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莱文德第一次见到萨迦罗的场景,却不是萨迦罗第一次见莱文德的场景。

因为当时莱文德并没有把他自己暴露在萨迦罗的面前,他使用魔法把他自身隐藏起来,在半空中远远地看着萨迦罗。

那个穿着红色裙子有着玫瑰色卷发的女人并没有说出站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的名字,所以莱文德当时并不知道她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主人”看起来也许就是会在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留下名字的那个人。

普罗凡塞之书里面并没有写出家徽颜色这种细致的事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莱文德并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因为真理赋予他能够看懂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还并不是全部,所以莱文德能看懂普罗凡塞之书中的大部分内容,但是并不是能够看见全部的内容。

莱文德看着男人俯下身去,吻上了在场的另外一个少年的脖颈。少年死死抓住男人衣服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金色的手环,手环上面刻着一个花体字母“I”。

男人放下了已经永远不会再动的少年,似乎还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随后男人毫无预兆地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莱文德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个瞬间,那个男人和自己四目相对了。

莱文德甚至在那个瞬间生出了错觉,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就待在那里。

否则他怎么会刚好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并且与自己四目相对。

虽然只是那一眼,但是莱文德却觉得那个人的模样已经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月光般的银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衬着他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就像是从某张被珍藏许久的古老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一双灰色的眼眸看似平和沉静,但是在那一双眼眸中却还闪烁着血光。

他眼中的血光,就像是沾了血的刀锋反射出的寒光,令人浑身发冷,不自觉地颤栗。

莱文德从来没有遇到过给他这种感觉的人。

通过普罗凡塞之书的指引,他也见到了不少有趣的人,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眼前的男人这样,只是看过这么一眼就让他觉得整个身体仿佛被一股电流穿过一样。

莱文德觉得,眼前这个人就应该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血之一族并且令血之一族消失在莱茵卡纳特大陆上的柯洛·卡克纳特所应该有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话,也许真的能够做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男人短暂地整理衣着之后,女人再次为男人披上了他之前穿在身上的黑色长斗篷。

两个人似乎说了什么话,他们并没有再次从大门走出去,而是就那样直接消失了身影。

很久之后,有两个工人打扮的男人来收敛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年,抬着尸体离开了这一间破败的孤儿院。

门被再度打开。

两个工人打扮的贫民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体还在微微战栗,僵硬的身体使他们的动作也显得极为迟钝。脸上的脏污混合着他们已经被吓得发青的脸色,让他们看着活像是两具僵尸。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退去,眼神里是在见过了恐怖本身之后努力保留住的最后一丝理性,虽然不至疯狂,但是也濒临崩溃。

满是脏污的担架上盖着一块同样满是脏污的布。泛黄的布料上面遍布着大块大块已经干硬了的棕色污迹。布料上也有一些红色的污迹,那里的布料还是柔软的,并且红色的痕迹在缓缓地不断扩大。

抬着担架的其中一个人脚下不稳,担架倾斜了一下,一只失去血色的手就因为这震动而从担架上盖着的布下面垂了下来。垂在担架旁边的是一只还未来得及长大的右手,上面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有的还很新,有的却已经像是陈年的旧伤疤了。在那细瘦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金色的手环,手环上雕刻着一个花体字母——“I”。

莱文德不知道刚才的两个人凭空消失之后回去哪里,他以为一直待在门口的那以为与这荒废的孤儿院格格不入的侍者或许会知道。

侍者穿着整齐而干净的制服,虽说并不华丽,但是也能明显看得出来这一套衣服是属于贵族城区的人才得以拥有的。他的胸前的领巾上绣着一个家族徽记,徽记下面是一串属于他的数字编号。他一直低着头站在门边,这正是侍奉于古老贵族家的侍者应该有的人情素养——不要去看任何你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但是这位侍者也许还并没有完全被训练成功,莱文德还是能从侍者的脸上看见他所流露出的那一丝害怕。

当那两个工人打扮的贫民抬着死去少年的尸体走出来的时候,也许是侍者看着他们所做的事情知道了屋子里的男人和女人已经离开了,他终于明显表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莱文德跟随着侍者一路走过了没有行人的贫民窟的街道,一路走向了富人区——分明是处于同一片大陆上却仿佛就像是另一个时空一样的地方。

虽然还算不上处处奢华无度、纸醉金迷,但是可以明显看得出来这里才是“人”生活的地方,而贫民窟则是“尸体”所应该去的地方。

莱文德跟着侍者来到了城市的最中心,那是一座看起来就像是有国王居住在其中的巨大城堡。

不过说是“国王”居住的城堡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居住在那里的人正是实际上统治着这片区域的人,虽然名为贵族,但是与国王所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明真相的莱文德在进入那巨大的城堡之前也曾想过这里是不是就是属于刚刚消失的那个吸血鬼的城堡。但是当他跟着侍者进去之后他就知道了,这里并不是血之一族所居住的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个男人身上所拥有的那种冰冷的血腥味。

莱文德只听到了城堡里的人吵闹着关于“祭品”逃走的事情,莱文德对那些事情并不敢兴趣。

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回到了魔法界的莱文德再次翻看着普罗凡塞之书,他发现自己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部分是因为自己去错了时间。

魔法界和莱茵卡奈特大陆属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之中,时间的流逝也是不相同的。莱文德想看到柯洛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血之一族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他所看到的那一幕以后,他去错了时间点,所以没有看到想看的人。

但是这一次,莱文德却做了不一样的事情。

他不再只是想做一个有趣的事情的旁观者,而是想作为整件事情的参与者。

因为他忘不了那一双眼睛,忘不了那一个曾经与他四目相对的男人。

正是因为莱文德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这一想法,让已经对他产生厌倦的真理重新对他产生了兴趣。

一个已经知道了事件的走向和所有人命运的先知者会对事件的发展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种事情真理并不想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直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莱文德这一次会改变主意。

莱文德再次来到莱茵卡纳特大陆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这点时间对于拥有着漫长生命的吸血鬼来说非常短暂,但是对于拥有着有限生命的人类来说,已经足以让一个随时可能会死去的孩子成长为一个翩翩少年。

莱文德这一次来到的地方,是城市旁边的那一座山上。

山上有着一座城堡,与山下城镇中心里面的那一座城堡相比,它显得小了一些也旧了一些。

城堡的花园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城堡附近用围栏圈出了一片花园,花园中有着由花朵组成的层层叠叠的花墙。那花墙上面生长着的全部都是血红色的玫瑰花,盛放着的玫瑰花全部将花墙填满,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道血红色的围墙一样。

城堡每一扇窗户上面都挂着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莱文德来到这里的时候夕阳正在渐渐落下,所有窗户上的天鹅绒窗帘都是被拉起来的,除了其中一扇窗户。

于是莱文德就来到了那唯一一扇拉开窗帘的窗户前面。

没有拉上窗帘的那一扇窗户属于一个卧室。

夕阳渐落,橙红色的阳光洒进屋子里,将这个城堡中唯一拉开了窗帘的房间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主卧室,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大床,床上铺着有织金花纹装饰的白色被子。床很大,至少足够两个人在上面舒服地睡上一觉。床边还有着装饰讲究的壁灯,不远处还有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面有一张很大的镜子,镜子边缘也雕刻着玫瑰花的纹样。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属于一对夫妻的卧室。

只是床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大的双人画像,画像里面所画的却并不是一对夫妻。

那张巨大的画里,画着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坐着的那个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一头深紫色的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站着的那个人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熨烫妥帖黑色的燕尾服,穿在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了一截银色的链子。少年的手上戴着一双干净的白手套,还有两颗钻石袖扣在他的手腕处闪闪发光。银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摇落了满天的星辰。

而在画像的面前,站着画里面出现过的人。

那个人站在画像面前,半隐在渐落的夕阳照在那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上所形成的阴影里。光明与黑暗将他的身影割裂开来,他的侧脸就在那阴影之中里,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白色衬衫外面整齐地穿着深蓝色的马甲,搭配着银灰色的领巾,黑色长裤下是一双皮质长靴。

这套装束看起来非常眼熟。

除了没有穿着那件的黑色长风衣,画像中坐着的那个人身上的穿着,跟那个隐在阴影里的人身上的穿着一模一样。

莱文德看着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在那一张巨大的画像旁边写了两个字母。

那是代表了这个男人的名字缩写的两个字母——k·k。

柯洛·卡克纳特。

在看清男人所写的字的时候,莱文德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正是他一直想要看的人,是普罗凡塞之书中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血之一族的人。

在莱文德的背后,夕阳沉入地平线以下,属于血之一族的黑夜降临大地。

阴影里的那个人一挥手,城堡里所有的窗帘一起自动打开,发出了整齐的拉开窗帘的声音。随后,城堡里所有的灯光也一同亮起,瞬间灯火通明。

男人拿起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风衣,穿在身上。风衣的下摆画出一道弧线,最后包裹在男人的身上。男人系好扣子,刚好转过身来。

这个简直就像是活在血之一族的传说里一样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男人有一头漂亮的深紫色的长发,他的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男人还有一双好看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与自己那个只一眼就令自己再也无法忘记的那个人身上所拥有的阴鸷而冷冽的气质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英俊而温柔,甚至充满了人类身上才会拥有的一种“活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