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尤恩赶到放粮的街头时,已经集中了相当数量的人,乞丐流浪者们被管理秩序的边塞军们划成了几条队伍排队洗手,周围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嘿!那可是我们要喝的水,你们怎么能拿来给这些下贱的乞丐洗手呢!”“就是就是,弄脏了该怎么办?”

尤恩无视了围观群众的怨言,走到了广场中心去。可以看出将士做事的效率极其之高,就这么一会儿就把他交代的事全部做好了,就等着第一批食物出炉了。尤恩还特意在人群里寻找了下中午的那对祖孙,可并没有发现。

一位军官踏下马来到尤恩跟前,行了个简单的见面礼:“公子,子墨右将听说您要赈济饥民,怕您准备的麦粉不够,让我来带些军中闲置的麦粉跟您换下粮食。您同意的话我就挑几车拖回去了。”

“嗯,替我向子墨右将道声谢。我看看你带了多少过来……”尤恩脸色缓和了些,他能拿来直接吃的麦粉真不多,毕竟这批粮食是他为冬天准备的最后保障。

广场上出现了一些骚动,围观者们开始向流浪者的人堆里投掷一些垃圾和土块,将士们也受到了误伤。

尤恩推开人群,径直走到最外围,大喊一句“散开!”。然而围观者显然并不怎么愿意罢休。尤恩熟练地掏出了他的口罩带上,拿出了他的魔力瓶,再摸出一个灰色的四方小晶体。他将魔力溶液涂在自己的手心,然后猛地用灰色小晶体一擦,蔚蓝色的魔力像雨一样洒向群众。后者哭喊着就跑了。

看着己方的将士们也捂着口鼻惊恐地看着自己,尤恩开心地笑道:“没事不用担心,我是吓唬他们的。我这魔力是很稳定的,吸入少量反而对身体有益。”说着尤恩还摘下口罩作势闻了一下手掌。

然而骚乱很快又出现了,第一炉的食物已经陆续做好了。对浓郁的香味忍耐到极致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往前凑,人潮涌动着,挥赶着手肢伸向空中,挤凸出充斥渴望的浑噩脸庞。哀嚎着堆叠着,无视了尤恩的喊叫,狂热的氛围感染了每一个人,他们由内向外,化为了饥饿的象征,正是像恶鬼一般纯粹,因欲望而染疯,因同化而入狂,让人感觉窥见了地狱的边缘。

“一二!”将士们最终举着盾牌怒吼着将人潮推了回去,哭喊声此起彼伏。

“咚!”即使是木质的轻盾,被将士们同时杵在地上,也能发出骇人的巨响,大地都震颤了。人群也因此瞬间安静了下来。尤恩看着被杵出小坑的道路,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头。

尤恩跨步走向前去,他还留着一点心悸,要不是边防军们训练有素,刚才的暴动就不可挽回了。他看着人群里难以分辨的无助无神悲苦的脸庞,他知道今天自己又天真欠考虑了。

“你们这群连最低级的奴隶都不如的乞丐给我听着!今天我在这里放粮,并不是发善心,而是我没有那么多人的人手来给你们收尸,但我又不希望我的城市里出现一地的饿尸。所以今天我在这给你们一点吃的,只是保证你们不会马上饿死,谁也别想吃饱,也不可能吃饱!每个人的份都是固定的,拿了吃的了就滚,否则被我发现了重复领食物的话,我也不介意麻烦一点把他丢进冰冷的白河里面去喂鱼人!我也不建议你们带走食物,出了这个街口,我也不会……谁都不会保证你们的食物!最后,我以丹杜王国北国境大公爵尤修恩之子的名义向你们保证,每个人都会获得一份食物!都听明白了吗?那么从老人妇女和孩子先开始,没有被选中的人暂时呆在原定不要动!”

尤恩说完了之后,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人群总算被合理的分散开来了,食物也陆陆续续的发送到人们手里。

一位士兵站着无聊碰了碰旁边的同伴。“干嘛啊。”

“嘿,你别看公子平时娘娘腔娇声娇气的,训起人来还像模像样的,特别是骂起人来,感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另一个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哇,公子最讨厌别人说他娘娘腔了。你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

“没事没事,贵族嘛,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我是夸咱们公子呢。我就担心公子太礼貌太软弱了以后可没法管这么大个北国,不过刚刚骂人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像汉将军?虽然话还说的不怎么流利,多说说估计就好了。”

“你这么说是有点像,公子这么年轻能大方地说出来已经不错了,你在他这个年龄连枪都拿不动呢。还有,什么咱们公子,公子什么时候成咱们汉军这边的了?”

“诶!那次可是两百里的急行军啊,你不也累得像条狗似的……嘿嘿,一样一样,公子哪边都一样。”

一切缓缓运行之后,尤恩得到了一会儿的休息,他默然看着一位老人领过食物后一口也没吃,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怀里。突然,又一阵嘈杂传进了耳里。尤恩眼睛一闭一睁,扭头看去,几个黑点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人群之中,接着就是几声惨叫。而远处,一群愤怒的人们还在继续咒骂着,手里头攥着石子和碎渣。将士们还好,这种程度的投掷物都能轻易躲开,但砸在可怜的流浪者们身上就是头破血流了。

“尤恩公子,请快离开这里,小心被砸伤了!”一位军官将尤恩护在了身后。

“你们带弓了吗!”尤恩问他。

军官一愣,“没有,事出突然,我们只把一些必需的材料和物资带过来,武器就没有带齐了……”

尤恩不听他说完,挤到了士兵们的前面去,别人拉住他,他还骂人家。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尤恩气势汹汹地向暴乱的人群走去,“在你们面前的是守护王国边疆的士兵和无辜的饥民,还有我,北国公爵的独子!你们未来的领主!还不停下!”

人群明显动摇了,半举着手环顾左右,一个青年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迎向尤恩说道:“你这个小畜生,砸的就是你!”

那人下半句还没吐出口,就被铮然的剑鸣给打断了。

“竟敢对公子无礼!”其他人提出建议,“割了他的舌头喂鱼!”

尤恩也被吓到了,呼了口气摇手道:“无妨无妨。”再转过头来,人群跑了。

“回去吧回去吧。”尤恩对着几个满脸杀气的将士挥手道,他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点东西。

一个突兀的声音又在众人耳朵里响了了起来。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呢,大白天的怎么见着了乌云?原来是边防的野兵来了啊,怎么着,真当北国是自己家了啊,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告诉你,小平民们怕你们,老子可不怕,识相点哪来的滚回哪去!”

一个穿着银色晃眼盔甲,头戴三支羽帽,脚踩牛皮印花大靴,骑着银甲骏马的骑士模样的人从旁踱了过来,然后他慢慢的他才看见了冷眼看着他的尤恩,尤恩是有点矮。

哐当,骑士从马上摔了下来,头盔给摔歪了,他也不扶,直接取了下来,露出一个有点憔悴和秃顶的北国中年汉子。

“浓夕骑士商咸见……见过尤恩公子,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恕罪。”骑士一路小跑到尤恩跟前,毫不含糊的跪下,一边颤抖着一边露出便秘一样的表情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尤恩直接问他,也不让他起身。

“是,属下听闻有人在街头闹事,特来查明情况。不知原来是公子在此,我……”

“那现在查明了吗?”

骑士一惊,本来稍稍抬起的头猛地又沉了下去,几乎要贴在地上了。“查明了,此处毫无问题,纯属恶人杜撰,等属下回去一定严……”

“起来吧!”骑士如蒙大赦,低着头颤巍巍的站起来,快速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你来的也好,一些不明真相的平民聚集闹事,妨碍我这发粮的事了,你去找点人手来给他们解释一下,能办好吧?”

骑士一阵宣誓和马屁,灰溜溜地爬上马,马可不认人,搞不懂主人为何对这个弱小的矮个子毕恭毕敬,呼刺刺地打着响鼻。吓得骑士对着马的眼就是一拳,马儿一声惨叫,差点把骑士给摔下地来。

闹剧结束,大家笑着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尤恩心里也好笑,又暗暗佩服,又有些不解——为啥骑士今天对自己这么尊敬甚至是惧怕?

“是的老人家,这里可以领食物,不用抢,军哥哥们也不会打你的,您看我一个小孩子我还骗你不成。”尤恩耐心地劝着一位固执的老人,让他放弃捡别人吃漏下来的残渣吃。

“少爷少爷,我们回来了。”

“老人家您就跟着这位军哥哥去吧,他会带你去领食物的。”尤恩回头一看,自己的护卫岚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们已经跑遍全城了,粮食果然还是不够,要是没有边防军的诸位在一起,我大概都会被他们生吃了。”岚捂着自己的心脏绘声绘色地说。

“但也有一个好消息!”岚脸色一换,卖起关子。

“说啊。”尤恩有点小不耐烦,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城东的集市也有人在发放粮食,好家伙,放的还不少呢。没想到城里还有一位贵族跟少爷一样好心肠啊,好多人都去那边了。”

“贵族可不会这么大方,应该是哪位大商人家做的。”尤恩捏着下巴想了会儿,“走,我要亲自去感谢下那边的主人。”

“怎么会,商人可都是惟利是图的主,他们掏钱比掏命还难……好嘞,咱们现在就走?……诶,您怎么又下去了?”

“杨森营长,帮我准备一些粮食和佐料放在一个马车上。岚,麻烦你再跑一趟,把东西运过去,问问人家还有没有什么缺的,顺便替我问候下那家主人。”

尤恩又一琢磨,今天这事是干的真的糟糕,两边都放粮有的人能吃饱有的人可能啥的吃不到。

“杨森营长,差不多了让将士们休息吧。今天谢谢你们了,没什么好谢的。公爵府里有很多从扣下来的的走私软烟草,我等会派人送一箱给你们……我不是送给你一个人的,大家都辛苦了,你不要反正我送过去,被谁压下了跑去哪了不关我的事。”

等到岚回来时,马车上带回来的东西比带过去的时候还要多,东西也多种多样,甚至连时令蔬菜都有。怎么分配尤恩犯了难,一边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边还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尤恩伸手一挥——

“拖回去,今天公爵府晚上就吃这些!”

尤恩觉得自己大概被饥民们恨死了,一路上人群一直跟着他们,尤恩实在拒绝不过来了只好含糊着说下次下次明天后天。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交代好汉斯将军一回到城里马上告诉自己,尤恩又发现有一件事想不通,另外那些放粮的家伙没有自己一样的军队,是怎么管理好放粮的队伍的?

“今天怎么这么老实?”芙铃一边帮尤恩换着衣服一边说。

“啊!”尤恩突然顿悟,把芙铃看得一愣。然后尤恩回过神来又发现芙铃正在给自己换衣服,扭到一边,“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别动,都快弄好了。”芙铃一把把他抓住。

尤恩仰着脸一副任人宰割样,肢体间的触碰让他很不适,他只好想些别的。又回顾了一遍刚刚想明白的事,原来刚刚那个骑士那么害怕他,是因为浓夕高层里都知道父亲身体要完,恐怕那个家伙消息更灵通,自己马上就是他们的新领主,不好好巴结可不行啊。

尤恩嘴角刚要露出笑意就戛然而止,身子往前挺了一下,眼神一飘,嘴颊一鼓,眼睛又一闭,用鼻子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芙铃倾在他的耳边说。

“太紧了!”尤恩嫌弃地把头拧到一边。哪里不舒服,你这样贴着我我不舒服!尤恩暗暗恨道,没敢说出来。好好想想啊尤恩你是为了躲开谁才住在工厂里的啊!今天的失误是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好了吗?”芙铃又温柔地把束腰松了松。

后者准备撒丫子了,就等女仆放手。

“那个……今天中午,谢谢你了。”芙铃轻声说道。

“没什么……”算你还有良心。

“我……”芙铃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气氛变得沉默了。她无言地帮尤恩整理好最后的衣角,尤恩也乖乖地让她摆弄。

弄好之后,尤恩抖了一下,反正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又把衣服拽了两下,这才走到旁边,掏起旧衣服里的东西来。口罩匕首魔力瓶魔导石,尤恩觉得有点过分安静了,今天芙铃怎么看到这些一句话也不说的?稍稍扭头,瞥见了女仆挣扎痛苦的眼神。

“你是我的女仆吧,只要你对我服务到位,我保证你的安全这是当然的吧。别想那么多了,你是我的女仆吧。”还有一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吧,尤恩打算再看看她的脸色再说。

女仆突然眉头一横,坚定的眼神驱散了迷茫,好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小恩……”她呼唤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像平时那样。

“嗯?”干嘛?

“我从小就教育你要讲礼貌的吧,女仆女仆是这么叫的吗?我们说好了要叫芙铃姐姐的吧?”女仆凶气逼人。

“为什么啦!?”尤恩窘迫地躲开,自己是很久没叫过姐姐了所以很心虚,但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