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西斯·贝达西恩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舒畅。

照理来说，在这样天气晴朗、又没有人认出他是个霍普诺夫人的明亮下午，他似乎没有理由心情不好才是。可是贝达西恩却清楚的明白，自己送出回信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已经没事可做的他想着要不要再去一趟邮局，看看迟到的信件是不是真的要缺席了。可是站了起来，他才发现今天早上自己已经去过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鼓噪，又坐了下来。贝达西恩一直是很温和的、能和异种人打招呼的维娅人，但这样苦苦的等待信件让他感觉很不好，好像自己变成了那种每年都要发情很多次的低等生物一样。

贝达西恩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被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姐将自己厌恶。他不知道的是，他也在害怕，害怕望度先生的回信比她的回信来得更快。或许只是他不敢承认，这会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人。

贝达恩斯曾经想过不把玛莎小姐的信交给望度先生，但是那天他在走廊上反复走动了一天，又去街上走了一会，买了点水果吃了。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要这样做。在这个城市里、这个联邦里，除了望度先生之外，没有人同情自己了。

贝达西恩还记得当时，自己和家人才刚刚听到霍普诺夫帝国宣布投降的消息，就有一大帮联邦人冲进了家里来。自己的母亲看到他们把下人一个个踩死的时候就吓得跳了楼，父亲更是在逃跑时被一个联邦人拿着石头砸死了。

活下来的贝达西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亲人，好在他遇到了望度先生，准确的说，是遇上了望度先生的书。

以前他也看过望度先生的书，那时候的书大多都是讲述维娅人的故事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维娅人写书，异种人都在研究怎么吃到东西和活下来。望度先生的书和他们一比很特别，也导致了他的书特别不受维娅人欢迎。

那时候的贝达西恩觉得望度先生的书实在是无聊，高贵的维娅人怎么会和异种人被写在一种书里呢？简直荒谬至极。

直到后来，贝达西恩流落街头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望度先生的书。直到现在，贝达西恩依然不能苟同望度先生，他认为维娅人就是比异种人要高贵的生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被望度先生的语言所打动，让他鼓起勇气给望度先生了一封信，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望度先生的回信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与回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把钥匙、一张地图和一点钱币。

如果没有他，自己已经不知道被联邦人拍死在哪个街头了吧。贝达恩斯这样想着，渐渐少了些忧虑，想想自己的书还有一点没看完，他敲了敲额头，拿起书看了起来。

……

维利亚只是西泽尔城中一名低贱的异种人。尽管他还年轻，只有十几岁，但是他能感受到此时晴朗的天空中布满乌云，就像自己的漫漫人生一样，只有虚假的光芒。

他从十岁开始就在这座城市工作，说是工作，只不过是把维娅人不屑于完成的脏活累活都干个遍罢了。他虽然不情愿，但是没有选择。在城市里，只有拥有工作的、或者十岁以下的异种人才有不被随意屠杀的权力。不然，那些怪物会认为你私自站上了他们的土地，让你尽可能的享受痛苦，然后死去。

现在，维利亚正站在一堆垃圾面前，这是其他中年的异种人们从维娅人生活的地方搬运过来的，而维利亚，和他的同伴费叶德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垃圾。

异种人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力。刚满十岁的异种人，会干一些送东西之类的轻活，而到了维利亚他们这个年纪，他们就会被送来这里烧垃圾。到了差不多二十二岁的时候，工作就都是繁重的运输物资、搬运砖块之类的。稍微轻松一点的，可能就是成为一名商人，给异种人卖食物，给维娅人卖异种人。一直到你干不动了，就去收集垃圾，送到这里来。之后，没有劳动能力的异种人可以选择死去，也可能会被家人以低贱的价格贩卖给商店，让维娅人买回去之后，满足他们施暴的欲望。

一般异种人工作的时候，一定是聚精会神的。因为出错的结果，可能就是被发现，然后隔天就被送上维娅人的餐桌。当然维利亚目前的工作还是能让人不那么紧张的，以至于他在挑拣着垃圾的同时还能和费叶德说上两句话。

“费叶德，你的母亲还好么？”把火点着，稍微能休息一会的两人做了下来，维利亚先开口了。

费叶德的表情算不上好，但是维利亚知道，他算得上是一个善于接受现实的人。

“不怎么好……现在她连站起来都已经有些费力了。毕竟没有药呢……”

看着叹着气的费叶德，维利亚的心情有些沉重。

“你打算怎么办呢？”

费叶德听到这句话，眼睛瞪得大了一些，维利亚能看到他的手正在用力抓住衣服的下摆。

“如果……如果没办法的话，我想把她送到商店去。至少这样，我的妹妹应该能吃点饱饭。等我过几年能干重活了，家里的压力会小一点。”

维利亚有些惊讶，毕竟他清楚的知道，送到商店的人会遭遇些什么，那里的货物总是供不应求。但是他也理解这位他的朋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费叶德的父亲很早就因为做错了事被维娅人带走了，母亲不久前染上了病，家里的妹妹还没法工作。而费叶德的这份工作，还不够一个人吃饱饭的，他也清楚，这样下去大家都会饿死。

或许可以把妹妹作为奴隶卖给维娅人的家庭，但是费叶德的母亲坚持不要这样。费叶德也不想这样，成为维娅人的奴隶虽然可以吃饱饭，但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凭着心情对你做任何事。

显然没有一个异种人愿意被维娅人凭心情处置，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想到这里费叶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垃圾的火光像是晚霞一般，把两个人的脸颊照得有些通红。看着维利亚，费叶德不知道这个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朋友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有些难过，他脱口而出问：

“维利亚，这就是我们异种人的宿命么？”

维利亚没有转过头来看着他，只是平淡的回答到：

“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才是异种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认为自己是人。”

话音刚落，垃圾堆的火苗熄灭了，冒出一股难闻的烟。

……

贝达西恩放下书，天边已经有了些许的晚霞。他感觉肚子有些许的饿了，但通常这种时候贝达西恩不会想要吃东西，他希望在自己更加饿的时候进食，这样食物会更加美味。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离开了椅子的怀抱，来到了门前。外面空无一人，和预想中一样，形单影只的矗立着已经掉漆了的信箱。

贝达西恩做好了心理准备，迎着血红色的晚霞打开了信箱的大门。随着难听的金属摩擦声传入他的耳朵，晚霞照耀在了两封安静的信件上。像是荡漾着暧昧气息的温床，即将飘来的，是带着危险气息的美丽。

贝达西恩是开心的，或许吧，因为他能在此时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心跳，这是一种活着的实感。带着这样的感觉，他打开了第一封信。

尊敬的兰德西斯·贝达西恩先生：

收到您的信让我受宠若惊，想不到这世界上有着和我一样，喜爱着望度先生的书，并为此着迷的人。您的很多观点和我不大相同，却也非常有趣，读您的信件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应该算是我给您的第一封正式来信，希望现在介绍自己还不算晚。您已经知道，我叫做玛莎，玛莎·提雷……

依旧是这样舒服触感的纸张，这样让人称赞的美丽字迹。而这次，贝达西恩更明显的感受到了她最吸引自己的地方，她的内心深处，是一个像望度先生一样的人。

站着读完这样一封长信让贝达西恩有些疲惫了，但是看到第二封信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当场拆开了。老旧的黄色信封和信箱的颜色很搭，因为它们同属于一个人——望度。

简短是望度先生写信的一贯风格。然而这封信，一眼就能看完的信，却带给了贝达西恩今天最大的“惊喜”。

离开这，带上所有钱。暴风雨要来了，找个严实的屋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