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请求众神侧耳倾听”

“你没有夺去生命的权力”

“生命的存在就是万物的选择”

尤恩轻声地哼唱着精灵的古老歌谣,这是他献给自己父亲的葬歌。

大厅里有人在低声抽泣,尤恩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悲伤,自家父亲可不是待人和善那一类的。仆人们低着头偷眼看尤恩的脸色,就算尤恩脾气再怎么好也该生气了。

“给我安静!”

在确定了府上所有仆人工匠都被监视起来了之后,尤恩走进看守女仆长的单间里。对女仆长的调查已经初步完成,她自述什么也不知道。守卫打开门恭敬地退了出去,女仆长垂着自己乌黑秀丽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芙铃姐?”尤恩呼唤着她的名字,“你没事吧。没关系了,大家都知道领主的死跟你没关系的,大家相信你,我也相信你。要是谁敢因为这事找芙铃姐的麻烦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说着尤恩还附送了一个微笑,芙铃粘着泪水的大眼睛眨了眨,精致的面容显然哭过了,双颊和耳朵都是红扑扑的,像个小动物一样可怜地看着他。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尤恩不由地心动了下,又马上把这丝悸动压了下去。尤恩向芙铃伸出了手,“走吧,没事了,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芙铃轻轻地嗯了一声,抹了抹眼泪,乖乖地牵住了尤恩的手,她的手冰凉而又柔软,能感觉到一丝颤抖。尤恩紧紧地握住了它,想起来很久没有牵过这双手了,不知不觉自己的手已经能够紧紧地握住它了。

芙铃有些恼怒地看着尤恩,让人不由得注视她鼓鼓的脸颊和鲜润的嘴唇,这可比她平时生气的样子要好看多了。

尤恩挪回了目光,“现在我能够握紧你的手了呢。”

本来还想着补充说明下以前自己的手可没这么大,但是这种完全压制女仆长的感觉真是不错啊,才不是因为尤恩察觉到了气氛有点糟糕呢。

有点说过了,不过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尤恩抓紧那支一直找机会摆脱的手,可不会放开的哦。

“会被人看见的……”

忍无可忍的女仆长软弱地向少年求饶,柔弱的声音听得少年一阵荡漾,就是要被人看见为止啊。

压下内心的激动之后,尤恩感到一点安心,果然父亲的死跟女仆长是没关系的吧,就算有,那从十年前潜伏到现在完全没有暴露也太过可怕了。不过就算有,那自己更应该谢谢她啊。作为回应,少年把女仆的手抓得更紧了。

“以前你不就一直这样牵着我的手吗?”

反正都是为了防止对方乱跑,没啥区别,少年暗自想着,而没有注意到女孩脸上的挣扎。

初步的尸检和现场排查都没有发现他杀的依据,可话说这房间里的酒气也太重了,混合着血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尤恩拿起桌上的酒瓶,不小心把飘散的酒气吸到了鼻子里,简直像一团火从鼻腔里烧了起来。他这是真的寻死啊,事到如今尤恩居然发不出什么感叹了。可恶,就这样把一堆烂摊子交给我?!除了还好好留下领主象征的印章文件赐剑给管家保存,你还留下了什么?一个亏空的公爵府,贫瘠的土地,寒苦的农民,破旧的城镇,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

汉斯那家伙又还没有回城里,他应该会支持自己吧,要是在这时候刁难自己可就完了,自己在汉斯的面前从来没有半点优势……不如说被父亲教训一个上午也比面对汉斯一会儿要容易。深深的无力感。

看着地上的血迹,尤恩的忍耐度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既然检查过了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这里又脏又乱,真是一个适合他的死亡之地。尤恩突然在意起了地上的几本书,那是几本精灵语的书籍。尤恩冒出了一点疑惑,自己的父亲这么喜欢精灵和书,就算生气了砸东西他也没乱扔过书,像这样乱丢而且专丢精灵语的书可真是稀奇。

“森林之外,外典,黑魔术起源,人类王国杂记,古代遗迹和祭祀,大地之歌。”父亲乱丢这些书干嘛,尤恩把它们一本一本地从书桌下捡起来,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小玩意儿,长方形的轮廓,有一些凹痕,黑不溜秋的,看起来跟书桌倒是一个颜色。尤恩在地面上找了找,一无所获后看向了书桌的里面,发现了一个吊起来的指环,他套进手指拉了拉,能拉动。

“管家,管家?你们有好好检查过书房吗?不,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想知道现场有没有被破坏过。没有就好,带点人看守下着附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进来,明白吗?”

那么,好的。父亲,让我看看你还给我留下了什么吧,让我猜猜。尤恩把指环拉到了尽头,一个暗道在书柜后打开。是一个藏着金银财宝的地窖呢,还是一个通往你情妇那里的密道。暗道里有微弱的光亮,一些魔石发出了它们。是一个布满稀奇古怪收藏品的密室呢,还是一个触碰邪恶禁忌的人体实验室。通道的岩壁上布满了蛛网,台阶上也落满了很多灰尘,脚印也很单一,看起来不像是有陷阱的样子。是一个藏满白骨腐尸的罪恶填埋厂,还是一个挤满各种奴隶的欲望之都。

地下寒冷又潮湿,沉郁的腐臭味和通道顶端渗的滴水让少年难以适应,这里大概是以往公爵修建的密道,周围的密室看起来古老又肮脏,贵族的私人密室用途无非是那么几种,少年对自己踏上这样的地方无比的厌恶。但是奇怪的是,密室都被石土填起来了,没法看见里面的构造。当然少年对这些以往贵族的密室毫无兴趣,他只在意最里面的那扇门里有什么。

尤恩走到尽头的看起来像是铁做的大门面前,找到一行精灵语写出来的留言。

或者,一个美丽的精灵?

“把魔力先后输入到老鹰和门环里就能打开大门。”作为你没钱没势的儿子,我可非常期望你在这后面藏的是值钱的玩意儿啊,可别让我失望啊。

尤恩掏出一个蓝色荧光的小瓶,这是一种剧毒的溶剂,它溶解了一部分的天然魔力,希望有用吧。咔嚓一声脆响在幽闭的密道里格外清晰,看来是能行。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父亲……

在又一次确定门里面没啥可疑的动静之后,尤恩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然后……星光泛滥!

冰蓝的光点如潮水一般从门缝中涌出,少年的反应非常的迅速,他立即掩上门,闭上眼睛捂上口鼻扭过头去。能感到冰凉的风扑在了脸上,像是水一样的触感。尤恩的反应非常及时,没有一点风流进了他的呼吸系统,这种星光光潮一样的魔力之风仅仅是吹过了他的皮肤,而皮肤对于魔力的缓冲能力要比人体体内的粘膜好太多了,所以尤恩基本上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这点小变故并不能阻碍尤恩的行动,他从怀里摸出自己在工厂用的口罩戴上去,这种口罩能够有效地过滤空气中的魔力尘埃,沾染魔力的尘埃对大部分的物种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虽然它们看起来十分的漂亮。

是的,这样的小变故无法阻止尤恩的行动,但是拉住门的手缺变得沉重起来了。尤恩产生了一个让他恐慌的想法,如果十几年来父亲每每找不到人都是躲在门后这个充斥着大量魔力的地方的话,那他那虚弱的身体也许并不是因为纵欲过度,也不是因为服用大量的药石,而是吸入了过量的魔力而导致的机体衰竭。而另一个可怕的猜想是,如果父亲一直以来都待在这样的环境中的话,那他就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生命。今天的事情本来所有人都认为是个意外,但是如果父亲真的待在一个充满着魔力的房间的话,他能活到现在只能是他的幸运……

少年一直以为他看透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丑陋的公爵,脾气古怪为人刻薄自以为是孤僻偏执,他活着的一天就是一天啃食着领民血肉的猪豚。他没有部下没有同道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亲人,所有的人都讨厌他憎恨他……现在,可能真的是所有人都憎恨他了。

冷静了一会儿,尤恩还是推开了门,不如他所愿的,如漫天星辰一般的魔力尘埃卷动着向他袭来。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如水一般的触感,尤恩心里说不出滋味。他推开的是一扇密门,进入的是一场长达十余年的谋杀。

当人被注视时,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魔力潮会在门关闭切断与外界的沟通之后平静下来,这时稳定的魔力在短时间内对人体是无害的,尤恩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立即找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如翡翠一般碧绿的眼睛,透露着不安和慌张,牵扯着束缚的链条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尤恩才敢看她的其他地方,像是得到了自己的允许,顺应了自己的欲望,就好像顺理成章一样,可以看下一个部分了,尤恩相信自己对于欲望是诚实的,尤其是一副完美的白羊一般的肉体横亘在他的眼前的时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最后少年的羞涩还是压过了欲望,扭头看向了别处,但地上那具肉体具有的尖尖的细长耳朵和隆起的肚子还是被少年看进眼里了。

尤恩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里作为密室来说非常明亮,现在正看着的左边是一排书柜,上面摆着些古朴的卷轴和灰暗皮套的书籍,有一个带着火炉的书桌,书桌上摆着些东西。但是看向其他的地方,这里简直可以当作开采魔力原矿的矿场了,荧光植物和魔力结晶布满了岩壁天花板和湖底……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泊,蔚蓝色的通透的湖水充斥着魔力,仔细看地上的魔力结晶并不是天然的,色彩搭配得十分均匀,不会多一份幽冷也不会多一份艳丽,像是被某个人均匀的摆放在了这里。

尤恩还在震惊与这奇妙的景色,链条拉扯间的哗声拉回了他的意识。尤恩下意识地扭头,接触到炫目的肉色之后又慌张地拧了回来。少年闭着眼睛又问了一次:“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回复他的只有链条的摩擦和水滴撞击水面的回响,尤恩又问她:“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这一次他用上了通用精灵语。

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复,少年脑里回转了数十个推测,最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睁眼看去。精灵奴隶此刻已经退到了墙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春光也因此收敛,这让少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失望。尤恩这时才注意到了精灵身下的魔法阵,一眼看过去有点古代魔导的样子,但是看不出来是干嘛的。

难道是拿来催淫的?尤恩毫不介意用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他的父亲。精灵碧绿无神的眼睛里透出了不安和害怕,感觉八成是被自己父亲玩傻了……哈哈哈,尤恩又咧开了嘴,看看这昏暗暧昧的气氛啊,这冰冷的铁链和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独一无二的白羊!多么的肮脏多么的丑陋啊!父亲,原本以为我们俩至少审美观还算是一致的,你这是让我看到了多么丑陋的东西啊,真是适合你啊……但是看着她怎么都不像是肥胖的小腹,尤恩头中一个让他感到害怕的想法越来越大徘徊不去……

精灵在扭动间一不小心走了光,吓得尤恩赶紧非礼勿视,更不用说本来这扭动就足以把一个青春少年给撩傻了。尤恩深吸一口充满着魔力尘埃的毒气,吐出来,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正常的人体躯干,本来就只敢拿半只眼睛去偷看,现在根本不敢再去看了。

少年逃也似的走到了父亲的书桌前,除开一些乱七八糟的炼金装置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羊皮书和纸笔,让尤恩惊奇的是,书桌上居然摆着一张皮制的世界地图,光线不怎么好,只能辨认出地名全部是用精灵语标注的。仔细看下,找到了北国的位置……这不是超大的一张地图吗,居然连兽族的地方和森林都有必要的标注,这么详细的山川地理的描述,父亲从哪弄来的?不会是从莉莉老师那弄来的吧,字迹挺像的……说起来父亲把莉莉老师赶走让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啊,莉莉的知识自己才学到了百分之一……十分之一,自己从哪再去找一个累计了千年岁月的精灵老师啊。谁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给自己。

尤恩看着地图越来越来气。地图不错,归我了,就这样尤恩宣誓了地图的新主权。

尤恩继续鼓捣着父亲留下的各种东西,多数都看不懂用途和来历,尤恩像是在旧摊上淘宝一样……如果这地方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不行,实在是在意的不行……怎么办啊,莉莉也联系不上,要不然让她帮忙带回森林多好,这我可怎么处理啊……一边满脑子浆糊,一边尤恩发现了一张父亲留给自己的书信。

未来的公爵大人。这是书信上第一句话,用精灵语写的,很有父亲的风格。尤恩继续往下面读。

当你发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即使我现在还躺在哪张床上的话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医生可以治疗我的病。就像你在这里看见的一样,魔力已经侵蚀透了我的身体,肺部被魔力侵蚀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希望你以后能注意这点。莉莉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划掉)。你一定想问后面的那个疯精灵是谁吧,显然,她是我的奴隶。但也是你的亲弟弟或者亲妹妹的母亲!来做一场交易吧,我把你想要的公爵之位给你,而你替我照顾这个疯精灵和养育你的兄妹!

我的天呐……事实摆在尤恩的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他直直地盯着精灵,眼睛里再没有半分欲望和羞涩,那隆起的小腹才是父亲真正藏在这间密室里留给他的东西……

北国的公爵公子尤恩,在他十四岁那年,作为公爵的唯一继承人,继承了过世的父亲的爵位。并且在那一年里,有了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