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仿佛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属于那个脸上总是有着笑容的男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张看起来温和甚至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有着超脱性别之外的雌雄莫辨的美。

他有着淡紫色的长发,在肩膀附近扎成了一束,正垂在他的右边胸前。

他有一双好看的蓝紫色的眼眸,右眼角下隐约可见一颗泪痣。但是那一双蓝紫色的眼眸里有着跟萨迦罗相似的血光,还有其他人从未曾见到过的,令人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深刻的疯狂。

他穿着魔法界里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他的长袍的胸口处也有着其他魔法师的巫师长袍上会刺绣的属于自己的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在他的胸口上绣着的,并不是属于魔法界中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是属于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一个曾经沉睡又再次苏醒的种族。

在他的巫师长袍的胸口处,那个用血红色的线刺绣出来的徽记,正是属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血之一族中伊赛罗恩家族的家徽。而伊赛罗恩家族的掌权者,也是血之一族中的“无冕之王”——萨迦罗·伊赛罗恩。

在那红色的徽记旁边,还刺绣了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那个男人他刚刚才在一段明明已经发生过但是却又被抹去了的时间中见过。

在那个不会有任何人记得的夜色下的沉眠森林中见过。

男人伴随着一道撕裂了逐渐从落雪的灰色变成仿佛日落一般的橙红色的天空的淡紫色光芒而来,如同他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一样,永远都是仿佛洞悉一切的模样。

在看清这个不速之客的模样的时候,维特下意识地挡在了安里的前面。

看着维特的背影,安里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眼前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维特,一直都是维特。

就算模样改变了,就算拥有的力量改变了,他也永远是在危险来临之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

“离开这里!”

金妮对着正从天空中缓缓落下的人影发出低吼,此时的她看起来似乎暴怒且充满了攻击性,与之前那坐在冰雪之中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形象完全不同。

莱文德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三个人,脸上依然是他惯有的那明明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是就是会让人觉得其中带着些疯狂意味的笑容。

“既然你已经接纳了他们,为什么你不能接纳我呢?”

莱文德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的是挡在安里身前的维特,以及被维特挡在了身后的安里。

“我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既然想要他们的力量,也应该会想要我所拥有的力量,不是吗?”

“离开我的世界!”

金妮这一次看起来要比上一次更加的愤怒,她的周身都在散发出热气,仿佛有一团火正在她的身体中熊熊燃烧。

安里也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变得更热了。

那些因为风的轨迹消失而停滞在半空中的雪花融化成了水滴,现在这些水滴也因为温度的升高而化作水气消失了。

这里的温度由冰冷变为温暖,现在温度还在继续升高。安里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因为温度升高而冒出的薄汗。

但是那些覆盖着地面的冰还没有消失,它们还在顽强的附着在真正的地面上,没有如同那些控制中漂浮的水滴一样化为水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这一点恰恰十分反常。

以安里的身体感觉来判断,现在他所感受到的热度应该已经足以使冰块融化了。但是那些冰却依然存在于这个越来越热的环境之内,所以安里觉得至今仍然附着在地面上的冰层一定不会只是普通的“冰”而已。

这个地方名为燃冰荒原。

他已经在之前见过了何为“荒原”,如今又见到了何为“冰”。

最后剩下的“燃”,难道真的是会指这里最后会灼热得如同正在燃烧吗?

安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的心里隐约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毕竟不管其他事情会怎样,只要有莱文德的出现,那么就一定不会是好事。

想到这里,安里不自觉地抓紧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维特的衣襟。

维特挡在安里的身前,一边警戒着想着这里而来的莱文德,一边也在观察着从刚才开始就变得不对劲的金妮。

其实维特与金妮的相识也只不过是那么一次见面,两段对话。所以其实维特也知道自己所见到的金妮也不一定就是金妮真正的模样。

这个穿着白色裙子坐在冰雪之中的女人,曾经让维特觉得温柔而宁静。但是这个如同雪一样干净的女人,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或者说是那些跃动的明火已经熄灭之后所余留下来的仍然带着火焰温度的灰烬。

她身上所穿着的那一条白色的长裙已经变成了灰色,并且上面有很多的缺口。但是这灰色并不是灰尘的颜色,而是火焰烧灼过后所留下的颜色。裙子上面的缺口也不是布料被利刃割破或是被撕裂所留下的形状,而是被火焰灼烧之后所卷曲冷却的不规则但是线条流畅的“伤口”。

这个女人,用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将她自己和这个地方燃烧。

但是比起不知何时已经浴火的金妮,维特更加担心的依然还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莱文德。

这个男人仿佛是在安里的身体上植入了某种看不见的追踪装置一样,永远出现在安里的身边。但是其实仔细想想,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莱文德所使用的“追踪装置”正是那一本记载了万事万物命运走向的普罗凡塞之书。

维特忽然想知道,同样拥有者普罗凡塞之书力量的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像莱文德一样看懂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的内容。

如果自己能够看到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的内容,看到安里的命运,那么是不是能够帮助安里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

维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想要占有普罗凡塞之书的欲望。

不论是如同安里一样想要拥有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或者是如同维特一样想要拥有普罗凡塞之书中那些被记载的命运,或者是如同莱文德一样不论是强大的力量还是万事万物的命运都想要得到,这些都是欲望,都是普罗凡塞之书会令知道它的存在的人所产生的欲望。

安里看到之前一直坐着的金妮站了起来。她原本穿着的白色长裙已经变成了灰色,裙摆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所烧,从完全看不见她的脚的长度变成了能够看到她的脚和一部分小腿的长度。

金妮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上也出现了之前安里在金妮的脸上曾经看到过的那种若隐若现的纹理,只是出现在她赤裸的脚上和小腿上的那些纹理并不是若隐若现的,而是如同灰色的刺青一样一直显露在她的皮肤上面。

安里觉得,金妮腿上和脚上出现的那些图案规则的纹理看起来就像是鳞片一样,仿佛金妮露出的并不是皮肤,而是一层与皮肤相同颜色的覆盖着她身体的鳞片。

金妮之前那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表让安里忽略了她本身到底是属于什么种族这件事,但是这片燃冰荒原所属的时空是镜像世界——是康斯坦丁所说过的,那个有着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存在的世界。

正是因为有着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的出现,所以莱文德才会到这里来吗?

但是想到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安里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并不是自己曾经在大图书馆里面那个放着黑魔法书籍的书架里拿到的那半本普罗凡塞之书,或者说是莱文德制造出来的普罗凡塞之书的幻影。也不是在洒满阳光的沉眠森林里,卡诺在那个窄小而简陋的猎人小屋里拿给自己看的那一张仿佛是被撕下来的一整页的古旧纸张。

安里想到的,是被刻在了他记忆深处的那一幕,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那一块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

那还是在不是镜像的莱茵卡纳特大陆上,安里一只手握着他的彼世时钟,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维特的胸前。有金色的光芒从彼世时钟里流泻出来,沿着安里的身体,流淌进维特的身体里面。

在场的三个人都看到,维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褪去了那些属于人类的外在肢体,真正支撑着他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也逐渐显露出来了它的本来面目。

维特曾经给安里看过他的胸膛,那有许多交错在一起的疤痕。那些疤痕都是被缝合以后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在他的左胸口,那个原本应该有心脏在里面跳动着的地方,上面汇聚了好几条新旧不一的疤痕。

当时安里的手被维特抓着,正按在这个疤痕交错的地方。安里可以感觉到维特比一般人类更低的体温,却感受不到那里本应该有的,属于人类的心脏的跳动。

那个时候他失去了彼世时钟,所以还妄图欺骗自己,说自己是因为失去了能力所以无法感知到维特的心跳。

但是现在,他的手中正牢牢握着彼世时钟。而在褪去了属于人类的外形之后,在那疤痕交错的胸口内部支撑着维特生命的,是一块碎片。

那块碎片看起来像是从某一本古老的书上随意撕扯下来的纸页。

那是莱文德留在维特身体里面的,他伪造出来的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

那也是支撑维特走过了漫长的时光,不断改造自己的身体以等候安里回来,保证自己残破的身体能够继续存在的“心脏”。

这一块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曾经让安里非常头痛,他想要维特继续存在,却不想要维特继续依靠着这一块伪造的普罗凡塞之书的碎片存在。

可是这个问题到最后安里也没能够解决。

但是这个问题还是被解决了,在安里不知道的时候,被安里不知道的人解决了。

在安里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之后,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他根本不知道的一个世界之后,他再次找回了维特。

在那个名为贝尔蒂斯的世界里,安里一只手握着他的彼世时钟,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维特的胸前。有金色的光芒彼世时钟里流泻出来,沿着安里的身体,流淌进维特的身体里面。

但是这一次,维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变得透明。

这一次,变得透明的地方只有安里的手按着的,维特的胸口。

维特曾经给安里看过他的胸膛,那有许多交错在一起的疤痕。那些疤痕都是被缝合以后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在他的左胸口,那个原本应该有心脏在里面跳动着的地方,上面汇聚了好几条新旧不一的疤痕。

而在褪去了属于人类的外形之后,在那疤痕交错的胸口内部支撑着维特生命的,不再是看起来像是从某一本古老的书上随意撕扯下来的纸页碎片,而是一个人偶。

一个安里曾经见过的人偶。

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见维特的房间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时候。

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最干净的东西是摆在桌子上的一个机械人偶。

说是人偶,其实看起来更像是拼在一起的几个零件,只是那些零件拼凑成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形状。

那个机械人偶放在一本书的上面,书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自己拿起了那个人偶,在作为人偶心脏的齿轮上看见了一个名字。

——安里

这是属于自己的名字,也是属于它的名字。

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人偶才可以确认,这个房间一定是属于那个人的。

属于自己一定要找到的那个人。

而如今,这个人偶,就嵌在那个人的胸膛里。

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齿轮在有规律地一下一下的转动,这一下一下的转动仿佛就是维特的心跳,是他“活着”的证明。

可是安里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这样害怕这个人偶。

维特把这个人偶从他的胸膛里掏出来拿给自己看的画面再次出现在安里的眼前,只是这个画面不再是黑白的,而是变成了彩色的。

安里不再敢确认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些灰色的画面是莱文德所创造的假象,自己手下面按着的维特胸膛里的“心”,真的已经变成了那个人偶。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维特真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从他自己的胸膛里掏出这个人偶,鲜血淋漓的送到自己的面前。

安里甚至觉得,此时自己站在维特的身后,耳边还隐约有着如同齿轮转动咬合一样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