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上了回去的电车,在电车内耀眼的灯光下,窗外的景色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看见高塔上亮着的灯,以及小路上的街灯,剩下的,就是建筑朦胧的影子罢了。

刹那和宫城坐在靠门的位置上,宫城握住了刹那发抖的手。

“紧张么?”

“嗯,稍微……不过,已经不害怕了。”

与其说紧张,不如说是兴奋,为了最后的赎罪,为了做好最后的告别,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刹那事先联络了相泽,不过这趟电车里,只有刹那和宫城两人先过来。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刹那过去曾居住的小镇,为了卸下所有的重担,最后的最后,他有话和阳花说。

“呐,你知道么,羽岛君。”

“什么?”

“暑假快结束了,下个学期会有学园祭呢。”

“啊,说起来,差不多到了呢。”

宫城看向对面的窗户,那里映出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看上去有些生气的脸。

“总之,我也想去参加学园祭。不过,大家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以为我很不爽啊?”

“说起来,还真会。”

“好过分,你居然不否认。”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不满地撅起了嘴巴,但在刹那看来,只是在卖萌而已。

“那么,你想做些什么呢?”

“总之,我想以我们社团的名义做些什么。”

“是呢,这也是一种充分享受生活的好机会。”

“对啊,我可不想碌碌无为的度过,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服输。”

“跟着你一头干的话,一定会很有趣的。”

“嘿嘿嘿~”

和宫城聊天的时候,刹那想起了去年的学园祭,那时候的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参加什么社团,除了被学生会救济,帮忙干一些杂物以外,他没有去体育馆看演出,也没有参与班上的集体项目,连最后的篝火群舞会,他也只是躲在天台上滚来滚去,以此消磨时光。

如果他的世界没有宫城出现,他接下来的人生,或许就只会滚来滚去,消磨时间。

“到时候和相泽商量一下吧。”

“嗯~啊,小惠的话总觉得很适合cos兽娘装,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他们开心地笑着聊天,时不时吐槽一下,时不时惹宫城炸毛,一直以来的日常,被刹那所遗弃的日常,现在看来都显得普通,却也很珍贵。

刹那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这份珍贵的日常,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弄丢了。储存在内心的光芒,已经耀眼到无法忽视。

电车到站了,下了车后,沿着小路,经过一片花田,因为是夜里,时不时能听见野犬吠叫,一般来说,女孩子应该会胆怯地躲在男孩子怀里,紧紧抓着男孩子的衣服,表现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才是。但宫城可不是那样。

“快点啦。”

“等等……我怎么有点跟不上你的脚步,你是不是比以前走得更快了。”

习惯了配合宫城走路的步伐,现在反而是她走得很快,刹那一时没有适应过来,被宫城落在身后。

“宫城,这条路很窄,你小心点。还有啊,附近也有野狗出没……”

“笨蛋羽岛君,你觉得我是怕那种东西的人吗?”

“说的也是……”

根本没必要担心。不过,考虑到她本人的身体状况,刹那还是会忍不住皱起眉头操心。毕竟,一直以来这就是刹那的工作。

‘宫城检测机’一直在运转。

走到小路的尽头,翻上一个小山坡,虽然路程有点远,但宫城似乎一点都不累,途中服用了一瓶曾经给刹那服用过的营养液,然后精神饱满的往前走。

终于,走到山顶了。

裸秃秃的山顶上凉风肆意刮过,除了正中间的一个墓碑以外,没有任何装饰物,也不像是人会来的地方,更算不上欣赏的景点。

阳花的墓处在这个地方,也怪荒凉孤独的。

但,阳花喜欢阳光,这里是最先迎接晨曦的地方,比起周围满是喧嚣的地方,或是专门的墓园,阳花会更喜欢这个地方。

当初买墓地下葬的时候,就是刹那的父母安排的,而挑选的地方,就是刹那要求的。

如果不是再来一次,刹那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那个时候明明很痛苦,自己居然能够一瞬间想到那么远。

阳花喜欢阳光,虽然害怕黑暗,但更害怕的是茫茫人海。

只有一人的话,她能够尽情地思考,能够尽情地幻想他们两人的生活。

或许冥冥之中,是阳花在暗示刹那选择这里也说不定。

“羽岛君?”

“啊,抱歉……发了会小呆。”

刹那擦了擦鼻子,回应了宫城的呼唤后,走向墓碑。

终于到这个时候了。

“不要紧的,在结束以前,我都会待在这里。”

“嗯……虽然有点羞耻就是了。”

刹那走近阳花的坟墓,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沿路采摘的三色堇,虽然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只能开花而不能结果,但那也是阳花最喜欢的姿态。

他把三色堇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墓碑前,深吸一口冷气。

“那个啊,阳花。”

刹那是个无神论者,一切以科学为准,这样子的他,现在却无比期盼阳花能够听见他的心声。

“我啊,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很笨的家伙,居然站在校门口不远处担心迟到的问题,是不是我不迟到的话,你就会打道回府呢?思考着这种蠢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和其他的女生有些不一样,总觉得有一种看不见摸不透的魅力吸引着我,既可爱又纯净的你,总喜欢傻傻地笑。”

记忆的匣子被打开,这一次不再只是痛苦的回忆,也有幸福的回忆。

“你说,你喜欢我,这样的告白持续了差不多一年,你从未间断,也不止一次的向我示爱。只是,当时的我不太能理解,觉得这样的生活就足够了,一直在消费你的感情。后来,意外的事情发生以后,你被班上的学生孤立,我也对你的态度变得模棱两可,因为我害怕自己在班上的地位会变得可有可无,我总是在顾及他人的眼光,害怕集体的力量会打倒我。所以,我没能够帮助你。”

不知道站在身后的宫城听到刹那这番话是怎么想,或许会认为刹那是个差劲的人,也或许认可了这样的刹那。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对不起,没能和你一起度过圣诞节。对不起,是我选择了逃避。”

阳花的笑脸,阳花的眼睛,阳花的头发。刹那所熟悉的那个人,此刻在脑海里慢慢呈现,是他记忆中的阳花的样子。

“我本想以死偿还对你的辜负,但并没有死去,而是失去了记忆。可是,在那之后我又恢复了记忆,每天都笼罩在愧疚和痛苦之中,一直都在想着你的事情。或许,再一次自杀会轻松一点,了结自己的生命也许就是对你最后的补偿,这个想法即使过了三年都没有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刹那侧眼看了下宫城,她只是以温柔的目光守候着他。

“阳花,我不能死。”

因为此刻,他所心爱的人就在身后,不仅如此,在那之后,相泽也会过来。她们就是刹那现在的希望,活下去的动力。

他曾一度迷失,认为害死阳花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本活下去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已经过了三年了,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刹那了。

“还有等我回去的人。”

尽管很遗憾,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为阳花做点什么了,在那之后,他会回到与宫城和相泽的日常中去,一起欢笑、一起吐槽、一起解决他人的烦恼,就这么走下去。现在的他们,已经能够做到相互理解了。

所以啊……

刹那轻轻抚摸阳花的墓碑,情感的洪流再次涌起,他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感情,回想起曾未对阳花说过的那句话。

“阳花,有句话我忘了对你说了。”

他紧抓着胸口上的护身符,视野再一次模糊起来。

“我喜欢你,日坂阳花!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了!从我们相遇的那个时候开始,就被你的魅力折服了!从你跟我告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他竭尽全力表达自己的心情,将想说的心意喊出去,欠了阳花三年的那句告白,这一刻,总算说出去了。

“喜欢你傻傻的笑容。”

他哽咽着说出口,将一字一句咬清楚,想要让阳花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你发愣的样子。”

尽管她已不存在,这句告白已经来得太迟,但这是刹那最后能够做的事情了。

“喜欢你向我告白时羞涩的样子,喜欢你清纯的外表,喜欢你的声音……”

他忍不住往前走几步,抱住冰冷的墓碑,倾注所有的感情,哭得不能自我。

“可是,阳花,我喜欢过你。现在的我,不得不启程了。”

因为有在等我的人,因为有需要我回去的地方,我不能再停滞不前了,那个人已经挥舞着旗子,期盼着我回去。

明知本人已经不在了,埋葬在地下的,只是一句冰冷的尸体。明明,除了宫城以外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告白,也许是在自我满足吧。

但他不得不说,因为这就是他羽岛刹那最初的心意。

“你是我的初恋。”

所以,就此结束吧。

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吧。

这份负担太重了,我已经没法背负着它继续走下去。

“呐,最后的最后,谢谢你曾经陪我走过那段路。”

刹那慢慢站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心情全都倾诉完毕之后,他真的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已经不用再忏悔下去了。已经不用躲在黑暗之中了。即使在未来的路上,还会有绊脚石,刹那也一定不会再迷惘了,因为前方,就有人正为他挥旗,明明身体很差劲,却很卖力的加油。

“再见。”

夜里的冷风轻轻吹过,三色堇的花香扑打在刹那的鼻子上,一股柠檬草的香味也扑鼻而来,那仿佛是阳花的回应,她最后的温柔。

然后,刹那回过头去,宫城就在前面等待他。

他和阳花最后的告别结束了。他的新路已经打开了。

“宫城,还剩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你就是因此叫小惠来的吧。”

“你,愿意再等等我么?”

“当然了。”

她,宫城结衣,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