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与敌人战斗过的维特并不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到底有多少。他只知道自己的力量就是来自那个被不知名的灵魂所控制的异常的“安里”,而那个异常的“安里”所使用的力量又会是什么,他还没有想过。

维特也还不清楚要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学着记忆中所看到的安里模样,把手放在那些黑色的树干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确做到了。

如同安里所做的一样,当他的手放在那些黑色的树木上的时候,那些互相盘绕的黑色树木缓缓地动了起来。那些已经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粗壮枝干,违背了时间的流逝,竟然反向退化着。它们逐渐分开,变细,最后退回到了土壤中。

被那些树木所包围着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而在那一片空地之中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魔法界中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在他长袍的胸口处有金色的刺绣,绣的是一本翻开的魔法书还有一只羽毛笔。他有着漂亮的深蓝色长发,就像天空中的夜色一样的深邃。而他的眼睛,是更加深沉的墨黑色。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金色边框圆形镜片的眼镜,眼镜的两侧各连着一根金色的链子,延伸进了他的巫师长袍里。

维特见过这个人,这个人本应该是坐在魔法界大图书馆门口那张桌子后面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却也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因为眼前的男人,他的脸是假的,他的衣服是假的,他的存在都是假的。

他只是莱文德所使用的其中一个假身份,是根本不存在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

在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少年的那一刻,男人的脸上有过一丝疑惑,但是随即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笑容。

“你是谁?”

“我是来找你的。”

看着眼前说是来找自己的陌生少年,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与他所预想的情况出现了差距。

于是男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随意一挥手,那些围绕着他们的树木又再次从土地中生长出来。黑色的树木逐渐变得粗大,互相盘绕在一起,再次把两个人所在的那一片空地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是谁要你来这里找我的?”

“没有人要我来,是我自己想来找你。”

维特话音刚落,男人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男人盯着维特的脸,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些什么。

在这一段短暂的安静中,男人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是一种听起来仿佛是依照某种规律而响起的声音,微弱的咔嗒声和吱呀声交错着响起,并且这种声音还在有规律地不断重复着。

男人伸出手,按在少年的胸口。

一种熟悉而强大的力量从少年的胸口内传来,这种力量令男人有了一瞬间的疑惑。但是他很快又收敛好了表情,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隐藏情绪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永远保持着同一种公式化的表情,无喜无悲,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另一种则是用其他更加强烈的感情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情感,让人无法猜透心中真正的想法。

在这个少年的面前,男人选择了前者。

突然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的少年已经令男人觉得奇怪,少年身体中那种熟悉而强大的力量令男人更加感觉到疑惑。

男人可以确定,从少年的胸膛里传来的力量当中,有一丝是属于自己的力量。但是男人却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少年,在什么时候于少年的身体中留下过自己的力量。

而少年的身体中所蕴含的那种强大的力量,则与他自己所使用的力量相同——那是属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

“你……不是人类……”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人类。”

也许是因为距离很近,也许是因为维特一直没有把眼神从男人的脸上移开,刚刚男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疑惑表情还是被维特所捕捉到了。维特知道虽然男人现在还表现得非常冷静,但是他已经因为不应该出现的自己而乱了阵脚。

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好的时机。

趁着男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机会,维特一只手抓住男人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另一只手抓向男人的胸口。

维特想要做的,是捏碎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脏,以最快速而简单的办法杀了眼前的男人。

这个在背后控制着一切的人,这个给予了安里无尽痛苦的人,这个成为了日后那些安里的同伴的敌人的人,这个自己一定要杀死的人。

虽然维特没有看过那半本写着莱文德的名字的魔法书,也不知道要怎么使用魔法,但是他的身体原本就是以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塑造而成的。当他在想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时候,那些力量已经自动以他想要的模样出现了。

维特看到自己的手真的插入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胸膛,但是他并没有看到有鲜血流出来。他只看到自己的手腕周围有一圈淡紫色的光,整只手就那样穿过了那一片淡紫色的光,没入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没有料到眼前的少年会突然有所行动,没有来得及避开的他就那样被刺穿了胸膛。

但是与身边这个少年一样,在男人的胸膛里面也并没有心脏。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想要偷走我的心吗?”

男人说话的声音变了。

“以你这样粗暴的方法,可是得不到我的心的。”

不只是声音,男人的模样也变了。环绕在维特手腕上的那一圈淡紫色的光逐渐蔓延至男人全身,等到那一片淡紫色的光消失的时候,男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变回了他真正的模样。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张看起来温和甚至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有着超脱性别之外的雌雄莫辨的美。

他有着淡紫色的长发,在肩膀附近扎成了一束,正垂在他的右边胸前。

他有一双好看的蓝紫色的眼眸,右眼角下隐约可见一颗泪痣。但是那一双蓝紫色的眼眸里有着跟萨迦罗相似的血光,还有其他人从未曾见到过的,令人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深刻的疯狂。

他穿着魔法界里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他的长袍的胸口处也有着其他魔法师的巫师长袍上会刺绣的属于自己的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在他的胸口上绣着的,并不是属于魔法界中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是属于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一个曾经沉睡又再次苏醒的种族。

在他的巫师长袍的胸口处,那个用血红色的线刺绣出来的徽记,正是属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血之一族中伊赛罗恩家族的家徽。而伊赛罗恩家族的掌权者,也是血之一族中的“无冕之王”——萨迦罗·伊赛罗恩。

在那红色的徽记旁边,还刺绣了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太阳渐渐落下,男人沐浴在橙红色的夕阳之下,眼中的那一片血光几乎已经要侵染他那一双淡紫色的眼眸了。

“看到我的模样,你一点也不意外嘛。”

男人发现少年并没有对自己模样的变化有任何的表示。

“我早就知道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为什么要惊讶。”

其实维特的确是惊讶的,只不过不是因为莱文德的模样,而是因为他的表现。

此时自己的手还插在他的胸膛里,但是莱文德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苦,甚至还能够继续对自己说话。

“我们应该见过吗?”

少年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仿佛对自己十分熟悉的模样,让莱文德也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见过眼前的少年,只是自己忘记了。毕竟自己已经活的太久,见过太多的东西,难免会有忘记的人。

但是莱文德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是在等另一个人。自己想要见的人不是这个有着人类少年的外表却有着强大力量的少年,而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个有着纯粹欲望的自己最好的作品。

按照已经预定好的未来的发展轨迹,刚才屏障被打开的时候,进来的人应该是安里才对。自己应该在这里抽干安里的魔力,然后带他回魔法界。这样他才会因为失去力量而与普罗凡塞之书交换力量,以付出他的身体和生命为代价。

自己需要的,是安里的身体。

“我当然见过你,只是当时是另一个‘我’来见的你。”

维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没入莱文德的胸膛里之后并没有摸到任何东西。莱文德的胸膛里仿佛是空的,不管是心脏或者是血管,是血肉还是骨骼,维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仿佛是插入了一个空荡荡的异度空间里,似乎对莱文德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于是维特便利用莱文德与自己的对话来拖延时间,想从莱文德的胸膛里摸到些什么东西,但是他还是没能摸到什么。

“没关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莱文德推开了维特,两个人终于把手从对方的胸膛上拿开。

维特在两个人分开的一瞬间死死抓住了莱文德手上戴着的手套,而他插入莱文德胸口的那只手也像是握住了东西又像是没有握住东西,总之是以握着拳头的姿势离开了莱文德的胸膛。

维特张开握着拳头的手,发现自己的手中抓住了一些细小的蓝紫色花瓣。

莱文德的胸膛里,也没有心……

维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同类的感觉。

维特也看到莱文德那一只被自己扯掉了手套的手上面带着一枚金色的手环。

手环的上面刻着一个花体字母“I”。

“伊兹……”

在看到这个手环的瞬间,维特想到了伊兹。那个如同人偶一样的少年的手腕上,也有着一个相同的手环。

“伊兹?你居然知道这个名字。”

提起伊兹的名字,莱文德的语气中带着些轻蔑和厌恶。

眼前的少年竟然会认得自己的手环,竟然会知道“伊兹”这个名字,这都让莱文德感到震惊。

按照两片大陆之间时间流逝的差别来计算,那一场血月之战应该已经是将近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眼前这个不知道是到底是什么种族的奇怪少年居然知道这件事情,看来他与吸血鬼一族一定有着很深的联系。

那个被萨迦罗看重的低贱祭品在血之一族中的存在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没有人会去记得祭品的名字,多半也就是会把他看做是“萨迦罗的祭品”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模样,知道手环的意义,还知道伊兹的名字。这样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那一场血月之战的事情。

萨迦罗一派的那些吸血鬼都被自己封印在了这一片沉眠森林中,既然他不是萨迦罗的同伴,那么就只能是自己的敌人。

“你该不会……知道柯洛·卡克纳特这个人吧?”

“你想做什么?”

虽然维特没有直接回答,但是莱文德已经从维特的表情中看出来他认识柯洛。

维特发现,眼前这个人在听到自己所说的话的瞬间,仿佛是变了。

虽然他的模样没有变化,但是他却看起来跟之前不一样了。

莱文德眼中的那一抹血色迅速扩大,染红了他原本是漂亮的蓝紫色的眼睛。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两颗尖牙。

一些黑雾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身后出现,并且似乎逐渐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维特甚至闻到了,空气中仿佛飘散出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以下,黑夜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