的就是鲜花与美酒,当然还有美人和各种与以上三个特产有关的行业。如果说与之齐名的裴多法城著名之处在那七道彩虹造就的美景,那科克托就是空气中都飘荡着的浪漫气息。

在战争完全结束的第五个年头,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她往日迷人的气质。米勒看着新建的房屋和旧有的建筑相互穿插着,无处不在的花坛里开满了他熟悉的鲜花。妇女们打扫着前院,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店铺一家家打开门,漂亮姑娘和清早从城外送牛奶进城的小伙站在路中央忘情说笑,后者则很快被赶车的老师傅当头修理。如果忽略一些未拆除的建筑残骸,和地面不时出现的一些人力造就的沟坎,米勒几乎忘记了它曾经经历过一场几乎完全毁灭的灾祸。

“还是和战前一样美,不是吗?”罗德的马放慢速度走在马车旁边。现在是女精灵打头,圣骑士压尾。

米勒点点头,他此刻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讲述,因为这一切都太过美好而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盗贼没有顾忌地继续发表自己的评论:“科克托还真是个好地方,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如果你有情人就带她去科克托,如果没有,那就去科克托找一个。对不对?”

“我以为你过去没这么粗俗。”商人毫不客气地说。这个人一开始的形象明明还很有教养啊,现在虽然长相和穿着都一样,怎么感觉差了那么多呢?

罗德吹了个口哨,从马后的行囊里抽出许久不动的七弦琴,干脆放开缰绳让马匹自己走,右手在弦上划过,如同泉水般清冽的一串琴音洒落。

我的心上人

我的百灵鸟

我的玫瑰花

请听听这首歌吧

这个可怜人

在用他的哭泣的心歌唱

乞求你打开你小巧的心扉

把我装下

它只需要你爱情的滋养

我的心上人

我的百灵鸟

我的玫瑰花

属于吟游诗人的情歌如此深情,在清晨宁静的道路中层层的回荡开,还不及米勒有什么反应,路边二楼的小窗子竟纷纷打开,各种颜色和香气的手帕甚至混杂着胸衣被没头没脑地抛下来。一个长发披肩酥胸半露的小姐,从小阳台上倾出半身来,对着弹琴的男人飞了一吻。

罗德象征性地用手接了一下,再在自己手上吻了吻。姑娘立刻红着脸抛下一条手帕,转身关了窗。

米勒此刻的感觉已经从最初的惊愕转为鄙夷:“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粗俗。你一点都不粗俗,但是很低级……”

“米勒老弟,你是男人吧……怎么搞得比我家小秋还不解风情?虽然我是喜欢男人没错,可对美丽的事物还是一样要懂得欣赏啊……”盗贼先生的脸皮厚度让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语言攻击。

后者翻了个白眼,希望这些女孩今夜不要真的指望她们的情郎会拿着手绢爬进她的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