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孟明从离家最近的地铁站里钻出来时,手表上代表小时的那根指针已经走过“7”这个数字了。

两旁的建筑灯火璀璨,宽广的公路上车辆依旧穿梭往来,但行人却是明显地少了一些。一般来说,此时正是最佳的饭点时间,像他这样还在路上的行人,大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去吃饭。

虽然已经打电话跟老妈说过今天会晚点回去,但他仍然加大着步伐朝家的方向走去。毕竟餐桌上的饭菜还没有通人性到会因为顾及到他而减缓冷却的速度,而自己的肚子也毫不留情,频频用“咕咕”的响声向他施压。

真是的,明明都是同一个身体里器官,你们就不能和大脑好好合作一下吗?

李孟明穿过路上的人行横道,又一次沿着围墙爬起了坡。

埃莉莱尔现在应该也在吃饭了吧?放缓脚步的李孟明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位刚分别不久的奇怪少女。

真不知道这样的大小姐吃的晚餐是什么样的,反正肯定要好过傍晚的那个小蛋糕。说来也真是奇特的经历,今天居然在阳台上发现了一个银发美少女,还送她回了家——若是放在小说里,接下来一定会有不得了的展开的!

不过现实生活就还是现实生活啦,如果这么容易就变得跟故事里一样的话,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因为突然出现的某个人或者偶然发生的某件事而带来剧烈变化的可能性,实在是比被红鲑鱼从天上砸中的可能性还要低。

李孟明正低头看自己随着和路灯距离的变化而忽长忽短的影子,突然发现有另一个影子飞快又无声地靠近了他。

太快了,出神的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明!”一个温柔且熟悉的声音从李孟明身后传出来,还不等他回过头去,视线就被伸过来的双手给轻轻地遮住了。温热的掌心和交叠在一起的手指,相当细腻的触感不断地传来。

“你每次都等到叫完别人的名字才蒙眼睛,这样子不会管用的啦。”李孟明举起手想拨开来人的手掌,不过还没等他碰到,那双手就已经缩回去,结束了这次失败的偷袭。

“还不是因为小明太笨了,不说出来的话怕你猜不到嘛。”一个女孩儿从李孟明的身后窜出来,像是小兔子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女孩儿刚刚及肩的中长发随着她的跳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很好看的圆弧,随后跟着惯性甩到了一边。因为不是很长的缘故,站稳了的女孩儿只稍稍地晃动了一下脑袋,头发就柔顺地恢复了原样。由于是眯眯眼的缘故,浓密的长睫毛完全遮住了眼睛,但这种原本是缺陷的特征却因为她五官的搭配而丝毫不显得遗憾,反倒给人一种总是笑盈盈的感觉。

纯白的T恤搭配宽松的黑色的运动短裤,除了一对精致的瓷松耳环之外身上没有任何赘余的东西。这样简单的装扮和柔软的布鞋使得她得以悄无声息地靠近李孟明,如同过去的十年一样,蒙住眼睛,再跳出来。

这个女孩儿的名字叫夏树,如同初夏之风拂过林木一样的女孩儿。

“你做什么去啦?现在才回来。”夏树面对着李孟明,在路上倒退走着。虽然是上坡,不过她的步伐掌握得很好,并没有停顿或是站不稳的样子。

“去了广场那边。”李孟明说完,便止住了嘴。他倒不是不想告诉夏树自己去做了什么,只是一时不知道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夏树从何讲起。他和夏树是从小学起便相当要好的朋友,到了这个年纪,也许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也不过分,因此并没有什么不能同她讲的。

“你呢?”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李孟明决定扭转一下谈话的主动权。

夏树侧过身子,将她背在左肩上,那个有着柴郡猫印花的帆布包提起来,将包的内部面向李孟明。

“去买东西了。”

李孟明低头看了一眼,帆布包里装满了长条面包和提子之类的东西,应该是从附近的超市里买来的,过了下午六点钟便会有折扣的商品。他想起夏树的父母并没有同她一起住在联合特区里,虽然家境优沃,不过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她一直比同龄人要会过日子得多。

“今天发生了一件蛮奇怪的事。”李孟明终于想好要怎么开口了,但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虽然字面意义上来说,今天的事情确实超出了“日常”的范围,但称之为奇怪,总觉得带有一些负面的含义在里面。

李孟明并不讨厌今天发生的事,于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应该说是不寻常的事情。”

夏树歪着头,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李孟明伸出双手,搭在夏树的肩膀上,将她掉了个个儿,让她正常的和自己并排走路,免得被后方看不见的障碍给绊倒。随后向她说起了今天同埃莉莱尔的遭遇——那位阳台上突然出现的银发少女,就如同她出现时的那样,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地消失了。

“希望她真的回到家去了。”讲完整个经过,李孟明最后说了一句。

夏树的双手背在身后,食指轻轻地勾在一起,微微地抬起了一点。她的身形很是好看,虽然瘦小,但却丝毫不给人一种脆弱的需要保护的感觉,不但如此,一直以来都没啥用的李孟明还经常依靠她——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夏树都是属于“厉害”的类型。

虽然才并排走没多久,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走到李孟明前面去了。

“小明你从以前开始,就很经常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呢。”听完李孟明的话,夏树并没有像是听一个怪谈或是故事那样的惊讶神情,反倒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我觉得,说不定你们很快就会又见面了呢。”

陌生人从自己家的阳台上突然出现这种事,一辈子只要碰见一次就够了!更别说还是七楼的阳台了,要是她再来一次的话,马上就报警抓她去参加国际爬墙锦标赛好了,以她今天的成绩,怎么说也能拿个亚军回来吧?而且这城市里有500万人,为什么碰上这种事的人非得是我啊?

李孟明暗自决定,到家以后一定要好好检查一下阳台附近,这样轻易地让人爬进来可不是什么可以令人放心安睡的事情。

“还是别了吧,比起满口魔法的超级中二病,我更宁愿听你讲图坦卡蒙法老的金字塔大坟墓。”李孟明记得,虽然夏树从小就温柔乖巧,但私底下却总是对这些只有在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神秘事件情有独钟,为此李孟明没少听她的玄学理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电梯里,李孟明按下了7和8两个数字——夏树就住在他家楼上。

“这样的遭遇如果没有后续的情节,你不觉得反而更奇怪吗?”说这话时,夏树伸出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和李孟明的脑袋,随后又垫了垫脚尖,然后流露出一股略显失望的神情,嘟了嘟嘴。

的确,倘若这是一篇小说,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写出这个文章的作者即使被人拿刀追着砍过七条街也没办法洗刷自己信口开河的罪过。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戛然而止,一个失神、一个转身,很多事情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换句话说,真实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神奇转折,更别提这种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遭遇了。虽然有点无趣,但这就是平凡的人间啊!

等等——李孟明看着身边少女那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夏树啊夏树,你就是单纯的想满足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吧?

“我已经过了那种随时都会陷入幻想的年纪啦。”随着一声“滴”,电梯到了7楼,两人走了出去。夏树每次都会和李孟明一起,然后再爬一层楼梯回家。

“一定会的,”李孟明还在摸钥匙的时候,夏树已经走上了楼梯的拐角。她用一种介于悠悠和幽幽之间的语气说了一句,随后便消失在了李孟明的视线中。

还是老样子。

如果说硬要从夏树身上挑出毛病来的话,恐怕只有这一点——偶尔会给人一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感觉,可以用来对她吹毛求疵了。但这一点又偏偏只在李孟明面前会表现出来,如果说给别人听,告诉他们完美女子高中生夏树其实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其他人不仅绝对不会相信,而且十有八九会觉得是李孟明在胡言乱语。

算了,要是真的还能遇见,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李孟明转开了门锁,回到了家里。

餐桌上留着的炒饭在保鲜膜的包裹之下并没有失去太多的温度,看来不需要热一遍就可以直接吃了。老妈不在家,应该是照例吃完饭就出去散步了。

收拾完一切,李孟明走到阳台去,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这栋楼的楼层结构。

真是不明白,埃莉莱尔是怎么上来的。这样的高度,还有四周光溜溜的墙体,实在是让人想不到除了消防云梯以外还有什么工具可以让人直接出现在阳台上。算了,就当她是特种部队或是专业的攀岩运动员,从天上地下随便什么地方过来的吧。

李孟明把阳台的门和自己房间里的窗户锁好,虽然今天并没有什么消耗大量体力的活动,但他仍然决定早点休息。不知怎的,埃莉莱尔的事情总让他感觉难以简单地抛之脑后。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就是不住地悬挂在心口。

也许是所谓的新鲜劲儿?总之,先睡一觉再说吧。

不过就像是被默菲斯托菲里斯盯上的浮士德一样,李孟明终于还是没能如愿睡一个好觉。

那是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