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两种喜欢的东西。

一种是和别的女孩子一样的,可爱的东西。

还有一种就是闪闪发光的东西,任何闪闪发光的东西都在吸引着我,吸引着我的目光,激发我的兴趣,身体就不知不觉地被它们所吸引,哪怕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自己比扑火的飞蛾还要愚蠢,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是纯真的象征,对于小孩子来说好奇却愚蠢并不是刻意苛责的事情。

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也可以说喜欢明亮的事物,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东西有很多,举个例子太阳也是其中之一,当然直视阳光会伤害自己的眼睛,作为生物的本能会避免自己去做那样的啥事,不过脑海中也会浮现“如果一直盯着看让自己的眼睛烧起来会怎样呢”的想法,令自己匪夷所思。

父母都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晒太阳,简直就像是老奶奶一样眯着眼睛在温暖的阳光沐浴中小憩一会儿,我经常做那样的事情,明亮又温暖。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是动物的趋光性,而是好奇和喜爱,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喜欢黑暗的存在,当然长大之后便认为即使有那样的人也并不奇怪。

我就一直这样,一直这样,追随着自己喜欢的事物,希望自己也能变得闪闪发光,我也相信如此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的自己,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结果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所经历与身处的现实。

幼儿园的时候周围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多,上课的时候也相对自由,大家都是很开心很开心地做游戏,直到升入小学的那一刻。

大家身穿同样的校服,坐在被规定好间距的座位上,每天规定好时间上下课,每天都要规定好课程,即使窗外的阳光如此明媚如此温暖,我却仍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昏暗冰冷的空间之中。

一点都不闪闪发光,也不可爱,我不喜欢这里。

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的话,自己就不能变得闪闪发光了,曾经幼稚的自己如此想着,开始讨厌学校讨厌班级讨厌同学,但还是不得不去上学,不去上学的话妈妈会生气的。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难以接触的孩子,和幼儿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无法接受这里,完全不会变得开心,恐怕升入中学,升入高中,在人更多的环境中,我会更多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没办法变得闪闪发光啊,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人而已。

话说回来,自己希望的闪闪发光究竟是什么呢?

直到我与他相遇,我才找到了答案,闪闪发光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也从他的身上学到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很多想法都有了那么一些改变,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小学三年级,在那之后直到高中毕业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他给我带来了太多太多,尽管比我看起来更为普通,可是仅是他的存在,就足够特别了。

并不是恋爱了,所以才觉得他闪闪发光,而是认为他闪闪发光,所以我喜欢上了他。

我想要成为的是他那样的人,为了自己所喜欢所希望的事情,拼尽全力闪光的人,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但是。

这九年来一直注视着他的我,深深地知晓这一点。

夏汐雨他,为我带来了独特的太阳。

……

……

……

“终于找到你了,汐雨。”

站在我眼前的,是穿着卫衣外套和休闲长裤,戴着墨镜的看起来非常时髦的女性,及腰的波浪卷被染成橙红色,在我思考为什么有这样的人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对方摘下了面具,我也终于认出了对方,与此同时对方也喊出了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小叶子?”

她和我的关系,如果要用词语形容的话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不过我们是上小学之后才认识的,她叫叶璇畅,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和我是一个班,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蛮神奇的事,更像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如你所见,我来上海找你了。”

“找我什么的……你这是心血来潮的旅行?”

“你就当是吧。”

她二话不说拉着行李箱就往我房间里进,行动之迅速与果断让我根本无法阻拦她,而且我也能从她那紧皱的眉间隐隐地感受到一丝愤恨,不过那样明显露骨的敌意看起来并不是因我而来,那这份怒火是针对谁的呢?

叶璇畅把行李箱横在沙发旁边,一屁股就朝沙发坐了下去,难道她是跟我家的沙发有仇吗?

不过好久没见到她,感觉她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上次见面应该是姐姐的葬礼上,在那之后我就很少回家,上次回家过年也没来得及和她见面,她是在本地读的大学现在应该也在工作才对,那样的话就很奇怪了。

“我说,小叶子。”

“怎么了?”

“你不用工作的吗?”

“请假了。”

“哈……”

说得斩钉截铁,果断决绝。我倒是也难地想象是怎样的公司能接受这样的女生的无理要求,不会她的那股子气是因为请假不给请吧,那她现在还出现在这里,可能是有些麻烦。

“为什么看你的眼神像是在怀疑我啊,汐雨?”

“啊不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跑到上海来的,何况这又不是黄金周假期……而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地址的?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才对。”

“问阿姨要的。”

啊,原来是和妈妈要的,话说妈妈居然还真的会把我的地址告诉她呢,明明叶璇畅看起来是这么一个麻烦的立场,妈妈没有感觉到吗?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和想法,就是我问了,阿姨告诉我了而已。”

“唉?我本来也没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

她看起来像是因为听到我的话而变得有些失落,我说了什么让人难以理解让人容易难过的话吗?还是说女孩子的感性我实在是理解不来?

“我说,汐雨啊。”

“嗯?”

“你就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

“这样的地方是哪样啊,我可不觉得自己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好,一个人可以享受这么大的空间可是求之不得,在这样的大城市我这样的上班族已经足够幸运了。啊对了要喝的吗?我觉得你赶路到现在应该很渴了才对。”

“没事……一点都不渴……”

“这样啊。”

“我还真是羡慕汐雨你呢。”

“啊?又在说什么?”

“羡慕你能独自一人住在想要住的地方。”

“……”

突然,我想到一种工作之外的其他可能,不如说早该想到这种可能,只是叶璇畅是和我同龄的二十六岁,再怎么想也应该不会是那种幼稚的理由才对。

“我说,小叶子。”

“嗯?”

“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

“……”

空气陷入了沉默,猜对了呢猜对了呢果然猜对了呢小叶子!

“我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才不是汐雨你想的那样!”

“……”

啊,看来眉间的那份怒火就是来源于此啊,估计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可是有必要闹成这个样子吗?离家出走这个词在刷微博新闻的时候倒是经常看到,可是现实里难得一遇,感觉年轻的时候周围都是安分守己的孩子。

“你妈她知道你跑到上海来了吗?”

“……”

“不知道啊喂……所以说我觉得不要给家里人添麻烦比价好,毕竟……”

“我巴不得给她们添麻烦呢!”

“……”

喂喂喂,这孩子怎么一副讲不通道理的样子啊,我记得之前完全不是这样的人才对,难道这么些日子没见她就可以变成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

嘛,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是那样。

以前的叶璇畅在班里不算是起眼的,和我之外的人也就是维持表面的来往,算是个有些内向的孩子,不过当初的我也没好意思说别人就是了。但叶璇畅给其他人的感觉大多都是乖巧的,妈妈也经常欢迎她来家里玩,我们两家之间也有些来往。

仔细回想我还有这么一段和青梅竹马相处的岁月,学生时代我接触的人,除了姐姐之外大概就是叶璇畅相处的时间最久了。

而且啊,她这身装扮也时髦过头了,她以前是个有些保守的孩子,倒不是说有什么偏见,只是改变太大了,刚刚见面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来。

“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让你一下子跑了这么远,至少要坐十个小时火车吧?还是说直接坐飞机过来的?”

“肯定是火车啊,飞机票很贵。”

“说的也是,毕竟是离家出走,要省着的点钱花才行呢。”

“所以说不是离家出走!”

“好好……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说法啊……”

“那样的话,不就像是在说我在逃避一样嘛……”

“……”

叶璇畅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脸颊,这是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她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展露的表情,明明是同岁却像是个妹妹一样,我自己和她相处起来也能感到安心。

“那啥……汐雨……”

“嗯?”

“能让我暂时在你这里住一下吗?”

“唉?可是你是从我妈那里问到我住址的吗?这样的举动肯定会成为线索,到时候你妈找我妈问一下不就知道你在哪了?而且她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

“你手机关机了?”

“把她从通讯录拉黑了。”

“喂!”

“没办法嘛!谁叫我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子嘛!”

“我又没继续说什么责怪的话,你跟我这儿生什么气啊……要让你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但要让我帮你隐瞒可就困扰了。”

“没关系!我会在这边找几个打工!过段时间就会搬出去住!”

她的提案看起来很美好,可是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而且是相当相当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你打算在上海住多久?工作怎么办?”

“……”

“你果然根本没请假吧,或者说……没有经过你父母同意,辞职了什么的……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吧?”

“……”

“不是……你倒是回答一下啊……”

她的沉默等于说是告诉了我答案,这还真是最差最差的事态,本以为在小说漫画里才能见到的剧情和场景,此时就发生在我面前,还不是什么天降的美少女可以让我无所顾忌地去喂她些精神鸡汤劝她回去好好工作,在我面前的是叶璇畅,我的内心就相当复杂了。

“你啊,到底是为什么才跑到这里来的?”

“……”

“你的家人肯定会担心你的,你一声不吭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再怎么说也要为家人着想一下啊……”

“才不会有那种事。”

“……”

“我就是为了逃离他们才跑到这里来的。”

“……”

啊啊,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我们都二十六岁,我们都理应变得成熟起来,但这个世界并不是简单到能用普普通通的道理讲清楚讲明白的地方,这点我应该早就知道,应该切身体会了才对。

这世界上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被职场打击心灰意冷的人,从小接受家庭暴力只能通过伤害寻找爱的人,对已经死去的恋人念念不忘无法向前的人,还有喜欢上本不该喜欢上的人的人。

纵使看起来有些幼稚的行径,可能也有着其相应的理由,如果不能明白这一点的话,自己就会变得幼稚了,言语说起来简单可谁又能感同身受呢,没有同理心的话光有同情心只会导致自己的善良泛滥成恶意。

那我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理由离家出走的,但我可以暂时收留你,不过我也同样认为你应该好好和父母沟通……或者说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还有你离家出走的理由,如果能告诉我的话我也会很愿意听的。”

“就是没办法沟通我才会来到这里……”

“什么?”

“没什么,等到我想要告诉汐雨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说的,我不会白在你家住的!我可以分摊房租直到我在外面找到住的地方!”

“不用不用,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上班族,不用你来分摊的。”

“但,打工什么的我会去找的,正经的工作……”

“你真的想在这边?”

“……”

“那也要经过父母同意,明白吗?”

“……”

叶璇畅咬了咬牙,非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她和她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过从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给我打电话过来,我想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她的父母可能认为她只是一时任性跑到朋友家去住两天。

估计期限和清净的日子只会持续一个星期左右。

“汐雨。”

“嗯?”

“你是在游戏公司工作吗?我听阿姨说过来着……”

“啊,是啊没错,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厉害啊……”

“没啥厉害的啦,只是很普通地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了,这其实也是几年前才察觉到的梦想,我们公司可有比我更为执着的家伙存在,不如说都是那样的人。”

“唔……只是那样就足够厉害了哇……”

“……”

叶璇畅垂下眼帘,眼中满是羡慕与不甘,我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一丝丝她的理由,不过她没有证明的话我也不觉得我能点破的一定是对的。

“啊不过我这公寓可没有客房这种东西,你就只能在我房间里打地铺了啊,或者我睡地铺你去睡……”

“不用了不用了!本来我就是突然打扰的那一边!”

“哈……”

总感觉类似的场景之前也出现过,我那个麻烦的后辈。

“那我把行李箱放进房间里了。”

“我来帮你吧。”

我们两个人一起把行李箱推到了房间中,看她行李箱这个重量想必是带了不少东西,她是准备在这边打离家出走的持久战了?

“啊……”

叶璇畅她突然轻叹一声,我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我和姐姐的那张照片上,她的目光也是那样死死地被姐姐的身影吸引住。

“汐雨你还把这样的照片摆在这里呢。”

“是啊,毕竟需要去回忆嘛,那可是亲人。”

“梓洋姐姐已经……过了多少年了来着?”

“……”

“突然就死掉了,当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愣住了,小时候我还经常受到梓洋姐姐的照顾。”

“嘛我倒觉得是姐姐她一直在麻烦小叶子你,毕竟是那样的姐姐。”

“梓洋姐姐她很温柔的!也很善良的……可明明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却……”

“好了好了,姐姐她也不希望你看到她的照片会这么伤心。”

记忆中,姐姐确实也时不时和叶璇畅一起玩,当然姐姐也是通过我才认识的她,她们两个的关系也算是很好了,姐姐可能把叶璇畅也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听到姐姐离世的消息时,她应该也和我一样难过,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姐姐现在姑且算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而且你们姐弟,都很厉害。”

“唉?”

“没,没什么!那我先把行李箱放在这里了!等下我会自己收拾……”

原本是充满气势的发言,就因为肚子传来的抗议,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尴尬起来,脸烧得通红,我也没有忍住噗嗤一笑。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好……”

这种时候她便坦率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