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安里这一次没能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不只是这样，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是……维特啊。”
维特似乎也在学着安里说话的语气故作停顿。
但是安里却明显看到，维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你不是维特，你不是维特……”
安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竟然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我不是维特的话，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你是……”
安里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维特会是谁的话，就只能是那个人。
但是安里就是没有办法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他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在拒绝再次说出那个名字。
那个曾经占据了自己生命中绝大多数的光芒的人，那个把自己推入深渊的人，那个自己一生都不愿意再次提及却好像又永远都躲不开的人。
“说啊……我是谁？”
维特依然对安里紧紧相逼。
明明维特的身体并没有动，但是安里却在不自觉地后退。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他想要逃。
“够了！”
卡诺越过了康斯坦丁，一把将安里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安里感觉自己忽然被抓住了衣服，随后就已经靠在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脊辈上。
“你是莱文德。”
柯洛凉凉地开口，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维特”。
“你果然是让人讨厌的家伙，我不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维特”终于暴露了他真实的身份，他的脸上浮现出维特自身永远不会有的那种笑意，看起来异常的诡异而又疯狂。
“我早就该察觉到你不是真正的‘维特’这一点的。”
也许是这个世界异常浓重的死亡的气息掩盖了莱文德自身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自己内心的动摇而使对于其他事物的感知能力变弱。总之柯洛再一次觉得自己太过于没用，莱文德就待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异常。
“可是你察觉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们真的能对我做什么吗？”
“魔法界是你的势力范围，在那里我们的确没能战胜你。但是现在这里可不是魔法界，难道你还能再次控制整个莱博瑞恩斯？”
一想到永远消失在魔法界的蕾西，卡诺心中的怒火就逐渐燃烧起来。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为蕾西和爱丽丝报仇。
“别忘了，现在的我可是你们的同伴‘维特’。”
“你以为就只凭着这样的假象就能让我们对你有所顾忌吗？”
“假象？”
“维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维特哦。”
“不是你变成了维特的样子吗？”
“我只是把我的一部分意识植入到了他的身体里……”
“维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
“我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看着你们做的所有事情。你们也的确很优秀，让我知道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维特”向着康斯坦丁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摸康斯坦丁的头。然而卡诺在他触碰到康斯坦丁之前，已经把他的手打到了一边。
“不要这么粗暴哦。”
“维特”揉了揉刚刚被卡诺打到一边的那只手。
“如果这具身体损坏了，可就没办法轻易修补好哦。在这个世界，你们要去那里寻找尸体来替换维特的身体呢？”
“你……”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一起去那个什么‘镜像世界’，再一起去寻找新的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
“维特”自顾自地规划众人的未来。
“我们之前可没有什么‘以前’。”
卡诺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以前’那些事情的真相，谁又能知道呢？”
“维特”并不在意卡诺的话，反而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你是在什么时候侵占了维特的身体？”
安里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
“让我想想……”
“维特”似乎是在刻意试探安里的反应，消磨他的冷静。但是安里依然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表现异常的“维特”，并不像卡诺一般表现出明显的激动。
“是在你进入大图书馆的那个时候。站在不远处的角落你等你回来的维特，真的很乖，看起来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狗一样。”
“维特”俯视着安里，眼中带着讽刺和鄙夷。
安里这才回想起来，那一天晚上的维特，的确有一些奇怪。
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一天，再次回到了魔法界的自己，终于在所有人的帮助下，成功去往了大图书馆。其他人已经帮助自己引开了守在大图书馆门口的监察者，至于怎么突破大图书馆门口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了。
然而坐在大图书馆门口的那个人，很轻易地就让自己进去了。
当时自己还在感激自己的魔导师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宽容，然而在经历了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之后，自己才真正知道他会那么轻易地返图自己进去的理由。
这一切根本就是个陷阱，自己一步一步被他引导进那个地方。
在大图书馆里，自己看见了他用幻术为自己制造的未来。在那个自己失去了所有人的悲惨未来里面，充满着深深的绝望。
从胸膛里掏出了心脏的维特，化身巨狼的卡诺，四散消失的柯洛，还有如同残缺的人偶一样的伊兹。
最后，是把自己吞噬了的另一个“自己”。
当自己逃出了那一片幻觉，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被放出了那一片幻觉之后，见到的维特有一点点奇怪。
维特站在阴暗的街角等着自己，但是自己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维特。”
自己低声叫他的名字。
然而当时维特依然还是低着头的姿态，并没有任何反应。
“维特？”
发现维特没有回答，于是自己又再次叫了他一声。
维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他的脸。他的脸上有一道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了。缝合的痕迹两边的脸的皮肤有着一些轻微的色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一张完整的脸上缝合过伤痕，反而更像是将两个不同的部分缝合在了一起。而且甚至让人觉得，就连那两只黑色眼睛也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可能这两只眼睛也并非是来自于同一双。
而这一双黑色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双眼无神地茫然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维特你怎么了？”
在摇晃了一下维特的身体之后，维特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一样，终于有了反应。
“安里……”
“你怎么了？刚才我喊你的时候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我就是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出来。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
当时自己并没有觉得维特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句回答的确有些奇怪。
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强调“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呢？
也许在当时，维特就已经被植入了莱文德的一部分意识。可是自己还沉浸在所看见的那些绝望的未来之中，没有注意到维特的异常。而之后接连不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一点点的线索也就被自己遗忘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你就是在用你的意识来控制维特的身体了对吧？”
“连这一点都已经意识到了吗？”
“你是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维特’就已经是莱文德了吗？”
卡诺不敢置信地问安里。
“是的，在魔法界的时候，维特还是用自己的意识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来到了莱博瑞恩斯之后，控制维特身体的就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这不就相当于我们直接在跟莱文德对话了吗？”
卡诺简直不敢去想自己究竟对这个“维特”都说了什么。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看来应该的确是这样的。”
安里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维特”。
“那么如此聪明的你是怎么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维特”就像是老师在提问学生一样，继续追问安里。
“你的话说得太多了。”
“太多了？”
“虽然你把维特的固执和保护欲表现得很好，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维特是不善于表达的人，他不会说那么多的话。”
——在你说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接近安里的。
维特不会对其他人说这种话，维特只会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身边，用他的身体挡住可能伤害自己的人。
——它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有别人想要觊觎它，我会不惜任何代价阻止那个人。
维特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他只会默默地去做，什么也不说。
——看够了吧。
维特不会这样讽刺其他人，甚至于很少对其他人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周围的环境是不会改变的，我没有办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我……我不需要吃东西，所以不知道你是不是会饿。
维特从来不会这样明确地表达感情，也许他只会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一起嚼着那些味道并不好吃的饼干……即使他根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他并不会把想要保护我这件事挂在嘴上，他只会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
“看来你对他真的很了解。”
“我对他还不够了解，否则早就应该看出来你不是他。”
安里觉得很懊恼，就算现在自己能够看得这么清楚，可是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当刻，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
明明早就认定了维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但是自己却连站在自己面前的“维特”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
“最重要的人”这几个字，自己怎么会有信心说得出口。
“不过没关系，你也不需要再去了解他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是属于我的了。”
“维特”摸着自己的胸口，笑得放肆而张扬。
“你对他做了什么！”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既然我的意识在控制着这个身体，当然就需要让他的意识安静一下了……最好是永远的安静。”
“把维特还给我。”
“还给你？他本来就是我制造出来的不死人，从来也没有属于过你。”
安里想要反驳，但是却无话可说。
因为“维特”所说的的确就是事实。
“是我给了他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让他可以凭借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延续他的存在。否则作为人类的他，早就已经死了，甚至连尸体都已经腐烂，骸骨都已经破碎。而已经迟来了几百年的你，最多也只能捡到他剩下的骨头碎块。是我教会了他如何正确的利用自己的生命，拥抱死亡成为一个不死人，永远地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身体，早就没有一个部分是他作为人类的时候留下的了，就连他身体里面的那一颗‘心’也不是他自己的。”
“维特”向前迈了一步，继续逼近安里。
“你想要去找普罗凡塞之书，不就是为了找到延续他的存在的办法吗？为什么你就不肯直接来找我呢？我能够让他从一个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类变为利用死亡的不死人，自然也能够让他的存在继续延续下去。找寻普罗凡塞之书，明明就是我们相同的目的不是吗？我们完全可以合作，一起去镜像世界找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只要有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普罗斯特家族的少年在，不管是任何问题，都可以从普罗凡塞之书里面找到答案。”
“维特”向着安里伸出了手。
“跟我一起来吧，我最好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