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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并没有因为刚才房间里的那场骚动改变它应有的样子，确实，如今已是深夜了，只有没有沉睡过去的人才能听到我的声音，才能知道我的想法，才会来到我的面前，就和那个在树林里遇到的少女一样。
我和身为“我的爱”的少女，我和愚者一起走在夜色之中，头顶是那沉静的，皎洁的月光，月亮静静地挂在天幕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如果它也和人类一样拥有双眼的话，此时大概正注视着我们两个人。
那如果它有思想的话，它又会想着什么呢？
迄今为止一直注视着人类，一直陪伴着人类，给予了人类永生的月亮，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会怎么想和它一起永生的人类呢？
它会感到害怕吗，本该和自己一同身处天空中的太阳和群星都坠落了，自己是否也会有一天坠向大地呢，那都是无法知晓的事情，人类根本无法知晓月亮是不是永生。
在太阳坠落之前，可能大家都认为太阳是永生的。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知道自己是永生的，其实这之外人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感知，即使如此人类也为月亮加上了永恒的标签。
“我知道你在思考什么事情。”
“……”
愚者走在我的前面，她连看都没有看向我就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难道她能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事情吗，总觉得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自己还没恢复思考的机能的话大概并不会在意，我现在会觉得恐惧是因为自己变成了会思考的人类，但对于她，“我的爱”能读懂我在想什么这件事，即使感到恐惧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我想她说的事情，一定都是真的。
“你在思考，天上的那个家伙，是不是真正的永生，对吧？”
“……”
我的沉默代替了回应，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用怎么样的反应面对她才好，但是她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毕竟从以前开始，月亮是永生的，这个概念是人类之间互相传颂的，属于月亮的永生的故事，但事实上谁也无法知道月亮是否是永生的，人类只能感受到人类的不老不死，人类只知道自己的永生，知道自己曾经会死去这件事，知道自己现在不会再死去这件事。”
“……”
“人类可以深深地认知自己，正因为人类就是自己，人类就是人类，人类对人类的一切了如指掌，因为人类有人类的人生，但是，说的也是呢，人类不是月亮，人类没有办法变成月亮，想要变成天空中那永恒的存在实属是痴心妄想，所以人类幻想月亮是永恒的。”
“那月亮果然……”
“不，人类的运气一直以来都很好，要不也没有办法在这颗残酷的星球上孕育生命直到这个时代，不会成为最终的胜者，不会成为星球的意志。他们这次的运气一样很好，他们幻想月亮是永恒的，给它加上了永恒的故事，月亮也确确实实是永恒的，唯独这天上的明月，就算世界毁灭了，都会和人类一起永生下去，它是绝对不会坠落的家伙，是永远维持着自己纯洁的东西。”
“居然……”
“但是，月亮是会死的，这一点并不矛盾。”
“唉？”
“人类是不会死的，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都不会死，就算是被炸成粉末也总有一天能恢复原样，人类就是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人类就是变成了这样的人类。但月亮是不一样的，在永恒的时光中，只有月亮会陪伴着人类，哪怕这颗星球不复存在，人类也绝对会找到新的星球，当然月球也是一种可能啦。”
“……”
“就算这颗星球突然炸开，也无法杀死已经成为它的意志，成为实际上星球本身的人类，是啊，这个星球的本身就是人类啊。但月亮是可以被杀死的，月亮拥有生命，月亮是被留下的人，月亮在这段时光中继承了太阳的意志，继承了星星的意志，它包含着整个银河的愿望，但是，月亮它，唯独没有继承这个世界的意志。”
愚者的话，我并没有怎么听懂，如果说愚者和智者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就是他们说的话都很难懂这一点，她貌似也没有为我解释的心情，她貌似觉得这是我理所应当理解的事情，又或者她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了我答案。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你应该是愚者才对吧？”
“阿呀，那是我的名字而已啦，不过大概也没错，如果我不是愚者的话，愚者也不会成为我的名字。”
“……”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实在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因为有人告诉了我。”
“谁？”
“哼哼。”
她终于转过身看向了我，但她的笑容则让我捉摸不透，那复杂的笑容，那让我沉醉其中的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隐藏着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她笑得越来越开心，就好像是纯真的孩子一样，和她愚者的名讳完全不符。
“故事是会传承的。”
“唉？”
“你没有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个世界唯有这颗星球上的生命得到了永恒，只有人类得到了永恒，为什么月亮只是作为人类的守护者，才永恒地活了下去，它作为被留下的‘人’的悲切和孤独，人类真的能够理解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并不是指我拥有的记忆，不是指我现在的记忆，而是说我未曾拥有过的记忆此时此刻正逐渐向我的脑海中涌入，但这份记忆依旧模糊不清，想要辨别它们究竟是怎样的记忆还是有些困难。
“很简单的事情，即使没有了月亮，人类也会永恒。”
“……”
“月亮只是生命而已，但是……”
“……”
“它守护着这个世界，也是事实哦。”
“那我们要击落月亮的话。”
“没错，如果我们要击落月亮的话，就意味着我们要毁灭这个世界，毁灭这个星球，毁灭这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最终的结果就是，毁灭人类。”
“你不是说，人类没有办法被杀死吗？”
“可以做到的。”
“事到如今又变卦什么的……”
“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斥着太多无常的事情，什么都会发生，什么也都可以避免，这就是世界的魅力，这就是身为人类的魅力，只不过这一点，恰巧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魅力罢了。”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但她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感觉，她好像在说着不着调的话，注视着遥远的地方，她好像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她的记忆是完整的，至少在见到我的那个瞬间，她的记忆是完整的，在漫长的时光中，她什么都没有忘却，或者说她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全部。
“人类啊，是这个星球的意志，是这个星球的主宰呢。”
“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也再清楚不过了吧？人类自己忘记了，人类其实是能够主宰自己的。”
“主宰……自己？”
“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不过人类害怕了，人类胆怯了，因为人类想要活下去，扭曲的，卑劣的，却又率直的愿望，没有任何错误，却什么都搞错了。”
“……”
“这个时候击落月亮的话，杀死月亮的话，什么都可以解决了，就能将人类领回原来的道路上。”
“那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能做到啊，人类其实是可以死去的，因为人类最开始就是可以死去的，月亮也是可以死去的，因为太阳它们早就坠落了，这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当然，这世界上也净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人类早就走上了歧路，那唯一的存在，那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早就消失不见了。”
“……”
“什么感情都会褪色，人类变成不想死的怪物这件事情也是一样，终有一天，人类会变得不再是人类，那样的话，人类的愿望就永远失去了价值，死亡确实会变成无所谓的东西，因为死亡是属于人类的，人类却也不再是人类。”
“……”
“可以做到的，杀死月亮这种事，让它再度坠落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做到这种事，只是重现那一天的景色而已，只是重现一切……回想起来一切而已，只要我和你在一起的话，就能够做到。”
“可是……”
“你在迷茫？”
“不，我不会为跟你一起做任何事感到迷茫，我只是……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感到迷茫，我们是要……夺走他人的生命吗？”
“啊啊，善良的孩子啊，无需为这一点感到罪恶，这并不是你所熟知的世界，人类早就失去了作为生命的价值，在这里的人类早就变成了怪物，而且……当你杀死月亮的时候，你就能洗清自己的罪恶。”
“是诡辩吗？”
“是真心的。”
“……”
“很棒的眼神，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那么……”
她的手指指向了天空，精准地对着月亮所在的地方，她指着天空中最为明亮的存在，在这个大地将要陷入纯粹的漆黑的，最后的黑夜之中。
“我只需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够了，即使是身为愚者的我，也能够获得力量，不如说，我就在等待着这份力量。”
“需要我做什么？”
“不，我只需要你陪伴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是愚者唯一的愿望，她大概是想要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愚者，其实心里有很多想要说的话，但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记忆中存在着小小的一个角落，那个小小的角落告诉我，如果深爱着谁的话，只要说出口就足够了。
而她太过于拐弯抹角，走了太多的弯路，她的话语，就好像是一直在说她是爱着我的，可我却现在才真正地意识到，或者说到现在才完完全全，一点也不再怀疑。
她想要击落月亮，大概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能，是为了我。
“这并不是我的愿望。”
“唉？”
她否定了我，她并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想要击落月亮的吗？
“你忘记了吗，我是愚者。”
从她手中，释放出直冲天空的光芒，那缕光芒几乎不输给月亮的光辉，好像要照耀这个夜空，好似照亮了整个世界一般，那缕光芒直直地向着月亮冲了过去，在接触月面的一瞬间，一声巨响传到了这里的大地，大地在缓缓震动，就连做好准备的我都差点没能站稳。
光芒在接触到月面的时候便立即散开，不，并不是那样，而是在月面继续积聚着能量，所以才短暂地停留在月面，周围的世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所有人都从深夜中清醒了过来，很多人走上了街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人大惊失色，但并没有人意识到是我们的所作所为。
或者说，就算想要察觉也来不及了。
光芒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力量，它冲破了坚硬的月面，贯穿了整个月球，月亮在天空之中一肉眼可见的样子剧烈晃动，随即慢慢地向地面坠落，这个景色，大概就是太阳坠落的那一天的样子，是星星坠落的那一天的样子，它们会慢慢坠向大地，却不会降临在大地上。
但月亮并非如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和悲鸣声此起彼伏，大概是以月亮为信仰的人们没有想过，就连永恒的月亮都会坠落这件事，更何况月亮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从它的表面剥落的陨石则已经先行一步来到地面，大火瞬间就吞噬了这个世界，不过人类并不会因为陨石死去，也不会因为火焰死去。
本该是这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
大火蔓延在城市中，将房子吞噬，将人类吞噬，人类只要接触大火，接触陨石，就会直接化为灰烬，愚者曾经说过，人类就算是被炸得粉碎也能复原，人类是没有办法死去的，人类是会在永恒的时光中一直存在下去的。
啊啊，少女确实也说过了，人类是可以被杀死的。
人类是可以杀死自己的。
人类是可以自杀的。
但这并不符合常理，如果人一开始就能杀死自己的话，为什么之前没能发现呢，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是啊，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人类之前为什么没能发现呢，因为事实并不是这样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从现在开始，人类才变得可以死去，但也确实，杀死人类的，让人类变得可以死去的，也是身为人类的我们。”
“……”
“归根结底，在这个世界中，能够杀死人类的，还是人类自己。”
陨石不停地坠落，那是曾经身为月亮一部分的巨石，每一次坠落就会带来火焰，与生命的消失，我亲眼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我面前整个身体被砸成两半，然后在悲鸣之中，上半部分身体被火焰化为灰烬，气息消失了，这是人类害怕的死，人类已经多少年没有迎来的死亡。
人类不断死去，被坠落的月亮夺走生命，而罪魁祸首是我们，可愚者她，“我的爱”她依旧平静地走在我的前面。
奇怪的是，陨石并不会向我们袭来。
“人类之所以愚蠢，是直到最后都没能认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没能搞清楚自己的一切，没能明白自己所希望的究竟是什么，明明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在意。当然，我也是如此。”
“不去救他们吗？”
“为什么要救人类呢？人类终于可以迎来死亡了，即使这个过程痛苦了一些，人类却也终于能够得到死亡了，这不是你我都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吗？人类就应该是能够死去，所以才能成为人类的，不会死去的永恒，那是怪物。”
“……”
“难道，你后悔了？”
巨大的陨石坠落在她的前面，掀起的巨大热浪让我不由得遮住自己的眼睛免受伤害，但她平静地看着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伸出手，陨石便化为粉末。
“为什么……你能做到这种事？为什么你也是人类，却不会死去呢？”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她将双手插进自己的口袋里，哼着轻快欢乐的小调，踮着脚尖边跳边走，就好像这世界就是她的舞台一样，伴随着生命的流逝，她将生命的消失作为自己的舞台，她享受着这里，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击落月亮的呢？
“怎么样？久违的奇迹，月亮坠落的一天，只不过人类没有办法再次将它写进历史里了，人类，这里的人类，这个世界的人类将在今天灭绝，不，应该是必须在今天灭绝不可，为了阻止悲剧的锁链，为了阻止那跨越了千年的悲伤。”
“你……究竟……”
冲天的火光已经将世界破坏得面目全非，我已经不忍再看向这个世界，再感受生命的消失，我开始害怕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明明并不是我击落了月亮，但却是我赐予了愚者真正的力量吗？她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找回自己的力量才接近我的吗？
“对我来说，那个想法太失礼了，不过也没有办法，因为月亮还没有死掉。”
“……”
“月亮啊，作为被留下来的人，是很想死去的。”
“……”
“它会带来灾厄，但它其实根本就不管这些，它就算是杀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类，也想要求得一死。”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你又不是……”
“我知道哦。”
她静静地说，停下了脚步，第一次如此认真。
“它其实在孕育着生命，这一刻它将击破束缚住它的硬壳，回到这个世界上，那是它的悲愿，它注视着这一切，注视了千年啊。”
“……”
“它早就什么都忘记了，它早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不对吧，这个世界……”
“还没有打一千年之后的那个世界，你不用感到奇怪。”
“……”
“啊啊，到了啊，我就在等待这个时候，终于，我的任务也要完成了。”
“……”
她的目光向上移动，我的目光也跟随着她的目光，我抬起头注视到的那个瞬间，月亮再也无法承受光芒的力量，在月球表面出现明显的裂痕，随着愚者的一个响指，月亮就那么简单地，在空中炸裂开了。
“我是从你这里得到的力量，那是名为爱与思念的力量，那缕光芒中也包含着这些，所以是这些赐予了人类死亡，那是千年后的人类……已经创造这个世界的人的愿望。”
“创造……这个世界的人？”
“是啊，所以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无需为自己夺走这么多生命而感到自责，因为啊……”
从炸开的月亮中，无数的光点向我飞了过来，我就算想要阻挡也没有办法，那都是向着我来的，绕开了眼前的愚者，就好像它们本就属于我一样。
“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伴随着愚者最后的这句话，我的记忆追随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