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孟明一脸茫然,东云早苗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硬币,然后将它放到了右手拇指的指甲盖上。

“如果我现在抛出这枚硬币,会有几种结果发生?”

“三种,正面,背面和竖在中间。”

“不错,这是‘抛硬币’这一事件中,符合地球规范的唯三种可能。”东云早苗弹起拇指,随后硬币稳稳地立在了桌面上。“从这三种可能性中,永远地选中自己想要的那一种,就是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

东云早苗又抛了几次,硬币都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

“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就是选择可能性的魔法。”东云早苗将硬币按在桌上,“世间万物皆有无尽的可能性。核能可以用来发电,也可以成为致命的杀伤武器,今天这头蓝鲸是体长三十米的水中巨兽,明天便可以成为身高三百米的地上巨人——在无尽的可能性当中,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并使其具象化,这就是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也就是选择可能性的魔法。”

“意思就是说,只要是存在的东西,不论其内在的可能性有多小,只要存在实现的可能性,就可以通过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将其实现?”

“没错。而神之意志流派则不同,他们是创造可能性的魔法。”

东云早苗摊开一副扑克牌,将54张卡片均匀地倒扣摆在桌上。

“如果是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那么可以从这54张牌中的任何一张抽出大王,抽出54张大王。但是——”东云早苗掀起最末的一张扑克,将正副扑克阵列翻了过来。

这是一幅空白的扑克,54张牌上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办法从中永远地抽中大王,但却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大王。可以是英国的小丑,可以是美国的小丑,也可以是法国的小丑。”

东云早苗知道李孟明不怎么能分辨这两者的区别,于是又打了一个比方。

地球和月球是十分固定的一对天体。对于人之意志流派的魔法师而言,他们的魔法所能做的,就在选择两者的距离、公转时间、形状等等,而对于神之意志流派的魔法师而言,他们则可以在两者之间再挤进一颗星球,或者将两者的大小对调——对于人之意志流派而言,挤近一颗星球或者对调大小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因此是不会在可供选择的可能性中出现的,但对于神之意志流派而言,创造不可能,将其补进原有的可能性里就是他们的做法。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的魔法,其实就是关于选择和创造的区别?”

“对。”东云早苗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造物是神的特权,而择物则是人的尊严。”

......

李孟明就像是买回成套的精装书回家,却摆在书架上不知从何看起的暴发户一样,面对着东云早苗对魔法的解释而有些不知所措。

“记住我说的话,今后你就会慢慢理解的。”东云早苗不想再浪费时间解释更多,索性终止了话题。

“至于异世界,虽然在历史上两个世界之间往往频繁,甚至经常相互征伐,但关于其的记载自从三千年前开始就断断续续。最近一次的记载是在1291年,异世界代表参与了当时临时召开的圣公会议,此后便再无记载。不过关于异世界切实存在的记录倒是言之凿凿,米德亚特的名称也准确无误。关于异世界的具体情况都由贤人会保管,地球上的其他法师不会知道更多的事情。”说完了地球的魔法界,东云早苗简单地带过了异世界的事情,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当下的情况:

“不过——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李孟明陷入了沉默。

如果埃莉莱尔只是单纯地一时还没有办法找到回去的方法,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她自己也不着急。但现在袭击者接踵而至,如果没有应对之策,不管是对她还是自己和夏树,都毫无疑问会演变成生死攸关的大麻烦。

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仅仅半个月前,自己还对魔法存在的真实性嗤之以鼻,尽管现在已经有所了解,但自己仍然是一个什么法术都不会,随便被魔法师戳一下都会立刻领到忘川渡船票的普通人。

“不知道,”李孟明低下了头,“毫无头绪。”

“既然是这样,”东云早苗的脸上依旧平淡如常,但她的语气里明显参杂进了某种不一样的情感,一下子严肃了许多。“我还有别的话要说。”

“您说吧。”感受到东云早苗态度变化的李孟明觉得有点不适应,虽然语音语调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但恰恰因为如此,感受到其中深意的李孟明在情感上怎么样也觉得怪怪的。

“接下来的话,我不以你老师的身份同你讲,而是以一名地球魔法师,不,应该是地球人的身份同你讲。”东云早苗故意放慢了语气,用十分清晰的吐字让李孟明集中起了精神。

李孟明睁大了眼睛。

“根据历史上米德亚特大主教团和地球贤人会签订的条约,是不允许米德亚特人未经许可随意进出地球的。不论是不是主观故意,都属于入侵行为。”

入侵?!

李孟明的脑海里闪过一些战斗的画面,有那个无比真实的梦中的,也有和风鬼遭遇时发生的。他虽然从未遭遇过入侵这种事情,但是这个词的含义恐怕并不需要亲身经历就可以完全理解,如果地球魔法界认定埃莉莱尔是入侵者,那么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更多次,并且一定会逐步升级。

东云早苗像是在考虑措辞一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

“突然出现的异世界人可能会引发恐慌,也可能会成为阴谋的引子——事实是,没人能证明埃莉莱尔所说的话是真的吧?”

......

李孟明并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朋友,但东云早苗说的话并没有错。的确,从埃莉莱尔出现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埃莉莱尔一家之言,他从未与其他魔法师接触过,更别提其他异世界人了,自然也没有可以佐证的消息来源。

“当然,这只是猜测。我没有兴趣瞎掺和到这种事情里,但是今晚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警觉起来。一个突然出现的异世界人无疑会引起各方的关注,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么是什么人,出于何种原因,以何种方式将她传送到了地球,她的到来会对地球产生什么影响?而如果——”

如果是假的,那么她来地球又是为了什么?入侵的前兆?

李孟明知道东云早苗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隐含着怎样的意思。

如果从功利的角度来讲,既然已经有魔法师出现了,那么在这个时候将埃莉莱尔抛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而如果埃莉莱尔的情况真的如她所说,那她就可以在东云早苗这里了解到更多的事情,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倘若这一切是假的,那交给魔法师来处理魔法界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越卷越深,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但李孟明向来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要怀疑一个人,需要理由,要证实这种怀疑,需要证据。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因为自身的利弊考量而抛弃朋友,与背叛无异。

“我答应过她,要帮她找到回去的办法。在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她。”李孟明看着东云早苗,虽然她说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全然符合逻辑,但这种成年人的思维方式,李孟明并不喜欢。

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就是年轻人的自负吧。

“当然。”东云早苗像是早就知道李孟明会有什么答复一样,飞快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但是基于目前的情况,我觉得有必要采取措施,以避免更多未知的情况发生。”

东云早苗所说的“目前的情况”包括了两个方面,一是不知道埃莉莱尔究竟处于何种原因来到地球,二是在这个前提下可能会引发地球魔法界的猜测和恐慌,继而造成大规模的混乱。

“什么措施?”

“我想邀请你,埃莉莱尔,还有你刚刚提到的夏树,也就是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三人加入404分部。”

看着李孟明一脸困惑的样子,东云早苗解释起了她的用意。

所谓的404分部,全称是联合特区落魄魔法师协会,是一个从名字里就丝毫看不出任何正经感的,目前正处在几乎废部边缘徘徊的魔法师组织。

早些年的联合特区对于魔法师而言,几乎就是流放性质的化外之地,出于各种原因而流落至此的魔法师基本上境况都相当凄惨,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落魄魔法师协会”应运而生。

这个协会为流落至此的魔法师们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而且由于限定地区、不参与其他争端,也被各个魔法师组织所承认(毕竟帮他们解决了员工下岗安置的问题),渐渐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独立魔法师组织。至于“404分部”这个名称,是由于协会的大多数的魔法师(不论是协会内的还是协会帮助的)都已被除名,于是索性就以“404”代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404分部同时也成为了一批优秀的但属于主流之外的魔法师的聚集地,也正是因此,在某次事件之后,404分部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并且由于魔法师的大量离去和联合特区本身的发展,404分部逐渐成为了一个成员稀少且罕为人知的组织。

自从前任会长(分部长)离开后,东云早苗便成为了分部唯一的关联人。但没有任何一名正式成员(关联人不是组织成员,而是类似于信托财产托管人的性质)的分部已经收到了圣公会议数次勒令解散的命令,虽然东云早苗运用关系一次又一次地拖延下去,但上面已经以“如果再强行拖延就将她的教师关系调离联合特区”的强硬态度发出了限期解散的指令。

如果李孟明三人能加入的话,404分部不仅将有满足最基本存在条件的成员数(三人)从而拒绝解散,甚至还可以重新运作起来。

如果成为404分部的一员,意味着李孟明等人将会是一个被地球魔法师最高机关承认的魔法师组织的成员,有了这一身份,大多数魔法师都不会随意发动攻击——这将为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风鬼这样拿钱办事,或者别的什么横竖都要来找麻烦,几乎就可以确认他们会与埃莉莱尔突然来到地球这一事件有关的魔法师,东云早苗可以用404分部关联人的名义保护三人,甚至可以用404分部的名义找出事件的真相——一个地球魔法师组织为了解决危机而活动,怎么都比一个异世界人到处乱窜来得安全。

而作为交换的条件,李孟明等人必须帮助东云早苗处理404分部的事物,一些东云早苗并不擅长,也很不想做的事情。

“和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个群体一样,魔法界当中从来都不缺少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和狂人,虽然未曾见诸报端,但在台面下我们所进行的斗争与角力是非常残酷的。”

随后,东云早苗机械般的语气此刻似乎参杂进了几分怀念和不舍,她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枚勋章,“历史上的404分部有着无上的光荣,出于私心,我也不想它在我手上变成这副受人嘲笑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切身利益也牵涉其中的缘故,东云早苗说出自己计划的时候,略微显示出了一些回避的情绪。

“虽然对你而言,突然被要求加入一个魔法师组织可能难以接受,要理解这一切也不是现在我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但是,”东云早苗无意识地,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点,“我绝非出于争权夺势或者为了控制你们的目的,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李孟明听得出来,东云老师是真心实意的。

这是东云早苗罕见地流露出自己情感的时刻。不仅在作为李孟明班主任的过去一年中,甚至在她的整个教师生涯里,向学生流露感情对她而言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东云早苗并非不通情理,或者木讷呆滞的人,只是一直以来的经历和习惯,让她一切都要从总体出发,以大局为重。而作为老师,教育学生、不偏不倚便是她的大局,一旦掺入个人喜好,便极有可能打破这一准则。于是她便总是以严肃的态度示人。

李孟明并不怀疑东云早苗的善意——成为404分部的一员后,埃莉莱尔可以得到一个合法留在地球上的身份,自己和夏树也将受到保护。尽管都是名义上的,但这无疑是相当重要的一步。而且东云早苗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且不说这位老师在过去一年中的作风,就算真的如果有不良的念头,现在一个昏迷一个毫无战斗力,不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吗?

但李孟明仍然难以下定决心。

也许是因为东云早苗几乎不带感情的陈述听起来让人着实难以一下子敞开心胸接受,又或许是自己的性格所致,每当关键时到来时,总会有那么一点想要逃避责任的念头出现——总之,现在的李孟明,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正相当的犹豫不决。

“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我无法自己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可信性。但最好——”东云早苗像是有些不情愿似的,隔了十几秒才把话说完:

“最好在下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前做出决定。因为如果持续造成混乱,不要说其他魔法师组织,就连特区高层都有可能采取行动。”

所谓的行动,就是消灭威胁吧?虽然并不明白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就像生病了要吃药,指甲长歪了戳进肉里必须剪掉一样,如果因为埃莉莱尔而持续引发动乱,那么地球的魔法师们有所行动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等等,特区高层——也就是说联合特区的行政机关当中,也有魔法师的存在?

李孟明的手心渗满了汗。

也许平凡的普通人就是这样吧?即使有成为异乎寻常的机会摆在眼前,也会因为对自身的认识而踌躇不前,真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是怎么做到的,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掐住命运的喉咙,一举攀上人类的巅峰。如果自己会召唤术的话,现在李孟明一定马上把从亚里士多德、孔子这一类的圣贤全都召唤出来请教。

也许让埃莉莱尔来拿主意好一点?毕竟她才是最重要的当事人——

说话间,埃莉莱尔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李孟明和东云早苗立刻中止了谈话,赶快来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