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祁空上谈天文,下谈地理,再谈伦理道德,琼宇一脸万念俱焚,只恨不得立刻从这一层楼跳下去,了结了自己才好。

“停停停……”终于忍无可忍,他打断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总不可能都傍晚了,还无聊到约饭,然后便是在这谈论哲学吧?

“……你怎么看我和莫吾?”饶了一大圈的祁空终于绕到了正路上,艰难开口,“虽并不介意世人如何看待,但我觉得那个,就是那个、这个,嗯……你懂我意思吧?”

琼宇听得他前言不搭后语,但也点了点头,一脸正色道:“我懂,我当然懂,不就是你们兄妹相爱么……唔唔!”

话止于祁空伸手捂住他嘴的动作下,后才收回了手,准备倒酒时,酒杯被琼宇拿走了。

他托腮看着他,突然又道:“虽不介意世人,但你在介意朋友怎么看,是么?”

祁空不由地惊奇,楞楞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友人……他想表达的,的确就是友人所说的这个意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竟是被他一语破的。

半晌,他夺回来杯子,斟满后一口饮尽,再边倒边说道:“你想多了,我和她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我自己都不理解……但是我们遵从血液的安排。”

深知友人的口是心非,琼宇也不再道破什么,低头戳着盘子里的料理,但其实也并无心吃什么,想了想,眉头便皱起,这才抬头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总得有个理由,让他愿意主动约自己谈话的,而自己也该有一个不枉此行的理由。

祁空终于停杯,抬头看向他,眯了眯眼,幽幽开口:“你可曾有忘记过什么?亦或者……”

顿了顿,他凑近了琼宇些许,压低声音,缓缓再道,“你让我们忘记了什么?”

那赤发的君王,让他不联系起夏寥都难。

红发的少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神神秘秘的事,听得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顿时只觉得火冒三丈,克制住揍他的冲动后,长舒一口气,冷漠道:“是啊,你以前答应将祁天嫁给我,后来我让你忘记了。”

祁空刚喝进口的酒因为这一句全都喷了出来,挤出一个恶寒的笑,咬牙道:“诶呀……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小妹妹,现在跟作为兄长的我做这种暗示。”

琼宇也笑,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话,接了这话:“那兄长大人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下呢?”

祁空笑着将右手边的那瓶酒推了过去,语气尽显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怀好意:“你若能喝完我的酒,自是没问题的。”

紧着打了个响指,看向后方,示意站在不远处的侍者过来。琼宇正想着这大少爷会怎么做,便听到他对那人道:“二十瓶Spirytus96……”

“??”琼宇式惊恐,连忙唤道,“兄长大人?”

“哈哈哈我开个玩笑。”祁空将头偏了回来,又露出一笑,跟先前笑得让人胆寒并不一样,这个微笑是尽显友好。

然后他就是露着这样一个好不无邪的笑,恶狠狠道,“你做梦去吧。”

……哦。

红发的少年起身一拳打在猝不及防的祁空脸部中央,留了个背影,紧接着消失在门口。

“诶脾气真差。”祁空喃喃着,揉了揉鼻子,回头看着侍者,准备结单,于是他便看到那个礼貌规矩的侍者一闪而过的满脸笑意,那眼睛里仿佛写着两个大字——活该。

……???

当然那只有一瞬间,立刻他便走了过来,微微颔首,微笑道:“陈少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有的,我要让你丢饭碗。

“没有,只是这一餐算在刚刚那个人身上,那个人你认识吧?对,就是夏寥之宇的人。”他尽显无赖道,“相信我,他俱乐部的人待会就会过来的,是不是很照顾到你们的生意?”

说罢便起身离去,侍者也不敢拦,只得目送那无赖少爷走向门口,倒是突然间,从里头跑出来一个人,忙不迭地叫住他,喊道:“少爷,慢着!”

侍者立刻弯腰,对那略显慌乱突然出现的人道:“实在抱歉,经理。”

那经理也不理,径直走过了他,便对已经停步转身的祁空道:“少爷,您父亲早些日子光顾过我这,交代过我,若是见到您,向您转达一句话。”

祁空挑眉,略有兴趣,问道:“何事?”

“‘有时间回来见见我们’,这便是原话了。”经理带着招牌式的浅笑,“董事长和夫人是想您了,我知道不需要我说,少爷也明白怎么做的。”

祁空点头,鞠躬以示谢意,便转身离去。

出了餐厅那一层楼,见到的便是下方街道的繁华,以及整个城市的昌盛了。

出大楼走过几个弯后,人群才逐渐密集起来,祁空轻叹一声,心情有点复杂。

刚刚那个地方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消费起的。

双亲早在人界就有的身份,便是父亲陈氏,母亲祁姓了,此刻为止他们还尚未回想起魔界之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所以即算是何惟也并不知道,他在人界的双亲,也即是魔界的双亲。

那略有沉重的一系列事,虽已成过往云烟,但根还是稳稳扎在他们心里的。

祁空不在意,莫吾也已可不谈,但双亲的想法,他已经至少百年没有探求过了。

水牢他呆了百年,在他受刑期间,恶魔再一次出渊,被君王……或者说是,旧王,被旧王降服后,他自己也跟着破亡的魔界逝去了,新王即刻继位,自己尚且还未想起究竟发生什么,而再一次杀性的苏醒,便已是昨日了。

自魔界那一次自己焚烧剩余半片外林后,与父亲有过一时的接触,直到经历百年水牢,恶魔第二次出渊毁灭魔界,他都没有再跟双亲见面。但那之后,便有了人身,自是有过不少与双亲接触,当然都只是表象。

在各自都有着魔界记忆的状态下,与双亲见面,才可以清楚知道他们的想法,而不是只有一方想起来。

说到底,就是这种状况下,再次见面双亲后,可能自己会有不一样的心境了。

而琼宇总觉得,不管走到哪,都被什么人的眼睛注视着,监视着,可是他又找不到源头,不由地咂舌一声,自然而然融入人群,慢腾腾地走着。

回想着自己在大陆并未得罪什么人,即算有人要害自己,应该也还在德国。实在是不太清楚会是什么人跟着自己,他有点烦闷,加之时间也不早,便决定径直回去。

只是在回小区的途中,看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走在前方,竟也是进到了小区里。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原来有校友是跟自己同一个小区的吗?

这么想着的他,在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询问保安这么一回事了。

“尹家的大小姐,少爷居然不认识吗?”那保安持着警棍,手搭在窗台上看着外方的琼宇,唠叨道,“少爷您也不想想,能像您这样住进这个小区的都是些什么人,到底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啊!”

“……她是最近才搬来的吗?”琼宇又不由地问着,话说出口后似是想起来什么,急忙又解释道,“啊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之前好像从没有碰见过她。”

“就是最近才搬来的,我还以为那天谁的搬家公司呢,直到看见登记上的名字,尹伊默,就这么三个字洋洋洒洒地写着……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尹家的大小姐么!”这略微上了年纪的保安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也不等人回话,便滔滔不绝又啧啧直叹道,“说起来啊,她也不是尹家亲生的,众所周知是小时候就将她领养,以做继承人培养。尹家好像跟哪里的外企有合作,还跟那边的人有婚约来着,将来都是像少爷您这样前途不可限量啊!……”

琼宇听他唠唠了半天,总算了解到了一些事……原来那以美貌闻名全校的少女,可能也并不是因为美貌,也有可能是因为背景。

随便应付了他几句,便走进小区,琼宇托着下颚若有所思着……若是如此,还是校友的关系,要不要去跟她打个招呼,不然碰到了再道好巧,也实在有点做作了。

这么想着的他,便在第二天早上又碰见昨晚那个熟悉身影的本尊了。

少女长发乌黑,头顶部分发丝扎起,跟随垂落在左肩,右边碎发搭在耳后,有一小搓发丝编成一个细小辫子藏于发中,若隐若现。

她盯着琼宇看了半晌,才将背包甩在右肩上,走上前来,挑眉道:“哟,这不是学长嘛,难得见到本尊。”

“……学妹早。”话到了嘴边,琼宇反而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了,便化为一声简短的问候。

“诶……说着早,学长真的知道我的名字吗?”少女凑近他,似有逼问的气势,“装作认识,实则不认识,还不询问女孩子的名字,可是一点也不礼貌呢。”

琼宇牵起嘴角,回视她,微微一笑道:“尹伊默,我认识。”

少女不由地张开口,惊叹声刚准备发出,便被她吞了回去,再开口时,独属于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看来是我误会学长了,在这里先道个歉……司机到了,改天再赔罪吧,学长再见。”

琼宇目送少女走上车,远去后,才长舒一口气,心想还好昨晚问清楚了名字,不然这种情况他真的不太擅长应付。

祁空一拉开教室门,便刚好看到琼宇站在外方,手还停在半空中,正是一副准备推门而入的样子。

“我鼻子疼。”他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道,“你昨天把我鼻子打塌了。”

琼宇直接无视他,从旁边走了进来。见此,祁空转过身来,继续看着他,笑道,“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也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琼宇知道他并非说鼻子,而是昨天晚餐时聊到祁天的那一事,自己确实也是在开玩笑,但绝非因祁空的玩笑而闹真……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很不正经,简直就像是自己的镜面一样的存在。

这么想着,琼宇停步,无声叹息,回头道:“你要是很无聊的话,小莫今天的课好像就在隔壁。”

“不不不,别吧。”祁空摆手,走近一手搭上他的肩,精神突然萎靡,头也沉了下去,“我虽说了很露骨的话,但我内心绝对还是正在煎熬着的。”

琼宇一脸嫌弃,但也不好把这人推开,于是动了动肩膀,示意这人自己让开,但好像他并没有收到这个意思,反而抬头看着自己,楞楞地问道:“你是有颈椎病么?”

……

感受到了很多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琼宇立刻偏头,凑到祁空耳边,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从这一楼丢下去。”

祁空哈哈一笑,这才松开了手,挥手示意他要冷静,心情简直不要太好地坐在了长椅上。

琼宇憋了半晌,还是一如往常地坐到他身边,只是刻意隔了几尺。

“哈哈哈哈哈你干嘛,我有那么神经病吗?”祁空还在笑,甚至还有点吓着了后桌的同学,她们俱是一脸茫然,实在难见他开心成这个样子。

看着皱眉闭眼的琼宇,祁空总觉得他在默念什么,便又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夏寥你这家伙是信佛的吗?”

只听“蹦”和“咔嚓”的声音一并在下方响起——夏寥是起身了,祁空却是因为长椅的开裂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他仰视着琼宇,半晌才惊道:“你你你!”

琼宇挑眉,蹲下来与他平视,心情也终于好了一点,悠悠道:“我不信佛,我信我的怪脾气。”

不管何如,这个动静都有一点大了。虽然众所周知祁空与琼宇的关系本就有点闹腾,但这次显然有点不知轻重,直接让这两的长椅塌了……可见他们平时也有过多少次的手劈座椅,直到今天终于承受不住再多一掌,直接碎裂。

恰好这时,教授提着电脑从前门走了进来,到了讲台前,放下手中物品,手撑桌面宣告道:“今天测验。”

祁空刚一站起身,便听得那年轻教授如法官一锤定论般宣布这一消息,差点又摔在地上,手撑桌面,偏头轻声问道后方:“有提前说过这门课程今天要考试吗?”

琼宇不问自答:“有,那天你翘课了。”

后座的几位女生也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直让祁空皱紧眉头。有女生补话道:“社交软件上也有发通知的,以及外面还贴有通告。”

意思无误,就是告诉他,各种常人会发觉的通道都有发布这一消息,但是他似是不似常人,都完美避开了……真的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祁空扶额,无奈喃喃:“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坐后面去吧。”

琼宇点点头,二人便朝着后方走去。突然,教授在讲台前大声喝道:“站住!休想从后门出去!拦住他们!”

“……”

还不待再多走上阶梯一步,只见靠后门的那人一脚踢关门,而距离他们较近的两边坐着的人各自伸手,一边拉一个,将他们各自拽到了两边的座位上坐稳了。

“相信我,那个教授以前是教大三的,”拽着祁空的少年另一手还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对他道,“以严格出名,祁少爷我建议即算是你也别试图逃过考试。”

他现在只想翻白眼,看来就算现在发誓他不是想出去也没人信了。

而一瞥眼,对面琼宇那的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只是他好像并不想领情?

……被金发少女拽下的他似是精神还有点恍惚,二人凑得极近,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

那少女用外国语言跟他说了什么,祁空已经不用想也知道了,是夏寥本国的语言。只见他点点头,毫无压力地与其对话着,而后少女靠里挪了一个位,他也好整以暇地坐着了。

似是觉得他不会再挣扎,这边的少年才终于放开了祁空。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那少爷竟是开口问道:“考什么?政治经济吗?还是什么?”

能这么坦然接受,以及毫无脾气的大少爷可是真的少见了,少年回道:“概率论。”

于是大少爷当场就翻了个白眼。

测验过后的琼宇整个人都趴在了长桌上,差点睡着,直到被身旁的少女拍了拍肩膀,才直直坐起看向她,连忙起身对刚刚一事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少女柔声说着,不由地捂嘴轻笑出声,自然而然地便与之搭话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再回国?”

琼宇愣了那么一下,才反应过来:“最近还没有打算……我是夏寥,请问怎么称呼?”

“奥芙南,但若用中文来唤的话,你可以叫我……希。”少女思索了一会,才说出那个字,即刻又解释道,“Hoffnung……你知道的,我是他们的希望。”

琼宇表示理解,微笑着点了点头。只需一个名,就已深刻了解到父母对她寄予的永恒希望以及喜爱,便脱口而出道:“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就像你一样。”

“……厉害!”不知什么时候,祁空就站在了他身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夸赞出了声。

名为希的少女顺着声音望了过去,便见黑发的少年举起手,跟她打招呼,笑道,“你好啊,我叫……”

“姓Jungen名Gassen。”琼宇打断他,向着少女如此介绍着,又补了一句,“不用觉得奇怪,因为这是我刚给他取的名字。”

希略显茫然,但还是出于礼貌性的朝祁空点点头,便做认识了。而还不等他再说什么,琼宇便向着她鞠了一躬,然后拉着那个叫GassenJungen的少年离开了。

“考得如何?”一边问道,一边刚好走出阶梯教室,祁空又搭话,“考试越来越突然了,考金融工程的话我保证再突然也没所谓……哦对了,刚刚你连带着名字的那毫无防备地一夸真的厉害,服气服气!”

琼宇选择性地无视了他后面的话,沉声道:“反正过不了,准备复考。”

“……”被这一句话咽在喉间,祁空也接不上话,便转移了话题,“所以刚刚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琼宇就这样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说道,竟差点就让他信了。

又是一个语塞,祁空再次换了个话题:“下午你还有课么?现在找莫吾一起去吃个午餐?”

见他似是并不打算寻求那个词的真正意思,琼宇情不自禁地笑出一声,又立刻憋了回去,正经道:“没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