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凡塞之书从一开始就不是属于镜像世界的东西。而它既然会来到镜像世界,那么一定有他的理由。

自从在那个晚上听康斯坦丁说了什么是“真理”之后,卡诺就更加不能只是以看一本书的眼光来看待普罗凡塞之书。

“控制了安里身体的就是普罗凡塞之书的意志,就是普罗凡塞之书里面所书写的万事万物的命运轨迹的‘真理’本身。”

当时康斯坦丁看着卡诺,平静地说出了令卡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你是说……控制了安里身体的,就是普罗凡塞之书?”

卡诺曾经想到过,普罗凡塞之书也许并不一定会以书的模样出现在世界上,不同的人会从那上面看到不同的东西。

有可能“书”只是它的载体,是它在现实世界里的存在形式之一。毕竟它是传说中记载了万事万物,可以探究过去与未来的‘预言之书’。如果真的用文字一笔一笔写下来,那不管是多厚多大的书也不可能写得下。

但是卡诺怎么也想不到,普罗凡塞之书居然会有它自己的意识,居然能够成为一个“人”。

但是在车轮酒吧里面,在那个异常的安里出现之后。卡诺的意识还是跌入了那个有着一片无尽的浓白色的空间里面,那里还是出现了那些他曾经看过了很多次的东西。

那一片浓白色里面还是在游动着什么东西。

从凌乱的线条到规则的线条,再到某些他看不懂的图案,再到看起来像是某种文字一样。卡诺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控制了一样,自己的眼睛无法离开那些游动着的线条。

随着这些线条不断的移动、组合、拼接,卡诺觉得在某些瞬间里,那些线条组成的图案他好像见过。可是这些图案意味着什么,他却完全不知道。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总是能在安里使用来自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打开时空门的时候看见这些东西的原因,还有自己总是在看到与普罗凡塞之书有关系的物品的时候会看见这些东西的原因。

因为自己与康斯坦丁是命定双生,所以虽然身为狼人的自己按照道理来讲应该不会对普罗凡塞之书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有着守护普罗凡塞之书并且能够看懂普罗凡塞之书的普罗斯特家族的血液的康斯坦丁是可以对普罗凡塞之书有着特别的反应的。

虽然命定双生这种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可笑,但是这种反应却是真的,也佐证了命定双生这种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关系是真的存在的。

就像是自己在上一次跌入这个幻境里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象一样,这一次那些凌乱的线条不仅仅是不断地游动着拼合成他看不懂的东西,而是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像是人影一样的图案。

那是一个淡灰色的人影一样的图案,在那一片浓白色的背景中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散开成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卡诺只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类似人影一样的轮廓,但是无法看清属于这个“人”的脸。

那个人影看起来比自己要矮一些,身材纤瘦。

比起自己矮,而且又身材纤瘦的人……

当时卡诺想到了康斯坦丁。

虽然康斯坦丁让人感觉他知道很多事情,并且好像也经历过了很多岁月,但是他的外表看起来仍然像是个小孩子。

粉色的短发再加上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像是只有十二三岁左右,甚至感觉他说不定会更加的年轻。但是他所拥有的那一双红色的眼眸,里面沉淀着那种不知道是经历了多久的时光才会拥有的深沉。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真的经历过什么,还是因为他从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看到了太多太多人的命运。

根据前面出现的这个人影的体型特征,以及与普罗凡塞之书的关联程度,卡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康斯坦丁。

卡诺想要走近一些,试图看清这个人影的脸。但是他不管向前走多少步,那个人影与他之间的距离却没有缩短。

他依然只能看见一个灰色的人影,还是无法辨别那究竟会是谁。

“你是谁?”

卡诺对着那个人影问道,但是那个人影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他就在那一片浓白色之中向着那个人影奔跑着,徒劳地想要追上那个人影。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跑多久,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向后吸引。那一个人影和周围的这片浓白色都迅速地远离了自己,而黑暗则从自己的身后追上了自己,并且逐渐向自己眼前的那一片浓白色蔓延。

就在卡诺即将被从他身后而来的黑色吞没的时候,那个灰色的人影,过回头来,

那个灰色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但是却也在逐渐被那一片黑色所吞没。

在最后的最后,卡诺看到那个灰色的人影拥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现在卡诺才知道,原来自己看到的那个身影并不是比自己矮的康斯坦丁,也不是拥有着淡蓝色眼睛的赛里斯,而是那个控制了安里的人。

自己在最后的最后看到的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分明与安里被控制之后再睁开的那一双眼睛一模一样。

自己在跌入幻境之前,曾经短暂地看到了那个“安里”一眼。

虽然还是一样的那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虽然还是一样的那美得像是女孩子一样的精致的脸……

但是安里原本应该是淡金色的眼眸,却变成了淡蓝色。

而那个拥有着淡蓝色的眼睛的“安里”,就是自己从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看到的最后一个词,也是自己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词——“真理”。

卡诺自己也才刚刚意识到,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普罗凡塞之书在他心里的形象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最初,卡诺对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印象是他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张残页。他觉得普罗凡塞之书应该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被人撕过的书。因为如果普罗凡塞之书没有被人撕过,那么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张边缘有着明显被撕扯过的痕迹的残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之后,卡诺遇见了安里,他对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印象也发生了改变。卡诺对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印象变成了安里手中的那个彼世时钟。那像是怀表一样的东西里面却承载着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安里利用彼世时钟所画出的那个覆盖了整个沉眠森林的巨大魔法阵图,卡诺至今想起那个画面的时候依然会回忆起当时被震撼的感觉。

再后来,安里找到了维特。那个时候,普罗凡塞之书在卡诺心中的印象就从一个死物变成了一个活物。当再提起普罗凡塞之书的时候,卡诺想到的是维特,是当他那用残破的肢体拼接而成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之后,在他胸口中那一块维持着他的存在的残片,也是他的心。当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卡诺觉得,普罗凡塞之书是活的。在卡诺的心里,普罗凡塞之书就是维特的心脏,虽然它看起来只是一块残片,但是每当卡诺想到普罗凡塞之书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出来的,是一颗跳动的心脏,是维特的心脏本来应该有的模样。所以当所有人一起去魔法界寻找普罗凡塞之书的时候,其实在卡诺看来,他们找的就是一颗心。一颗跳动着的,能够给予维特生命的心。

但是在魔法界里面发生的事情,令卡诺心中对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印象再次发生了改变。

在魔法界里,能够使用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的人又出现了一个。是以文森特的身份成为安里的魔导师的莱文德,也是带领魔法师们投靠萨迦罗成为吸血鬼的莱文德。于是这又让卡诺觉得,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也有恶的一面。之后每当想起普罗凡塞之书的时候,卡诺都会想到莱文德,想到他控制爱丽丝,想到他利用安里,想到他杀死蕾西。

卡诺甚至隐约觉得,如果普罗凡塞之书能够被毁掉就好了。那么这样一来莱文德就不会再有力量去伤害其他人,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普罗凡塞之书而遭遇不幸。

但是不幸还是发生了。

在车轮酒吧里,维特化为尘埃消失,安里因为见到了这一幕而崩溃。

于是,那个自己不认识的“安里”就这么出现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那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虽然还是一样的那美得像是女孩子一样的精致的脸……

但是安里原本应该是淡金色的眼眸,却变成了淡蓝色。

而那个拥有着淡蓝色的眼睛的“安里”,就是自己从普罗凡塞之书里面看到的最后一个词,也是自己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词——“真理”。

康斯坦丁说,真理,会成为最大的敌人。

而真理,普罗凡塞之书的化身。

不知不觉间,安里本身的模样甚至变得模糊了起来。在贝尔蒂斯出现的安里虽然并不是被普罗凡塞之书夺去了力量之后出现的真理,但是他的状态看起来也非常奇怪。至于在莱博瑞恩斯的时候,因为卡诺跌入幻境而没有看到最后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断地再回忆那个时间节点上所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眼前出现的,都是那个异常的“真理。”

卡诺甚至恍惚之间觉得,那个自己在莱茵卡奈特大陆的小镇上撞到的金发少年的模样自己好像都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那才是自己心目中安里真正的模样。

那个冷不防突然撞进了自己怀里的身影,那个跌坐在自己对面捂着额头坐在地上的少年。

当时的安里看起来只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一张精致的小脸美得像是个女孩子一样。他那个时候也是被撞得不轻,眼眶含泪眼圈泛红。

他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斗篷,反而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小。那个斗篷把他全身都遮盖在下面,只露出一双穿着长靴的脚。他的斗篷上还有一个宽大的兜帽,只不过此时兜帽已经从他的头上滑了下去,露出了那像是被阳光温柔地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卡诺还记得当时自己伸出手将安里拉起来的时候,就只觉得他比一般正常人要轻得多。

“我……我叫安里,是正在环游大陆旅途中的一个路过的流浪人。”

安里当时还用这种话骗卡诺,他当时就不相信一个看起来这么瘦小的少年能够环游大陆。

可是现在想一想,安里并没有骗人。他的确是个流浪人,只是他的旅途并不是单纯地环游大陆,而是在各个不同的时空中的不同的世界里穿梭。

那个如同阳光一样的少年,才应该是卡诺心目中的安里的模样。

可是现在,卡诺却会觉得,一旦想起安里,就会想起那个代表着普罗凡塞之书的意志的“真理”。

曾经卡诺对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印象,那些“活着的”、“邪恶的”、“需要被摧毁”的印象便全部都加诸在了与安里有着相同模样的“真理”身上。

或者说,根本就是加诸在了被普罗凡塞之书侵占了身体的安里身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真的能够面对着安里,亲手毁灭他吗?

如果是在以前,卡诺一定会肯定地说做不到。

自己一定会在事情进展到不得不对安里动手之前想到解决办法,一定不会让安里被普罗凡塞之书所控制。就算安里真的被普罗凡塞之书所控制了,自己也一定会寻找其他的办法。

毕竟,安里还是安里。

如果真的毁灭了普罗凡塞之书的意志所实体化的真理,那么作为其载体的安里也会被一同毁灭。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自己的同伴下手,而安里就是自己的同伴。

但是现在的卡诺却没有办法做出这样肯定的决定了。

就算嘴上依然可以说着同样的话,但是卡诺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变了。

自己没有办法隐瞒自己的心,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卡诺感觉到自己的心迟疑了。

正是这一点迟疑,让卡诺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变了。

也许改变的人不是安里,而是自己呢?

在经过了亲手夺取了他人的生命,依靠着他人牺牲生命而维持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系列事件之后,卡诺发现似乎改变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曾经的自己只以消灭吸血鬼,寻求狼人一族灭族的真相为目标。面对着吸血鬼的时候,自己从来不会又任何迟疑。因为卡诺一直认定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为了死去的族人报仇是自己这个狼人一族唯一留存下来的血脉所应该做的事情,是自己生命中所伴随的责任和任务。

但是爱丽丝的死却让自己第一次后悔了。虽然她的确是吸血鬼,但是她也是魔法师,也是蕾西苦苦寻觅的那个人。

而更让他感觉内疚的是,蕾西为了救他而消失。

这使卡诺对于复仇这一任务与需要复仇的对象开始了新的审视。

但是即便如此,卡诺也依然觉得,自己生命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复仇。

直到他真的失去过一次生命。

在看着自己消失的时候,卡诺脑海中想的是自己还不能死。

曾经随时做好了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卡诺,现在这一份心却动摇了。

因为经历过死亡,所以开始惧怕死亡。

因为感受过自己的弱小,所以开始渴求力量。

因为曾经一度无法再在自己要走的道路上前进,所以更加不能让其他人阻挡自己前进的脚步。

连卡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才是那个已经快要完全看不清最初的模样的人。

那个在莱茵卡奈特大陆上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面生活的红发少年,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