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界,审判所。

这个被所有魔法界里面的魔法师所避而不谈的地方,就坐落在大图书馆的正后方。

如果不是蕾西对柯洛说那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审判所,柯洛根本不会意识到那里居然会是一栋被用来进行集会以及异端审判的建筑。

一眼看过去根本数不过来的台阶延伸向一块被高高架起的巨大的黑色长方体,在那上面根本看不出来有普通建筑应该有的门或者窗户,更像是一块黑色的碑。

是的,一块黑色的碑。在柯洛看来,审判所就像是在魔法界之中矗立的一座巨大的墓碑。而在这墓碑之后所埋葬的是什么东西,也许在这魔法界里面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里……就是审判所?”

“是的。除了监察一族的人以外,没有人敢接近这里。”

“在那里面,真的有人存在吗?”

“据说监察一族的魔导师,也是管理者监察一族的那个魔法师,就住在那里。”

“住在那里面吗?”

柯洛看了看那像是巨大的墓碑一样的审判所。

“这句话由我来说也许有点奇怪,但是与其说是住在那里,我觉得不如说是那个魔法师更像是被封印在那里。”

“要上去看看吗?”

蕾西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药剂瓶,在柯洛的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隐身剂。可以暂时让阳光穿过我们的身体,造成隐身的效果。不过可以隐身的时限很短,而且如果被其他也在使用这种药剂的魔法师看到的话,会被立刻发现。”

“听起来感觉它好像是个使用起来风险很大的药剂。”

“这是我的魔导师她研究出来的东西,使用起来的确有很大风险。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这个药剂没有什么销路,拥有这种药剂的魔法师反而很少。”

蕾西还记得那个脑子里只想着研究各种奇怪魔药的人第一次把它捧给自己看的时候,她的脸上那种兴奋而开心的神情。虽然那个人是自己的魔导师,但是在研究魔药的时候,她却总是像个天真的孩子。那种专注与热情,令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虽然她做出来的那些奇怪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是没有什么人气的失败品。

蕾西突然意识到,在回忆里与那个人一起度过的日子现在看来是那么地丰富多彩。而现在的她,待在如今这个没有什么色彩的魔法界里面,却好像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被改变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整个魔法界呢?

“你决定好要不要用它了吗?”

“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先来看一看审判所,如果不去的话不是白来一次?更何况……我相信你。”

“是吗,谢谢你。”

蕾西打开药剂瓶的盖子,将里面那些透明的液体倒在柯洛的身上。那些液体流淌过的地方瞬间变得透明,当被魔药流淌过全身的时候,他们的身影也就像是被抹去了一样消失在了魔法界里面。

柯洛将自己的手举到自己的面前,看着阳光从自己的手中穿过,感觉非常的奇妙。在其他人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在他们自己的眼中,对方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还是存在的,只是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柯洛这下可以理解为什么蕾西说,他们的这种隐身的状态会被其他使用过这种药剂的魔法师看穿。大概在那些使用过这种药剂的魔法师眼里,他们的身影也是这种半透明的状态。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居然可以触碰阳光,甚至居然还可以让阳光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虽然这里的阳光是假的。

“我们走吧。”

在这种状态下,就连对方的说话声提起来也更加空灵了一些。

柯洛点点头,跟上了蕾西的脚步,两个人踏上那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的阶的长长的台阶。

那些台阶都是白色的,每一级台阶上都刻着一些痕迹。那些痕迹不像是因为时间而磨损的痕迹,也不像是在修建的时候留下的划痕。这更像是按照某种规律刻下的图案,或者是某种无法被人解读的文字。

“这些痕迹你看得懂吗?”

“虽然我觉得那些痕迹可能是属于某种古老魔法的魔法阵图,但是我也不敢确定它到底是什么。”

蕾西在台阶上蹲了下来,轻轻抚摸台阶上的那些痕迹。那些痕迹断断续续的,不像是因为时间太久而受到了磨损,反而像是被人刻意地分开。但是她并没有从那些痕迹里感受到蕴藏了某种魔力或者某种魔法。

“如果能够把这些痕迹复原,或者完整地拼合起来的话,也许能看出来什么,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事。在隐身药剂的药效消退之前,我们需要到达审判所那里,再成功地回去。”

柯洛点点头,也没再去费心研究那些台阶上面留下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毕竟这里是魔法界,魔法师都看不懂的那些痕迹,自己这样一个从未接触过魔法的吸血鬼就更加看不懂了。

两个人继续沿着台阶向上走去,那巨大的黑色墓碑一样的审判所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越靠近那里,柯洛就感觉越不对劲。也许是自己还没能脱离来自莱茵卡奈特大陆上与人类相处的那些思维模式,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墓碑一样的审判所并不像是真的存在在他们眼前的某个建筑。

它看起来,更像是会把人的灵魂也一起吞噬掉的另一个空间。

其实不仅仅是柯洛,蕾西对审判所也有着类似这样一种感觉。

魔法界本来就是在神明诞生之陆和莱茵卡奈特大陆之间的时空缝隙里所产生的世界。或许可以理解成,在神明诞生之陆和莱茵卡奈特大陆之间存在着某一个时空连接点,当走入正确的通道的时候,抵达的目的地就是就是神明诞生之陆或者莱茵卡奈特大陆。而当走入错误的通道的时候,抵达的目的地就会是这个存在于时空缝隙之中的魔法界。

而这个审判所看起来,就好像是某个错误的连接点。那些突然消失的魔法师,是不是根本就已经被送到其他的时空中去了呢?

“看来是我计划错了,也许我们应该带安里来这里。”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觉得这里也许跟时空门有关系,能打开时空门的安里应该会比我更能看懂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里真的跟时空门有什么关系,那么我们从莱茵卡奈特大陆来到魔法界的事情,不是直接就暴露给审判所了吗?审判所至今也没有什么动作,看起来应该是还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存在。”

“但愿如此吧。”

蕾西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没能说出口。

——如果这一次再失败了,我可能也没有力量再次回溯时间重新开始了。

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审判所,到达了那黑色墓碑一样的奇怪建筑物面前。

那黑色墓碑一样的东西外面像是包裹着一团黑色的烟雾,掩盖住了审判所真正的模样。

“这些是什么东西……”

柯洛不自觉的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些黑色的烟雾。

“小心!”

在蕾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一团黑色也瞬间吞噬了他。

当柯洛的眼前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他所看见的,是一片如同夜空一样的深蓝色的空间。在那里有一个如同审判所自身一样被高高架起的座位,有一道像是审判所外面那一道刻着奇怪痕迹的阶梯被缩小之后的模样的长长的白色阶梯通向那座位。

那个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在那个人的身后有一点白色的光,那个人就坐在那一点白色的光之中,在这分不清边际的深蓝色的空间里投下了一大片的阴影。

柯洛抬头仰望着那个人,但是那个人的身影在逆光中完全看不清。

“你是谁?”

这一片深蓝色的空间似乎真的很大,柯洛说出口的话竟然产生了一点回音。

“你觉得,我是谁?”

在这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柯洛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劈中一样。

在一瞬间,某种十分荒谬的猜测出现柯洛的脑海中。在虽然他心里有千百个不相信的理由,但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分明是他心里应该属于那个人的声音。

“你……是谁……”

柯洛的声音里带了些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颤抖。

坐在那个高高架起的座位上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那一点上扬的尾音在这个或许很空旷的深蓝色空间里被放大,回荡在柯洛的耳边和他的心里。

那个人在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将那个座位高高架起来的那一道白色的台阶。

柯洛看着那个人走向自己,那个人的模样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那个人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燕尾服,穿在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了一截银色的链子。少年的手上戴着一双干净的白手套,还有两颗钻石袖扣在他的手腕处闪闪发光。银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摇落了满天的星辰。

“不认识我了吗?”

那个人故意凑近他,近得柯洛可以从那一双灰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上有着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的表情。

“伊……兹……”

这个在他的心里呆了许久的名字还是不小心对着眼前的人念了出来,但是他随即就否认了这一切。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伊兹。伊兹他……”

“伊兹他还是个没有意识的僵尸对吧?”

那个人依然在笑着,打断了柯洛即将说出口的话。

“但是你又怎么能认定,你身边的那个僵尸就是‘伊兹’呢?因为二楼卧室里那一张肖像画吗?还是因为那个名叫安里的魔法师和那只名叫卡诺的狼人的一面之词?”

“我……”

“魔法师和狼人,他们说的话你真的可以相信吗?”

那个人凑近了柯洛的耳朵,悄悄地留下这样一句话。

柯洛的瞳孔瞬间缩紧。

那个人伸手一挥,这一片深蓝色的空间里显示出了其他的景象。

昏暗的天色仿佛笼罩着不详的气息。

大片大片的乌云铺满了天空,明明太阳还挂在天上,但是被云层遮盖住的人间却宛如暗夜。

贫民窟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在幽黑的小巷深处偶尔会隐匿着一些被布盖住的人。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死了,说不出究竟是这冰冷的世间更冷,还是他们冰冷的身体更冷。他们的身体大部分是残缺的,缺损的身体会成为街头流浪的野狗和食腐的乌鸦的晚餐。没人能判断他们究竟是在时候才被损坏了尸体,还是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残缺。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们的血液总是会被吸干。

而剩下一些幸运的人,还能在寒冷与疼痛之中保留下微弱的呼吸。但是这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的身体也会变得冰冷,继而又会成为野狗与乌鸦的下一顿晚餐。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被丢弃在这里的除了尸体,还有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尸体的人们。

这个地方柯洛还记得,那是在他记忆中自己生活的时代,那个被血之一族的阴影笼罩着的地方。

乌黑的云层终于崩溃,雨点从天空中落下,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敲击声打湿了地面。雨越下越大,小溪一样的雨水顺着街道上面不知道已经被人踩了多少年的古旧石砖的缝隙流淌,却依然还是冲刷不掉石砖缝隙里已经干掉的暗黑色血迹。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有一个黑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块脏污到已经分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布将他的全身遮盖起来,但是依然阻挡不住倾盆而下的大雨将他淋得湿透。

有一枚金色的硬币缓缓滚到了他的脚边,随后倒在积了雨水的石砖上。

那枚金币上刻着的徽记,柯洛更加熟悉的是他黑色的时候的样子。那是属于柯洛自己家族的家徽,最后留存下来的拥有黑色家徽的血之一族的卡克纳特家的家徽。

雨越下越大,从空中直接坠落在地面的无数大颗雨滴将自己摔成了一片水雾。而在这一片水雾之中,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颇有绅士的优雅感。

他带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略宽的帽檐和帽檐下的遮出来的那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那些落下来的雨水都被他的风衣和礼帽挡住,而他就这样走在这一条与他格格不入的街道上,踩着那一片雨雾缓缓走来。

柯洛认识这个人,这个在雨雾中走来的人,正是自己。然而他却没有自己做过这种事情的记忆。

那个人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

那个穿着风衣的人蹲在了那一枚金色的硬币前,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这一团黑影。

而那个蜷缩着的人也将裹着自己的那块破布悄悄掀开了一丝缝隙。

“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们两个初遇。”

站在柯洛身边的那个‘伊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柯洛的思绪从眼前的幻境里拉扯回来。

同时,柯洛也听见从那幻境里面也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果然我总是能捡到好东西呢。”

幻境里那个穿着长风衣戴着礼帽的绅士如是说道。

柯洛看见幻境里的自己抱起了那个被破布遮盖的少年,又走进了雨雾里。风雨越来越大了,天色也变得越来越昏暗,但是却有一枚金色的硬币,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的角落里,闪烁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