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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为雨桐带来的这个剧本感到震撼,甚至知晓雨桐过去的我,对雨桐抱有隐隐的期待的我都被彻底震撼了。

应该说如果是我的话,更会被深深地震撼吧,因为这个剧本都是我知道的故事,即使经过了艺术加工,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改变,变成了适合舞台剧节奏的剧本,这也是我无比熟悉的,令我感到痛苦又深爱的故事。

没错,那是属于我的故事,所以我深爱着,所以我憎恨着,我爱着自己,我憎恨着自己,但我想更多的,是在憎恨着自己。

然而哪怕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雨桐写出来的剧本也对我有了强烈的冲击。

“什么啊,这是,这到底是什么啊!简直……简直无法想象!这比校园祭那时候要更可怕了啊!这个剧本的创作力!”

部长他已经很难维持自己的声音和仪态了,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我们演剧部中最精锐的成员,就算他的演技没有经过千锤百炼,也没有办法通过舞台的考研,但作为部长,一直以来负责各种事务的他也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欣赏者。

部长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剧本究竟有多么强。

“喂喂喂,欧阳,苏雨桐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就如你所见,比我小一年级的学妹,文学部的成员。”

“不不,才不可能是这样吧!她难道是某个网站的超人气写手,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吗?”

“没有那种事情,她不是那种藏得住事情的孩子,我能肯定她肯定没有做那种事情……她现在只是在向那个方向努力的普通少女而已。”

“可是普通少女……如果说只是普通的爱好写作的人的话,这也太强了,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型选手吗?”

“啊哈哈大概就是这样,也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和雨桐关系这么好呢。”

“你这人……怎么一蹬鼻子就上脸啊?”

“难道部长你一直都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额……所以说你的性格才这么麻烦。”

看到部长他无奈的表情,我就觉得有些好笑,并且打心底感到了些许愉悦,并且也多亏了部长这个时候过来让我笑话,让我的心情能够稍微平复一些,让我能够更好地消化雨桐的剧本,让我能够全身心全方位地尝试去接受这个剧本。

对于以演员为目标努力的我来说,在舞台上饰演我自己,这种事情随并不能说是多么难以置信,但压力也是能够想象的大。

“真是放开手干了啊,那个家伙,早知道就不把事情跟她说得那么清楚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雨桐。”

我也能切实感受到雨桐认真起来有多么可怕了,也能明白她认真起来究竟是多么有才华有天赋的作者,也更加理解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苏雨桐这个人的洞察力有多么强大,她的直觉又是有多么敏锐,在一片迷茫的迷雾之中,也能清晰地找到道路。

“这批判……真的是够狠的啊。”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欧阳?”

“啊……只是对剧本的感受罢了,我想部长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吧,毕竟大家在看到故事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代入自己的想法,会变得主观,变得不那么客观,也就可能和作者的意图产生了偏差,但事实上……作者也带着自己主观吧,可她却能如此深刻地洞察到他人的主观,可怕啊……”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题材确实很新颖呢,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复杂纠结的感情,但这种题材真的适合摆在这么大型的比赛的决赛吗?也许会很对不起苏雨桐,但欧阳你要是觉得没有把握的话,可以换别的剧本的,她应该也能理解……”

“不用了。”

“……”

“确实可能如你所说,她会理解我们的意图,理解我们的想法,确实不是适合摆在决赛上的剧本呢,是一个过于出彩的故事,但题材太过……嗯嗯,是这样的,但是啊,那是苏雨桐哦。”

“不,你用这种说法我也理解不了啊……”

“我的意思就是,她肯定能理解我们说的意思,她是比我们都要聪明的人,但是……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什么强硬的……”

“她不允许我逃避,仅此而已,所以她不会允许换剧本的。”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而且说到底她其实并不是演剧部……现在才这么说也是有点过分但是……”

“但是我也不想被她小看了啊,部长,你不觉得这就是雨桐她给我的挑战书吗?”

“不不不,没必要到那个层面!不那么看待也是没问题的!啊啊所以说天才总是伴随着奇怪的想法诞生的啊!”

“她只是率直而已,率直却又残酷地讲述着故事,你知道嘛,部长……苏雨桐她可以直白地斥责一个和母亲同辈的女性重男轻女,即使那个人的孩子已经过世。”

“……”

“她也能在这个故事中对女主角进行各种程度的批判,即使自己再深爱着这个角色,读了这个故事的部长你一定是能够理解的,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不会允许的。”

“这真是……一个二个都是麻烦的人啊!不管了!总之决赛演出的剧目就确定是这个了!要抓紧时间开始排练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苏雨桐人怎么不见了?没有她这个剧本作者在这里,有谁能指导训练啊,为我们解说这个剧本里对话的用意?”

“啊这个不用担心,姑且是前面的部分,我也是可以做到的,我是她的理解者。”

“理解者……这说得也太肉麻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肉麻的话,你真的是欧阳葵吗?”

“谁知道呢。”

“别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回答好不好!真的很可怕的请放过我们!”

“雨桐的话,可能是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暂时不想见到我们,主要是不想见到我。”

“你那种说法是怎么回事……我们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情吗?”

“不,是她厌恶着,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觉得这是迄今为止她最满意的剧本,也是她迄今为止最讨厌的剧本,所以她必须看清自己才行,而对于她这样纯洁率直的人来说,那才是最难办的事情,会需要多久呢?一天?一星期?还是说……在决赛之前都看不到她呢?”

“请不要给我们徒加恐慌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相信如果是雨桐的话,肯定能够回到我的身边的,事实也证明,她比我想象得要强大太多了,所以我才是一直憧憬着她。

其实完全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不知何时开始,就只是追逐着她的背影。

所以我才有回到舞台的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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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现在葵以及演剧部的其他成员以及拿到了复印好的剧本,开始紧张的排练了,然而此时我却没有能陪伴在葵的身边,现在的我没有办法陪在葵的身边。

写出了那个剧本的自己,令自己都感到厌恶,令自己都感到无法直视,但那也确确实实是我最满意的剧本,写出来的那个故事令我感到满足,令我深爱,我也渐渐地能喜欢起写出这个剧本的自己,可并不应该是这样的。

无数次的思考,无数次的犹豫,无数次的质疑,如果仅仅是这样就算是我也能够承受,毕竟至今为止都是如此,就算必须承受什么我也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将一切真相都隐藏在黑暗中,即使知道那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即使知道那会给所有人带来痛苦,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必须这么做,这只是一种感觉,在付诸实践之后我才为此正名,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用各种各样的借口。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吧,只是这么肤浅地对待的话也是一种利己主义的逃避罢了,明明我厌恶这样的,却没有办法反驳。

“旅行?和小欧阳一起吗?”

“嗯,没错。”

正巧遇到了休息日,我想葵这个时候肯定在一边抱怨着我,一边还努力饰演着故事中的自己,仔细一想简直是会令人感到崩溃,不过在写出这样的剧本的时候,我自己就已经面临崩溃了,这次只不过是彼此彼此,我找到了这样正当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却又对父母说了一个谎言。

我清楚地知道成长并不意味着习惯说谎,那绝对不是成熟的象征,谎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并不是能够用二元论区分的东西,不如说这世界上能用二元论区分的东西本身就少之又少。

我抱着足以填满内心的歉意,想父母说出了这个不得已的谎言,因为我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所以我用葵做了我的挡箭牌,只要说和葵在一起父母就会安心,我也只是害怕他们担心我一个人出门而已,不过其实说这个谎也没有必要吧,都已经是能够多少算成熟一点的大学生了,早就不是什么小女孩了。

而且我也不能让歉意填满了今天的我的内心,有比歉意更重要的感情,我要去感受它们,尽管此时此刻的我还仍旧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比起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凭借空想的过去来说,起码要更能靠近一点了才对。

我搭乘地铁,准备前往我今天单人旅行的目的地,其实我没有刻意去找葵询问那个地方的位置,只是她在和我讲述过去属于她们二人的故事的时候,将一切都,向我全盘托出,我也就没有再去询问的必要了。

“这个季节……还能看到吗?”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如果按季节来讲今天的我完全没有收获就回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想抱有那样的希望,期望我能看到那样的景色,看到如那天一般的景色,看到那两个人也能看到的景色。

其实本来在写剧本的时候,我说不定就应该来这里一次,但葵她说得实在是太过详细,所以这一步也被略过去了,这也让我感到更加不平,明明深深地知道这份感情,明明对那天的记忆感到如此深刻,即使都留在了相片里却仍旧直白深刻地装在脑海里。

“是自然的气息呢。”

总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什么奇怪的角色了,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自言自语,不过要知道,在繁华的上海想要找到如此纯粹的富有自然气息的地方是很难的,更何况现在准确来说都已经算是郊外了,通过地铁和公交的各种换乘,我都有点怀疑今天晚上是不是能够很好地回到市区去。

我漫步在并不是繁华的街道上,这已经不是繁华不繁华的问题了,已经是和城区截然不同的景象了,但我也确确实实地踏在那两个人曾经走过的道路。

为了更加理解,或者说为了说服自己,为了与自己和解,为了变得更加坚强。

为了成为能够更率直地说出一切的人,是的,我已经不惜毁灭一切做到这种地步了,真的就跟那个时候的葵一样了,但只是成为那个时候的葵是不行的,我在剧本中将她狠狠地批判了一番,但全部的心理活动估计没有办法表演出来,即使是那个演剧部的公主,是那个天才的葵。

我要超越那个时候的葵,即使毁灭了一切也不带有后悔。

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会有重要的东西消失的,因为葵就是如此,她早在那个时候就丢失了对于她来说重要的东西,所以即使过了几年她也依旧会如此痛苦。

我无视了周围的老爷爷老奶奶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可能对他们来说,这里有女大学生来是单人旅行是个很稀奇的景色吧,但对于那个时候身为中学生的她们来说,又是怎么样呢,真是遗憾啊我可是原原本本的上海人,不算是来这里观光的外人,也不会产生什么旅游消费,我的目的,我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私。

“到了,啊……”

眼前的景色让我不敢置信,我没有想过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这个样子的景色,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什么事是不能够做到的呢,区区改变花期这种小事,人类也会妄想自己能够掌握自然的样子,但对于自然来说果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否则自然不会允许人类这么放任下去的。

这应该就是那种所谓商业的培养技术培养出来的反季节花期,我是没想到能在深秋时节也能看到向日葵花的花海,一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盛夏,但深秋的那一丝附着在皮肤上的凉意将我拉回了现实。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她们……所看到的景色……”

我如今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大概也没有办法准确地彻底地去理解,其实说了再多的大话,我也只能凭借自己身为一介创作者的想象力,那仅仅是凭借这想象力,我都能感受到那份羁绊,那份温暖的羁绊,那份悲伤到不行的心意。

金黄色的花海令人有置身其中的欲望,但那个时候的她们牵着彼此的双手,望着这茫茫的花海,在盛夏的阳光之中,仿佛忘记了那份炽热,对于她们来说,也许只有手心传来的温度是能感受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可我现在只能一个人站在这里,仿佛所有金色的向日葵都正注视着我一个人,质问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质问我是不是想要逃避,没有和那个时候一样温柔地守望那两个人,这也是自然的,我没有被那般温柔对待的资格,我是差劲的人,作为作者的我是差劲的人,我为自己写出了那样的剧本感到高兴,为写出了那样的剧本的自己感到欣慰,借别人的事情对自己说你终于能走出过去,然后再去伤害那个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的人要站在这里呢,为什么连我这样的人都要活在世上呢?

答案也是肯定的,简单的,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承认这一切的自己就能不再虚伪了吧,即使被人痛恨即使被人讨厌也没关系吧,我就在这里,我现在就在这里,注视着一切,守望着一切,承受着一切,那是来自过去的审判,那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审判。

其实我依旧很害怕,害怕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害怕回想起那天我所知道的一切,回想起那天我感受到的一切,我一定会忍不住再度落泪。

向日葵的花语,我不知道那是葵,那个时候的欧阳学姐她有意还是无意埋下的宝藏,但对于挖出这个宝藏的人来说,那一定是罪孽,而我必须承受这份罪孽。

视野变得模糊了起来,无论怎么暗示自己,无论怎么告诉自己,都无法躲过来自自己的审判,自己永远会在这里,自己永远就在这里,谁都能明白罪恶,谁都不能明白谎言,谁都带着面具,可是自己永远知晓,即使不是真正的自己,那最接近自己的样子又是什么。

嘴角微微上扬,我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我终于有勇气望向远方,哪怕仍旧是一片模糊,哪怕嘴中仍旧是一片苦涩,我大概知道了那天的她的心情。

果然不会后悔,不会再后悔了,写出了那样的故事的我,已经变成了那时候的葵不一样的人,并且我也相信,葵也一定会成为与那天不一样的人。

我想我们并不是谁在追逐着谁,而是一直在并肩同行。

……

……

……

“紧张了吗?”

“才不会紧张,你当我是谁?”

“骗人,而且我不相信会有在这个场合不紧张的人。”

“啊哈哈,但不这么暗示自己的话可不行,是演员失格哦。”

“那种复杂的事情,等你成为了真正的演员再考虑不就行了,现在去抱着职业操守也没人会看好你的。”

“说的也是呢。”

等待许久的一日终于到来了,决赛这一天的场面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吓一跳,和大学办的校园祭可绝对不是一个档次,而今天的我就要坐在某个座位上欣赏葵和演剧部同伴的演出,但由于出场的团体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全部看完对于我们参赛团体来说实在是不可能,那会经历身心的双重考验,所以我们约定好只看两场剧目,主要是我只看两场剧目,至于是哪两场剧目已然心照不宣。

“大家都很紧张啊,都在说心跳个不停。”

“这也是正常,哪有那么没心没肺的人。”

“雨桐你还在纠结刚刚的话吗?真是小心眼的女人啊。”

“只是希望你重视起来而已,毕竟为了今天,你几乎付出了这个时候的你的全部吧?”

“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好害羞啊,能不能不要用那种说法,求求你饶了我。”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呢?要准备去后台准备了。”

就在我还在和葵闲聊的时候,部长慌慌忙忙地走了过来,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属于今天的华丽演出就要拉开帷幕,当然中场休息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对我来说需要关注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对我来说需要注视着的就只有这几个人而已,我真是个自私又小气的家伙,还很傲慢啊,完全不去在意别人的原创剧本或是改编剧本什么的。

“那我就回观众席了。”

“唉?苏雨桐你不一起来吗?”

“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写剧本的啦,而且这次大家准备得非常完美,在我看来。我就不用继续在后台绷紧神经了,希望还能放过我。”

“那行吧……”

“雨桐。”

“嗯?”

“我会加油的。”

“嗯,我会看着你的,绝对不会移开目光。”

“啊哈哈,那还真是沉重的爱啊。”

“沉重的爱啊,我想我并不否认,葵你已经是我重要的人了。”

“……”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羞耻的告白吗?”

“没有那回事,我虽然写出了那样的故事,但我没有那种兴趣。”

“呜呜呜,被甩了啦。”

“好了那就不要再开玩笑了,欧阳你也是!快去后台了!”

“……”

其实我没有表现出来异样也是努力过的,回到座位的时候,旁边的人投来了锐利的视线,因为葵一直没有和我坐在一起所以她并不知道,和上次一样足以称之为命运的重逢,这次又降临在了我身上。

“接下来就该你们了呢。”

“是她们啦。”

“你究竟……写了什么剧本?”

大概从我的反应和态度上多少理解了一点,白伊月她认真地带着复杂的神情,注视着我。

“剧透就不好了呢。”

“……”

“白伊月,请你……看到最后,这是我最重要的愿望,唯独你,无论如何,请看到最后。”

“不用你说,我也会。”

那么,伤害所有人的故事,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