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失去记忆的吸血鬼记忆尚存,而冰冷的僵尸少年还未离开人世时的故事。——

这个时代里倘若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么他一定是个傲慢的神明大人。

他甚至懒得稍微睁开眼睛去看看,自己所创造的人间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那个错乱扭曲如同炼狱一般的人间,煎熬着身处其中的人们。而神明大人大概是已经掩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愿意让民众痛苦的哀嚎声流入自己的双耳之中。

不过只有在对一切心生绝望而又束手无策的时候,弱小的人类才会去盲目地期望真的会有神明这种虚无的东西吧。贫贱者期望能有一个强大的神明保护自己不要受到伤害,而上位者,往往期望自己就可以成为那个“神明”。

所以那个时候的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

这是一个神祇沉睡的时代。

依靠所谓的血统就能身居高位的高傲贵族们,他们不仅占据着大部分的财富,而且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本应平等属于所有人的权利和自由。而出身平凡低贱的贫民,则只能在痛苦中挣扎着度过一生。

富有的城镇与破败的贫民窟被无形的墙壁分开,明明是身处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却流通着不同的空气。贫民窟的黑暗永远接触不到城镇中的灯红酒绿。

贵族们掌握着贫民们的命运,他们献上鲜血以寻求庇护。献给那凌驾于人类之上,却游离余神明之外的异类——血之一族。纯净高贵的血液可以使他们获得更多的力量,同样也可以使献上血液的人获得更多的权利。这是以欲望满足欲望的可怕交易,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认为的。

本应该隐匿于黑暗的可怕族类出现在这个被人类自身遮盖住光明的时代之中,那些拥有鲜血一般颜色的红色家族徽记的吸血鬼们贪婪地欲望永远不会满足。吸血鬼一族中的上位者与人类中的贵族们达成交易,享受着人类供奉上的“祭品”。而其他的下位者们则只能自己去贫民窟猎杀食物,甚至将那些“食物”先是残忍地玩弄而后再吃掉。

昏暗的天色仿佛笼罩着不详的气息。

大片大片的乌云铺满了天空,明明太阳还挂在天上,但是被云层遮盖住的人间却宛如暗夜。湿冷的风卷着走了原本晨间刚刚升起的薄雾,但是却卷不走笼罩着这片城镇的血腥味与尸体腐败的味道。

呜咽着的风声,宛如那些被当做“食物”的死者在被迫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不断挣扎着发出的哀嚎。云层中传来的隐隐雷声,也为本就席卷着死者的声音的风声和奏着,不断敲击在幸存者们本来就已经被生存所压垮的灵魂上,不断麻痹着这里已经快要失去希望的人们。

贫民窟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只充斥着死亡与绝望。就算不是在这样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天气里,也没有行人会在这里的街头走动。那些离开了室内,离开了灯光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死亡如同瘟疫,在城镇之中不断蔓延。而没有人管理,没有神明庇护,甚至连阳光都照不到的贫民窟,就像是一道腐烂得最深的伤口。已经无药可救的破败表象之下,是更加深入骨髓的绝望与黑暗。

在幽黑的小巷深处偶尔会隐匿着一些被布盖住的人。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死了,说不出究竟是这冰冷的世间更冷,还是他们冰冷的身体更冷。他们的身体大部分是残缺的,缺损的身体会成为街头流浪的野狗和食腐的乌鸦的晚餐。没人能判断他们究竟是在时候才被损坏了尸体,还是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残缺。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们的血液总是会被吸干。

而剩下一些幸运的人,还能在寒冷与疼痛之中保留下微弱的呼吸。但是这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的身体也会变得冰冷,继而又会成为野狗与乌鸦的下一顿晚餐。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被丢弃在这里的除了尸体,还有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尸体的人们。

然而在这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有一个人踩着风声自黑暗中走来。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斗篷,他竖起的领子和头上戴着的宽大兜帽都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脸。

风吹起了他斗篷的下摆,露出了他穿着的衣服的一角。

皮质长靴勾勒出他纤瘦而有力的小腿线条,长裤之外是一袭精致的黑色礼服。礼服上面有银色的线织成的复杂花纹,那些看似排列无序的线条在他的衣服上延伸,似乎是会在某个地方相聚。

他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中央,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得无比优雅,仿佛自己脚下踩得并不是充满了肮脏和黑暗的贫民窟的破旧街道,而是某位贵族家中召开的宴会上所铺设的红毯。他与周围的景象都完全格格不入,就像是一个从某张被珍藏许久的古老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绅士。

他走过一扇扇破旧而紧闭的门,那些四处漏风的破败的房子里面透出他厌恶的灯光。即使那些灯光已经被挡在任何可以透光地方的布帘遮掩了许多,但是在这本就昏暗的地方,这些光芒还是该死的刺眼。

最终,他停在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门口,那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已经荒废了的孤儿院。

这间孤儿院已经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只有仅剩的几根朽木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门”。

院子里也杂草丛生,大片黑色的枯草倒伏在地上。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黑色并不是枯草本身形成的颜色,而更像是有什么黑色的液体流淌过那些枯草,并且沾染在了上面所留下的颜色。

院子里还有曾经供孩子们玩耍的秋千,只不过它们现在全都已经断掉了。有的秋千的两根绳子全部都断了,曾经可以触摸天空的秋千如今只能跌落于尘埃之中。有的秋千断了一根绳子,只靠着另外一根还悬挂在横梁上勉强支撑,像是一个被吊在这处于无尽黑暗中的世界上的无辜的孩子。

原本画着彩绘图案的外墙早已灰败,曾经用鲜艳的颜色画出的可爱装饰图案,现在仅仅剩下一些斑驳的色块。外层剥落露出里层红砖的墙壁就像是伤口中露出的血肉,与那些褪色后变得发灰的可爱装饰图案一起,组成了一张更加惊悚而且诡异的画。

院里有着曾经供孩子们玩耍休息的房子,只是如今那些需要被它庇护的孩子们早已不在了。房子的屋顶上破了个大洞,大半个屋顶都塌陷了下去。屋脊横梁的断木裸露在外,一根一根地还在支撑着早已不存在了的屋顶,看起来活像是某种动物残留下来的早已破损的骨架。而这幅残缺的骨架肚子里,装着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活生生的东西。

房子上面的那些窗户上的玻璃也早已开裂,有一些甚至已经完全从窗框里脱落。厚厚的蛛网和灰尘覆盖在玻璃上面,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是当有风从玻璃剥落的洞里吹出来的时候,听起来很像是饱含着不甘的哭声。以及偶尔能从那些玻璃的破洞里,飘散出新鲜血液味道。

这荒废孤儿院的门口站着一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侍者。

侍者穿着整齐而干净的制服,虽说并不华丽,但是也能明显看得出来这一套衣服是属于贵族城区的人才得以拥有的。他的胸前的领巾上绣着一个家族徽记,徽记下面是一串属于他的数字编号。他低着头站在门边,这正是侍奉于古老贵族家的侍者应该有的人情素养——不要去看任何你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穿着整齐而华贵的侍者向穿着黑色斗篷的那个人躬身行礼,继而恭敬地打开了门。从始至终,他没有看那个人一眼,甚至连那件黑色斗篷都不敢去看。

然而当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路过侍者的身边时,侍者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侍者早就知道这个人不同寻常的身份,但是当真正接触到个人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了仿佛有一把滴着冷血的尖刀刺进灵魂深处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那人身上萦绕不去的寒冷气息,还有那人身上遮盖不住的冰冷的血腥味。

当那个人进去之后,侍者连忙将门再次关好,也将一切秘密都锁在门后。侍者依旧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逼着自己尽快平息住过快的心跳。因为他在害怕,他非常害怕充满了自己耳朵的过快的心跳声会被那个人听见。

随后他听见,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等您很久了,我的主人。”

侍者感到很奇怪,因为他带来并且送到屋子里的人里面,并没有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的说话声音称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为“主人”,侍者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

那样可怕的东西,在这间屋子里,有两个……

因为天空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所以没有办法判断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侍者只闻到了从破掉的窗户里散发出了浓烈的血腥味,还伴随着微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小小的呻吟声。而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股浓烈血腥味才渐渐淡了下来,被风吹走,连同这贫民窟中本来就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交缠在一起,便也就假装是消失了吧。

又过了许久之后,门被再度打开。

两个工人打扮的贫民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体还在微微战栗,僵硬的身体使他们的动作也显得极为迟钝。脸上的脏污混合着他们已经被吓得发青的脸色,让他们看着活像是两具僵尸。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退去,眼神里是在见过了恐怖本身之后努力保留住的最后一丝理性,虽然不至疯狂,但是也濒临崩溃。

满是脏污的担架上盖着一块同样满是脏污的布。泛黄的布料上面遍布着大块大块已经干硬了的棕色污迹。布料上也有一些红色的污迹,那里的布料还是柔软的,并且红色的痕迹在缓缓地不断扩大。

抬着担架的其中一个人脚下不稳,担架倾斜了一下,一只失去血色的手就因为这震动而从担架上盖着的布下面垂了下来。垂在担架旁边的是一只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右手,上面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有的还很新,有的却已经像是陈年的旧伤疤了。在那细瘦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金色的手环,手环上雕刻着一个花体字母——“I”。

乌黑的云层终于崩溃,雨点从天空中落下,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敲击声打湿了地面。雨越下越大,小溪一样的雨水顺着街道上面不知道已经被人踩了多少年的古旧石砖的缝隙流淌,却依然还是冲刷不掉石砖缝隙里已经干掉的暗黑色血迹。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有一个黑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块脏污到已经分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布将他的全身遮盖起来,但是依然阻挡不住倾盆而下的大雨将他淋得湿透。

有一枚金色的硬币缓缓滚到了他的脚边,随后倒在积了雨水的石砖上。那枚硬币上面刻着一个很少能在金币上见到的花纹,但是他却曾经见过这个徽记。

雨越下越大,从空中直接坠落在地面的无数大颗雨滴将自己摔成了一片水雾。而在这一片水雾之中,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颇有绅士的优雅感。

他带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略宽的帽檐和帽檐下的遮出来的那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那些落下来的雨水都被他的风衣和礼帽挡住,而他就这样走在这一条与他格格不入的街道上,踩着那一片雨雾缓缓走来。

那个穿着风衣的人蹲在了那一枚金色的硬币前,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这一团黑影。

而那个蜷缩着的人也将裹着自己的那块破布悄悄掀开了一丝缝隙。

然而就是通过这一丝缝隙,一双灰色的眼睛跟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刚好对上了。

“果然我总是能捡到好东西呢。”

穿着长风衣戴着礼帽的绅士如是说道。

风雨越来越大了,天色也变得越来越昏暗,但是却有一枚金色的硬币,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的角落里,闪烁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