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購物中心大樓,破碎的LED顯示屏如同齜牙咧嘴的巨口吐出一節節顏色不一的電線,能看到動物的影子在樓層中奔騰而去,這鋼鐵築成的森林終究是不愧於這種形容,密密麻麻的綠色覆在其上,這片樂園的主人是那些叫不出名字、奇形怪狀的動物。風雨侵蝕着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街角店鋪門前掛着看不清字的標語,黑黃色的金屬標誌也被腐蝕,流淌着眼淚般的鐵鏽。

摩托車沿着坑坑窪窪的地面一路飛馳,路邊埋頭吃草的鹿被排氣管的轟鳴聲嚇得拔腿就跑,健壯的肌肉牽扯着四蹄在路邊的積水裡踐踏出迸濺的水花。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空氣還是清新的。

“左拐!左拐!”莉可拉雙手緊揪着夏葉的肩膀扯着嗓子喊,她能清楚地聽到風拍擊着她面罩的聲響,好像下一秒就會將它撕裂。她的聲音沒辦法傳遞給夏葉,因為風的怒吼要比她的聲音更加撕心裂肺。

“她說左拐。”凜楓將臉緊貼在夏葉的後背,風卷着塵土直往她眼睛裡撞,她索性就閉着眼睛躲在他身後。她的音量很正常,夏葉卻聽得很清楚。他稍稍減了些速度,當摩托車車尾被甩進小巷裡,連緩口氣的機會都沒有,莉可拉又有種馬上就要被帶上天的感覺。

令她慶幸的是自己穿了防護服,不然她精心準備的髮型也好妝容也罷,都要在啪啪打臉中變成不值一提的菜鳥作。她猛錘夏葉的肩讓他把車速減慢,也許是故意的,夏葉假裝被她搞得握不住把手,車身猛地搖晃了一下,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莉可拉只得安安靜靜地坐好。

夏葉倒是很高興,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摸到車鑰匙了,更何況是身處這種不需要遵守交通規則的地面,反正有戰用護目鏡擋着操作上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所以他就一口氣把油門轉到盡頭,從後視鏡看到建築飛速地後退,有一種成就感。

他好不容易把速度降下來時,莉可拉還納悶他怎麼突然想開了。她直起腰往前看了看,倒塌的電線杆橫在道路前方,毫不留情地把路口擋住了。夏葉在距它兩米的位置停穩,“離那裡還有多遠?”

莉可拉模糊地計算了一下,“坐車的話大概有…三十分鐘的路程吧。”

“行,下車,咱們徒步。”他把支架踢下來撐住車身,“我的話應該能在一小時內到,楓的話會更快。”

莉可拉坐在最後一聽這個估計結果說什麼也不肯下車,她可是穿着高跟鞋誒,長時間徒步豈不是要累死,還在這種到處都是瓦礫的馬路上。

“下車。要麼你在荒郊野嶺喂動物要麼立刻掉頭回去,你選一個。”她不下的話另外兩個人也很難抽出身子,夏葉已經沒耐心等她磨蹭了,有句話說得好,“浪費別人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浪費自己的時間等於慢性自殺”。他可不想把有限的時間用在等她做選擇上。

莉可拉聽着夏葉的語氣就明白了這是最後的警告,她是不可能回頭的,不至患者於不管不顧這是她的醫德。她被猛獸的低吼嚇得一哆嗦,留在這裡完全就是自作孽…她把心一橫走就走了誰沒吃過苦,但嘴上還不饒人地嘀咕:“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你心裡只有一個女人嘛。”

“是啊。”夏葉以肯定回應了她的自言自語。

莉可拉不樂意地哼了一聲。這條路左右兩邊圍着銹跡斑斑的鐵絲網,一根接一根鐵絲搭起來的,在釘在地面的實木樁上纏繞着,應該是減緩機械體突破速度才有了這樣的主意。凜楓用手摸了摸,鐵絲在情意綿綿地擁抱時將木樁絞殺,陷進了粗壯的軀殼與它融為一體。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生物身處吊在鐵絲上的蛛網中央,靠着它華麗而又孱弱的雙翅為了生存而不斷掙扎着。將近一碰就斷的白色絲線靠着剩餘不多的彈力完成它最後的工作,殊不知結網的住戶已在白霜中屍骨無存。

凜楓捋了捋袖子,露出留有齒痕的手,慢慢解開禁錮它的囚籠。黑黃色的蝴蝶翩然而落,落在她的指尖上,看樣子它是將周圍的楓紅色蝴蝶當成同伴了。它的一邊翅膀趾高氣揚直指天際,另一邊垂頭喪氣面朝地面,被尖銳的鐵絲從根部劃開了一道大口子,蝴蝶會流血嗎?凜楓不知道,可她覺得蝴蝶會很痛。

她修不好翅膀。

“楓。”

試圖修她的翅膀的那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喊她,那兩人已經到電線杆的另一邊去了。

凜楓把蝴蝶輕輕放在地面上,她不清楚蝴蝶的自愈能力如何,至此以後飛翔可能只會成為它的夢了。眼看着楓紅色的同伴振翅遠去,它是否也會嫉妒到輾轉反側。

她輕巧地翻過障礙,揮着手向教官跑過去。

【凜楓這個名字啊,是指出生在冬天而擁有着和父親一樣楓紅的發色的你。那個呢,是指生日在冬天的我擁有着繼承於母親的……】

——誰…

拿着蠟筆在報紙上笨拙地寫着名字的男孩的身影被立於倒塌的電線杆上的白影所替代,她沖凜楓豎起食指,幼稚的童音也變為了少女的輕笑。時間在瞬間被凝固,靜止在凜楓回過頭那一刻。

『這是作為你一個輔助系強行使用‘岡格尼爾’的代價喲☆。』

凜楓邁出的腳在她消失時重重落地,她的身子猛地一搖晃,重重倒地。

——不要…!不要拿走我的記憶…!

她感覺自己的喉嚨明顯在震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芯片被莫名的程序入侵,禁封了她使用作戰武裝的權限,跟着便是一段長長的空白期,無形的手從她這裡取走了什麼。

溺水般的窒息感。

漆黑的海底,沒有任何一絲聲響,她閉上眼睛,任由游魚從她身前掠過…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保持着揮手的動作僵在原地。

什麼都好像沒發生,但又有什麼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白色的幽靈安靜地看她向前奔跑。

『什麼啦,我可什麼都沒做喲☆。』

『……如果我對她下手,夏葉會生氣的。』

她冷眼望着灰白色的天空。

『所以,你也不要隨便出手干預…旁觀者就做好本職工作吧。』

『……若是你敢,就算豁出我的性命……那種結局也算是一種幸福。』

幽靈轉以微笑注視漸行漸遠的背影。

“夏葉,你…對你自己的命有什麼看法嗎?”莉可拉以糾結臉提出的問題讓夏葉一時陷入思考僵局,他想不通這人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目的問這樣的話。

莉可拉絞着手指,“呃,也許你會反問‘別人的性命與你何干’,但我是護士嘛…就、看到傷亡什麼的,也會感到很心痛的。”

說到這裡,夏葉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摸了摸垂在臉旁的頭髮,“輻射害不了我的,你知道SAG系列的藥物嗎?”

“SAG!Dr.德利塔所製作的修改DNA的藥物!他可是我的偶像啊!有關該藥物的答記者會我還參加了,我記得那是個月黑風高的白天,我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燈火輝煌之中……”

提起大名鼎鼎的偶像,莉可拉滔滔不絕地講着她所了解的輝煌事迹,形容詞用錯了也渾然不知,那情緒激昂到不講上一天一夜不肯罷休。直到夏葉伸出手指隔着透明面罩做了個按住她紅唇的動作——以防在面罩上留下鮮紅的唇印他稍微注意了一下力氣——這才制止住她。

“現在的特工用的是這葯的改版,我以前用的是原版。”

“你也用過!?”莉可拉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嗯,不過只有跟我同期的一些人用過,加快新陳代謝還有對輻射產生一定的抗體也是拜它所賜。似乎是副作用挺大就被禁止在普通人身上用了,比如說出現幻視幻聽…什麼的。”

莉可拉露出瘋狂科學家見到優質小白鼠一樣的神情,她做出手持注射器的樣子熱切地道:“請一定讓我抽一管子血化驗一下我保證會有效利用一滴也不浪費…!”

她的手根本沒機會碰到夏葉,凜楓疾雷不暇掩耳之速竄進兩人中間,抬手揪住莉可拉的衣領就把她整個人摔翻在地。對外表極其重視的莉可拉不得不感激將自己塑造成豐腴之態的防護服,要是毫無防範地挨這麼一下,她就得自己給自己做CPR了。凜楓拍了拍手,睥睨着直喊疼的莉可拉。

“抱歉呢,因為簽署了保密協議所以和該藥劑有關的秘密我會帶到墳墓里去的。”

莉可拉氣鼓鼓地嚷起來:“一言不合就動手到底是在哪裡學的啊,斯文點可以嗎?白白浪費這麼好看的一張臉了!”

““過於斯文可是吃不到飯的。””兩個人不謀而合地道。

莉可拉無言以對地捂着臉,“你們倆到底是經歷過什麼啊養成這麼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性格……我究竟又是缺了哪根筋要同意你們陪我一起出門……”

莉可拉在成為執行官前還當了那麼多年護士,見過病患家屬來醫院鬧事,見過同一個辦公室的醫生桌上擺着弔唁的白花,她以為那些令她頭疼的事只要離開了正規醫院就能煙消雲散,看來她還是太年輕了。

“走吧莉可拉小姐,為了讓你在壓縮氧氣消耗完之前回到營地,還請你忍受一下。”夏葉跟凜楓把手遞給她。

莉可拉看着遞到面前的兩隻手,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她都要被這兩個人氣笑了,莫可奈何,接下來的路還得繼續靠他們才行。

“啊啊,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的性命就交給你們了,可要保護好我啊。”

“明白明白。白衣天使的手是要救人的嘛。”

回應她的是二人理所應當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