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天7小时43分钟11.51秒,这是月球绕行地球一周的时长。每当你仰望天空之际,它的阴晴圆缺总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对于这种无法理解无法改变的自然现象,过往的人们开始向它寄托自己的幻想,拜托它成为人类的庇护神,而它也承载着人类的愿望,一直运转着,守护着没有太阳的夜晚。不管人们感激与否,月球陪伴着人类已经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它见证了人类从咿呀学语到展翅翱翔,见证了他们战胜野蛮,战胜瘟疫,战胜大自然的风吹雨打。它是人类文明的守密人。

“当你在站在黑夜里被寒冷所围困时,不妨仰望一下天际,无暇的月光总会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我无法理解他是如何在这里描绘出我们仰望着月亮的画面,在这里他甚至不会有机会感受到所谓的黑夜,所谓的晚风。他说那是因为他一直想回到故乡,从那里抬头仰望月亮,这份执念在他的脑海中勾勒的画面清晰得惊人。

我说故乡恐怕很遥远,但他一直凝视着窗外,“它一直在我们旁边所以我不觉得远,它一直在我梦里我亦不觉得远…..但仔细想想我们还没办法回去的话,还是会认为它很远。”

自那一年以后地球离我们越来越遥远,我甚至开始尝试遗忘过往地球上的那些回忆。但它总是在我们的眼前,故乡总是在我们的眼前,就像是一种呼唤,呼唤我们回去找回属于我们的事物,也像是一种诅咒,诅咒离开它的我们去幻想曾经的美好,用回忆狠狠的勒紧每一个人脖子上的细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冷漠的拒绝自己的回忆,就连对自己过往最为不在意的人,也会希望有一天能重新亲吻地球上的空气。距离我们的行动,不过是时间问题…..

——迪尔塔·涛中尉位于月球第二黎明基地公元2041年与地球总部失去联系的第二十年“滴——”保存文字的提示音和解除门禁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他诧异的转过头,门外涌入的光线勾勒出了一个人影,看来今天的照明灯还是格外的刺眼,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躲在这里记录日记的原因。第二格纳仓里除了匆忙的整备人员,不明意义的刺眼照明,哐当哐当的手推车,还有一些人总是喜欢出于有意的打扰他,就例如眼前这位。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身材偏中等身穿“骑士”紧身作战服的男性走了进来,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到工作中的整备人员,他握拳锤了一下墙壁上控制开关,光线在舱门关闭后总算柔和了下来。

“你关门的姿势能不能文明点,好歹养成个习惯,我可不想行动的时候某些精密器械因为某人按键不知轻重而干脆利落的损毁了。”看着相对而言重新陷入“黑暗”的房间内部,涛又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移动终端上。

“你还坚持写日记么。”男性走了过来,弯下腰刚想要看看移动终端上的内容,它的屏幕就伴随着清脆的按键声关闭了,还倒映出了一张十分不高兴的脸:“汗戈,偷看别人隐私可是十分不道德的行为。”

被称为汗戈的男性挠了挠金色的短发,然后直起腰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解释着:“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队长的心理状况,毕竟某人最近总是把自己关在任何一个足够偏僻的角落里。”

涛费力的抬头盯着身高一米八五的同伴,发现对方的眼神不自觉的开始躲闪起来。

“谁让你来的。”

“哈?”汗戈把头扭到别的方向,巡视了一圈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并没有窗户:“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太紧张不安了所以才会….”没有窗户甚至没有值得盯着看的东西,他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腕表,可当他再次看到那张十分不高兴的脸庞时,他由衷的认为自己不适合骗人:“是丽缇丝,她让我找找看第二格纳仓,她认为….或者说她用空闲时间把其它地方都找遍了。”

“丽缇丝不是在负责测试‘反击’的新型附属模块么,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事麻烦通过通讯手段联系我,按键总比从A4跑到F4区来得快。”涛再次启动终端,手指十分熟练地在屏幕上划动着:“下次我可能会去D区,你要是嫌空闲时间太多请挑战一下把停放区搜一遍。”

“我已经长大了恐怕无法满足你对捉迷藏独特而又固执的兴趣。”汗戈在涛旁边背靠着墙壁坐下,目光不再尝试去试探终端上的内容,转而从自己的腕部终端机上拔出一枚芯片。

“我还以为你们会比较喜欢抓人什么的,”涛轻轻推开汗戈递过来的那枚芯片,倾斜屏幕后摆了摆手:“这些私人信件我不想上传到伊甸系统里。”

“信件,难道不是类似于日记之类的吗?”汗戈扭过头把芯片收回到腕部终端机,随后从腰带上的小包内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在涛的面前晃动着,“咔咔”作响。

涛有些不耐烦的偏过头推开汗戈的手,似乎是有些排斥着盒子里的物品。“真服了你们,居然真的种出了烟草。”

汗戈撇了撇嘴,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香烟,拿出从手推车上顺手“借”来的焊枪:“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烟草耗尽的那一天基地里跟举办葬礼似的鬼哭狼嚎….”小心翼翼的点燃了宝贵的香烟,汗戈马上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深吸一口,吐出来的烟云覆盖了两人的面庞。

“喂,汗戈!”涛大声抱怨着。看着关掉屏幕捂着口鼻挥手驱散烟云的涛,汗戈笑了笑,轻轻的捻灭了正在燃烧着的烟头。“烟民审判日,烟草灭绝日,月球戒烟所,宇宙戒烟日….哈….什么称号都有。”汗戈将捻灭后的香烟收好:“比你早苏醒14年看到的有意思的事可比现在多不少呀。”他拍了拍手,发现身旁的涛用双手紧紧地抓着终端的顶部,头靠着身后的墙壁高高昂起,凝视着天花板。

“当年我才12岁,牵着一个5岁的小孩子,那熊孩死活不肯进入人体冷冻胶囊,还劝我别进去。当初甚至惊动了基地管理层,但直到最后,那个孩子都不肯进入人体冷冻胶囊,听说也有一些和他一样死活不进入人体冷冻胶囊的…..现在我从胶囊里出来了,当年的小孩子年龄比我还大了,沉睡了14年了,一醒来发现居然还在月球上,就感觉抽到了头奖一样,”涛拉回目光看了一眼腕表内显示的时间后迅速地重新投入到终端记录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各种意义,都是最糟糕的头奖啊。”

汗戈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差点因为无法从冷冻睡眠中苏醒过来而与永别擦肩而过的青年,冷冻人体改造工程令他的瞳孔从原本的黑色变成了如同海洋般的深蓝色,和亚洲人的面孔以及漆黑的短发搭配起来显得既奇怪却又很好看。

可惜啊,他抓了抓自己金色的短发,没有参加人类冬眠计划因此没有被人体工程计划改造过的自己,还是一副非常标准的欧洲人的面孔,如果和好看作比较的话,自己的“标准面孔”可以说是十分不英俊了。

“天知道那群家伙闲着连外貌的成长都更改了一下,从‘那地方’走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过分,”他摸了摸自己长满胡茬的下巴,想着被称为“寒冬墓地”的人体冷冻胶囊陈列中枢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们,不禁自我悲叹着:“以后我可怎么办呀。”不过一想到那个地方每天都要抬出来的那些冰冷的裹尸袋,也许当初自己的选择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汗戈是个实用主义者,如果拿外貌和生命让他作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死死摁着天枰上盛有生命的那一端。

我讨厌把骰子推给别人,天知道哪个家伙会不会看我不顺眼就让我跟这个糟糕的世界来一场永别….或者,自己的运气史无前例地让自己抽中了头奖也说不定。

“滴。”终端默认的提示音打断了有关于外貌的胡思乱想,将汗戈拉回到现实里。

“滴。”“滴。”“滴。”“滴。”

汗戈看了一眼身旁正在进行收尾部分的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有强迫症啊到底想保存几份。”

“移动储存一份,腕部终端机一份,主硬盘一份,备用硬盘一份。”涛一边淡然的回答着,一边熟练的进行着备份移动的流程,对于数据保存的谨慎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汗戈则是一脸受不了的模样伸了伸懒腰。

“啊….对了,刚才你说这是信件,你想寄给谁?”

“寄给月亮啊。”涛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差点令汗戈被唾液呛死的话来。

后者双臂停在空中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身旁忙碌的他,但没过多久他似乎是得出了答案一样双手狠狠的拍在膝盖上:“这是你们亚洲人的玩笑么。”(想想也是,把信件寄给月亮什么的,亚洲人都喜欢用这种玩笑来拒绝回答么)

“抱歉不是。”涛把移动储存用的老式U盘轻轻地取出,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可是,寄信程序上,地址栏里,没有空格让你填写收信地址所在星球的吧。”汗戈发现丽缇丝一直以来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基地里曾经发生过因为一些荒谬的理由而自杀的惊人案例,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人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一些想法,甚至言语都与他人或者说这个糟糕至极的时代格格不入。

“那是突发性精神疾病,或者是直到最后都不想承认人类文明已经到了今天这个窘境的白痴们,”涛似乎看穿了汗戈的想法,但他没有急着与他说的那群白痴划清界线,而是把终端放置在一旁,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自己的军服,确认自身着装在作为一名安全部队军官该有的最低限度之上后,用平静的语气缓缓地说着:“我早就打心底里明白人类过往的辉煌已经是历史了。”

(是的,他说过了,很浅显的陈述了一个道理,人类,正行走在灭绝的单行道上)(“我们呀很可能是人类在这条看不见希望的道路上最后的脚印呢。”)

“那还是存进伊甸系统里比较好….”汗戈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但他没有下意识地去拍拍身上的衣物,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身所处的第二黎明基地内十分干净的环境。“伊甸的数据就藏在月球里,这可是直接发到月球先生餐桌上哦。”

伊甸系统吗….当年他就挺不喜欢这个系统的呢。涛没有立刻答复汗戈的提议。伊甸系统是作为记载人类文明而存在的大型设备,承担着人类被灭绝后向后来的生命或者其它的外星生物陈述人类存在的证明和曾经辉煌的轨迹这种使命的最终手段,代表着人类最后的骄傲,一个略微有些悲壮的系统,名副其实的——“人类遗言”。

“我不喜欢这个系统。”涛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这种好像已经放弃了抵抗对于病危通知书只想到悲剧结局的做法我实在不能苟同。”

“你之前也说过吧,已经知道人类的辉煌已经是历史了….”

“但是我们还没输。”没有任何道理,他告诉自己的话就是如此坚定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仿佛他的坚强也扎根在自己所听到的这些话语里….

(“我们….”)

“我们….”

“还没输!”(“还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