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没事弄什么幺蛾子,现在好了工作丢了,幸好不知道是你做的,不然全北海市的人都要看我们家笑话。”

“不是你天天吵着要我升职,说某某的太太穿的那叫一个时尚,一个包就花了多少多少钱,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你还有脸说,你同期的朋友和你一起到报社,不仅比你先当上主任,现在你看看,不知道比你高出多少。而你呢,屁股跟沾了胶水一样,坐上以后就赖着不走了。”

“那是大环境的影响,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啊。”

“什么叫没办法,根本就是你没本事,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他能平步青云,你就不行!”

“他那时候的大环境好,这几年新媒体崛起,一点点在压缩传统媒体的地盘,我有什么办法?你现在时不时不也会用手机看那些新闻资讯娱乐八卦吗!?”

“……”

“好,我们不说你不能升职的问题,但你主任的位置也要坐的安稳啊,今天到好,主任都当不成了,我的命真是太苦了,呜呜呜…”女人掩面哭泣,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也没想到会那样啊,我这不是想立功升职。”语气满是无奈与懊丧。

“还没好好确认就做事,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还不听劝,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出事。”

……

无意义地争吵不知持续了多久,老陈只记得最后自己愤怒地摔门,走进客房。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吊灯,灯光很亮,映衬着周围的墙面格外雪白,显得十分空虚。

自从电视台的三分钟直播事故后,上面立即以年龄大为由,给他放了三个月的长假。老陈明白,这无非是“拖”字诀,为了让自己主动提出离职,一是钱的问题,二是为了不会破坏公司形象,也给像他这样的老员工一个交代,不让他们寒心。

呵呵…我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老陈心中苦笑。忙碌了大半辈子落得如此结局。就连最应该理解自己的妻子也那样子。啊,活着好累,好辛苦,感觉有满肚子的委屈与无奈盘结在一起,无处释放。

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各样的往事如同电影般回放,它们毫无逻辑可言,一股脑地混杂在一起。有年少时喜欢的女孩子的侧脸,有与同窗好友一起喝酒聊天挥斥方遒,有母亲为他骄傲的神情,有新婚时妻子羞涩的笑,还有在夜深人静的天台上望着月亮静静沉思……

好累,好累啊,慢慢地意识越来越沉重。在疲惫中,他陷入了沉睡。

嗡…嗡…嗡……

从指尖感受到手机的震动,老陈不情愿地抓起枕边的手机,谁呀,那么早。定睛一看,原来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居然睡得那么晚,他心中一震,连忙想要起身,却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起身的动作也停下了,管他呢反正现在放长假。

老陈心中大定,他背靠床头,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小王。他打电话给我干什么?难道想谢谢我,毕竟此次过失都被我背了下来。看着不断嗡鸣的手机有一种不接通势不罢休的架势。

老陈点了接通键,“主任,我们爆了,爆了!”

???刚接通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爆了?”试探问道。

“我们的自媒体爆了!好多人都在要求我们发完整的视频,供他们破解其中的秘密。”小王极其亢奋地喊道。

虽然是一肚子疑惑,但多年的经验让老陈养成一个优点—越是情绪激动的时候越要冷静。

“你一点一点慢慢说。”

听了十几分钟,老陈终于理清了思路。

原来,在昨天电视台放出三分钟的黑屏后,大家都以为是直播事故,或者是电视台为了蹭热度的失误行为。这一面倒的评论持续了很久,其中更有情绪激动者疯狂问候电视台,称其为“厚颜无耻的吸血者”。就这样到了晚上11点多,网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名为【死亡网站是真实存在】的帖子,上面从第一次出现开始阐述,并说明自己是死亡网站刚出现时第一批听到全黑图片中那句话的人。

—活着的实感是什么?

活着?实感?单个还能理解,组成一句话却很奇怪,若以字面意思分析,活着的实际感受是什么?问出这样话的人立场无外乎两种,一是对生命感到无尽的悲伤痛苦,乃至强烈的绝望,致使对一切活着的感觉再也感受不到,在极度迷茫与焦虑中问出的话,若再深一步思考,这可能是求救的信号也说不定。二是问出此话的人可能不一定活着,更甚者有可能不是人。

当然,若平时听到这样的话,可以认为是中二病的中二发言。可现在的情况—有人证,即最早发帖发现全黑图片秘密的人以及后来可以帮忙证实的很多人。有物证,即有人调查过,确实发现了一具疑似自杀的诡异尸体。如此一来这句话便不容小觑。

此次发帖的人,正是认为死亡网站真实存在的坚定拥护者。在网上刚开始讨论直播事故时,他立刻去回看了电视台的三分钟事故,然后他听到了第一句话—我到哪里去?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内心独白。

这让他无比亢奋,果然死亡网站是真实存在的。听着独白,他不禁想谁是死亡网站的创造者?那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做那种东西?又是如何做到的?

越想越好奇,发完帖后,陆陆续续有人回复称他们也听到了,但没那么详细,而是支离破碎的话语,并且都渴望他能解开死亡网站的秘密。不过视频只有短短三分钟,根本无法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于是,人们来到电视台官网纷纷留言,而其中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之前似乎有一个自媒体同步发布了相关信息。之后,正如小王所说,自媒体彻底爆了,并且全都是要求发完整视频的人。

挂断小王的电话,老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一扫之前的颓废。那个自信、果断,有能力有手腕的老陈回来了。

走出房门,他表情淡定,在妻子嫌弃的目光中洗簌完毕,穿上西装,打理好一切。没多久,上面打电话来,希望他能马上回报社,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找他。

而妻子则以为他是不是受了刺激,一直在偷偷观察,直到他接到电话,并解释清楚后。妻子一把抱住了他,头靠在肩膀上,说着就知道会这样的,她一直相信老陈。后者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明明应该是熟悉的触感,此时却很陌生。但他最终还是紧紧抱了下妻子。

妻子说晚上要给老陈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家门。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夏奇就被一阵喧闹而冗长的手机铃声吵醒。他本来不想接的,因为前一天他为了寻找线索而翻看那五人的往期视频看到了凌晨才睡,现在的他实在太困了,不想起床。

可即使他装听不见,手机也没有因此挂断,这反而使夏奇更加烦躁,无奈他只能接通。

“喂!谁呀!”

“是我马国平,在听吗?喂喂?”声音中满是焦急。

“我在,怎么了?”

“我们发现了五具与昨天照片中极为相似的尸体,你能立刻过来一下吗?”

五具尸体!夏奇瞬间从迷糊中惊醒。怎么会一下子出现那么多?难道诅咒真的开始成真了?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来。”

来到现场,早在路口等待的马国平上前给夏奇一个夸张的熊抱,“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简直度分如年。”

“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发现尸体了吗?”。夏奇边推开马国平边问。

“就是尸体的问题。”

“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吧。”

“好,今天一早我们接到报案,说发现了一具死状极为诡异的尸体。并且据接线员回忆,当时报案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于是,我们火速赶到现场,在烂尾楼下发现了一具男尸。”

“跳楼自杀?”

“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是自杀,但可能性很大。”

“然后呢?”

“然后我们过去检查尸体,其实这件事对于我们警察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话说至此,马国平微皱眉头,“但那具尸体给人的感觉很怪,明明刚看到时会觉得很安详,犹如天使一般。但没几分钟就会觉得很恐怖、很诡异,有种从内心深处泛起的恶寒,让人觉得非常恶心。”

“就像你昨天给我看的照片那样?”

“不不不,昨天的照片根本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两者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有那么夸张吗?昨天的照片我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呀。”

听到夏奇那么说,马国平面露一丝喜色,继续说:“是真的,如果昨天的照片会使人感到轻微的恶心,那今天的不仅会让你体会到恶心、头痛想吐,这些强烈的生理不适,还能让你感到一股从内心深处渗出的恐惧、恶寒,令你脊背发凉。像是来自于精神层面的压迫。”

“这么严重,尸体呢?”夏奇问。

后者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顶蓝色帐篷。

“还没搬走吗?”

马国平苦笑着说:“我们也想搬走啊,但我们现在连初步的检查都没法完成,只能先搭顶帐篷保护现场。”

“有查明身份吗?”

“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当然不排除就在他身上,只是我们没办法靠近,甚至几分钟都不行。”

“这样啊。”夏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你电话里不是说发现了五具与昨天照片中相似的尸体吗?其他的呢?”

“其实这里是第一处地方,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四处。”马国平暗暗握紧拳头,紧接着他有些踌躇地开口说:“在你来之前,罗哥打电话过来,让我们赶快处理现场,不要让媒体发现。想想也是,昨天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都市传说就折腾成那样,这件事一旦爆出去,到时候还不得弄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所以你让我过来?”

“只是想试试,毕竟你昨天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吧。”

“啊,太好了。”马国平呆了一秒,然后大喜过望,“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夏奇心想:其实我也不想答应,但没办法。因为从昨天开始我已经身不由己。

当然还有更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从刚来到现场开始,他便感到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并且离尸体越近感觉越强烈,但想要弄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又为何会熟悉却不知由何处入手。就好像你在街边散步,突然听到几个音节或看到几个色块,乃至某个人、某个景象,明明是第一次,却有种仿佛以前在哪见过的错觉。这令他非常在意。

来到蓝色帐篷前,此刻帐篷附近围绕着很多警察,但都与帐篷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有的脸色苍白,有的表情严肃,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帐篷,似乎在等待什么。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给我水…水水!”一个戴着蓝色手套,面带护目镜与口罩,可谓是全副武装的人跑了出来。他快速地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脸色相当难看,接过水后,便找个离帐篷最远的位置蹲坐下来,很明显他被吓得不轻。

“第五个了…”周围有人道。显然在马国平那批人之后,还有人在继续尝试。

“法医?”

马国平点点头,“我认识他,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以前不管多恐怖,多诡异,他都能面无表情的现场解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失态。”

夏奇注意到法医身上的装扮,“气味很大?”

“不是,那样装扮是他的习惯,遇到棘手的事他就会全副武装起来。”

夏奇点头示意明白了。说到气味,现在明明是夏天,却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按道理来说血腥味最容易吸引这些东西。

“你在找什么?”

“你没发现这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吗?”

马国平找了一遍四周,果然如此,“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说起来我们刚发现尸体的时候,也是一只苍蝇也没有。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有些奇怪。我们去看看尸体的情况吧。”

马国平面色为难,“我就不去了吧。”

“怎么了,再看一次的勇气都没有吗?”

“不是,只是我…”马国平支支吾吾地说。

“行,那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夏奇没有强求,心想应该是之前受到的精神冲击还未消退吧。

此时,周围的警察也注意到了他们,有人下意识惊呼:又有人进去了!有人则想要出声阻拦,但发现一边的马国平向其示意是自己人后便不再多言。而大部分人都如之前那般耐心等待着。

走进帐篷内,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使夏奇不禁皱了皱眉。不过还好,没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这应该搭了帐篷气味走不散的缘故,一会儿就会习惯。

顺势看去,他面孔朝天就那样呈“大”字形静静躺在地上,整个身躯有明显的僵直,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灰色短裤,脚上则穿着一双拖鞋。夏奇从口袋里取出来时准备好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取下拖鞋,他的脚面上没有明显的晒痕,这说明他并没有经常穿拖鞋行动的习惯。俯下身子去看脚底,则能看到一些颜色较浅的尸斑。夏奇仔细检查衣物,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他还很年轻,长着一张满是稚气的脸,从他嘴角稀疏的犹如绒毛的胡须以及穿着判断,大概率是名学生。小心翻看眼皮,瞳孔有轻度浑浊,综合以上得出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四至八小时,往前推算正好在凌晨。

如果没有提前检查,夏奇很难想象这是已经死去最少八个小时的人。他是多么安详啊,安详地犹如教堂穹顶上的天使。那抹微笑中包含的满足与释然,就仿佛死亡对他而言是件非常非常美妙且动人的事,所以他才会带着笑意离开。但从他冰冷的身体以及脑后那团被氧化后发黑像是墨块的血迹无不在述说他已死去良久这一事实。

死亡的神秘与天使的光辉在此刻完美融合,令人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诡异美感。

就这样静静端详了几分钟,马国平口中怪异的恐惧的恶心感并未出现。甚至连之前一直存在的熟悉感也消失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给夏奇的感觉却与昨天照片中的人如出一辙。同样是后脑勺着地,同样是呈“大”字形躺着,同样是嘴角流出一抹满足且释然的微笑,同样让人觉得安详地犹如天使。夏奇想说不定连气味都是一样的。

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出来了,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里面到底怎么样?”

……

夏奇刚走出帐篷,便被马国平快速拉往一处僻静的角落。一是因为人多眼杂,有些话不能在他们面前讨论,二是因为看见夏奇毫无异样,几乎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涌上来,其中有想要了解尸体的情况,但大部分估计都在好奇为什么夏奇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如此一来避免了许多麻烦,

“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到地方,马国平同样迫不及待发问。不怪他会如此,一大帮警察围着案发现场却不能进去调查,只能待在外面干着急,别提心里多别扭了。而夏奇的出现无异于点燃了希望,有如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夏奇把尸体的状态与观察到的细节一并说了出来,但关于那股熟悉感他一字未提。

“身体上没有明显外伤,尸斑颜色正常,致命伤在脑后,嗯,看来自杀的概率又增加了。”马国平连连点头,接着他又皱起眉头,“你说他没有穿拖鞋的习惯,却在凌晨穿着拖鞋来烂尾楼自杀,这一点确实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有遗书或者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马国平又问。

“没有,这些东西一个都没发现。你们呢?”

马国平摇摇头,露出回忆的神情,“在发现无法接近尸体后,我们就直接去他跳楼的地方里里外外搜查一番,并没有发现遗书。当然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会不会被风吹走了?”

“概率很小。”马国平解释说:“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不论提前计划好还是临时起意,他如果想要写遗书的话,他的愿望肯定希望有人可以发现,势必就会好好放,比如压在石头下面之类的。如果不想,他大可不写。但事无绝对,你说的情况大概率出现在小说里。至于可以证明个人身份的东西被吹走,只能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周围找,但毕竟警力是有限的。”

“昨天你给我看的照片里的那位呢?”

“也是如此,昨天之所以能那么快确认,其实是非常幸运的。听说是有个同事现场发现了一个名牌公文包,然后突然有人想到小区里有人说过类似的物品,所以立刻去调取徐浩的身份资料,拿照片一对比完全一致。”

“你没有在现场吗?”

“没有,昨天光是应付记者就忙得焦头烂额。”他下意识抓了脑袋。

“那跳楼地点有什么特别的?”

“都只是普通的烂尾楼,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说这处烂尾楼,原计划盖30层,但盖到第10层时,投资方资金链断裂,工程被无限期搁置。你看那里。”说着,他用手指向大楼旁的一块空地,上面已经被人种满了各种蔬菜。

“这次的报案人就是那块菜地的主人,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了,基本不会有人来。要不是他报案,腐烂发臭也未必有人发现。”

“报案人情况怎么样?有问出值得注意的信息吗?”

“因为受了刺激,状态不是很好,之前有人问了几个相关问题,反应很强烈,所以我们打算先找人开导缓解一下,等他心情平复下来再说。”马国平说到这儿,自己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确实有用的信息太少了,现在只能靠夏奇接近尸体了解一些。

这样想着,马国平说:“其实还有个地方可以侧面证明这是起自杀案,去看看吗?”

夏奇点点头。

走进烂尾楼,四周布满了蜘蛛网,地上更是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行走时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扬起一大片。裸露在外的钢筋仿佛杂草般扭曲向上,不时还能看到动物的粪便,看来确实是废弃了很久。

“你看这里那么荒凉,晚上简直就像个鬼屋,不知道他一个高中生大晚上怎么敢来的。”马国平边走边说。

夏奇则在一旁仔细观察,并未回应。

“就是这里。”还没走几步,马国平便驻足不前,眼神示意夏奇。

只见眼前正是烂尾楼楼梯的第一节台阶,顺着台阶往上看,上面同样布满灰尘,并且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杂乱的脚印。

“这是我们上楼时留下的。”马国平解释,“刚开始这里的脚印只有一个人和一些小型动物的,我猜想应该是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留下的,而从第四层开始,就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一直到楼顶,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算得上是一个【密室】。”

“能确认是他的吗?”

“我们只能大概估计,从脚的尺码判断身高年龄也大致吻合,我们当时还对脚印做了详细的记录,之后比对一下就能知道。”

“上去看看吧。”夏奇说。

顺着脚印往上爬,台阶表面高低不平,不时还有钢筋冒出,如果稍不留神很有可能绊倒,那个高中生是怎么上去的?看他的膝盖并没有擦伤的痕迹啊?

“老马,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照明工具,比如手电筒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确实发现了手电筒,哎…如果是手机多好,一下子就能知道他是谁。”

“大晚上一个人来这么难走的路,没有照明工具怎么行,况且我发现他的膝盖一点擦伤都没有。”

“原来如此。通过指纹识别身份确实是个好办法。”

十层楼的距离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虽然马国平身材比较胖,但可能是工作原因,他灵活地仿佛猿猴,轻轻松松就上了楼顶,反而是夏奇中途休息了一次。

站在楼顶平台,视野瞬间开阔许多,因为楼梯狭窄灰尘又多的缘故,夏奇一上来就忍不住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他往大楼边缘走去,走到一半时,发现马国平没有跟上来,便回头问:“你不过来吗?难道你恐高吗?”

马国平只是摆摆手,并没有跟过来。他后背靠墙,抬头望着天,样子十分落寞。

他怎么了?总觉得他在有意躲避尸体,可为什么呢?夏奇不解,但也并未多问。

在十层楼的高度下,一切都变得很渺小。从楼顶边缘往下看,底下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蚂蚁旁的蓝色小屋子,它就是那顶蓝色的帐篷。

站在平台的最边缘,眼前的景色因为没有夜晚霓虹灯的映衬显得格外朴素,放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除了北海市最高的电视塔—零时塔,因为其红色的塔身比较吸引人,值得一观外,其余的都泛善可陈。

夏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热风,思想却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回到了那个夜晚。他想象着死者最后的动作,想象他死前最后的心情,最后的想法,然后双臂张开,像躺倒在床上一样自由坠落。夜风从指缝间拂过似水一般,几秒后,后脑受到重击,但却未感觉疼痛,反而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不,不对!!!夏奇从想象中猛然抽离出来。

或许自己可以轻易做到,但对象仅仅是个普通人,那他当时到底是多么绝望,多么痛苦,多么悲伤啊,以至于用如此决然的姿态离开人世,并且还能留下笑容。

于是,最先想到的可能便只有一个—诅咒。

—来自死亡网站的诅咒。

也只有如此才能圆满解释这一切。

“危险!危险!”

回过神来,夏奇才注意到身后的马国平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拦腰抱住了他。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象死者最后的想法。”

“那也不能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马国平大声训斥道,他的样子非常紧张,唯恐夏奇会就此坠落。

“我下次注意。”

“快下来。”他扶着夏奇,缓缓而下。

“我没事的。让我自己下来就行。”

“哦…哦。”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他急忙松开手。

接下来,夏奇又随马国平陆续看了其他地方的其他三具尸体,他们的死亡细节与第一位如出一辙,不论是死法、尸体状态,还是给人的感觉,甚至连死亡时间都惊人一致。

他们有男有女,并且死亡的地方分布也很开。现在能得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仅仅只有他们都很年轻,都没有留下遗书,都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东西。但这些都对破案帮助不大。如果真有一个凶手,那又是如何做到几乎同时往返于各个地方杀人,又如何使每一位死者的死亡姿态都相同,又如何使他们最后都留下笑容的?开放思维,虽然也有可能是某种怪异组织或宗教举行的某种怪异仪式。但目前为止,最为接近,又最容易使人联想到的解释便只有一个—诅咒。

在去往第五具尸体的发现地途中,老秦突然打电话来说有办法搬运尸体了,只要把一套动作拆解开来,用两到三组人把尸体抬上车,直接送到法医那儿就行。来回过程中只要司机不与尸体接触就完全没事。并且那股诡异的恶心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消失,而昨天发现的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解剖,估计晚上就能出结果。

“太好了。”接到消息的马国平精神振奋。

但这并持续多久,他们来到了第五位死者的帐篷前。按照之前的顺序,夏奇走在第一个,马国平紧随其后。

死者是一个小女孩,目测只有十二三岁,她长着一张讨喜的脸,细长且浓密的眉毛,小巧的鼻子,肉嘟嘟的嘴巴,整个脸蛋还有些婴儿肥,像个圆滚滚的包子。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只是现在的她长发散乱,穿着一身白色睡衣,面孔朝天呈“大”字形就那么躺着,嘴角同样带着一抹满足且释然的微笑。她的身体与前几位一样有明显僵直,因为失血过多,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她是赤着脚跑来的,脚踝有碎石块与藤类植物划出的伤口,脚底则粘上许多乱七八糟的碎屑。难道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

正在夏奇想要进一步检查时,一旁的马国平突然满脸涨红,双膝跪倒,两只手用力抓住长裤,皱成一团。。

“老马,老马,你怎么了?”夏奇大声喊道。来到身前,夏奇才发现他在痛哭。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眼泪顺着这位八尺男儿沧桑的脸如暴雨般落下,可能因为太过悲伤吧,他哭不出声音,喉咙不断传来低沉的抽泣声。

“老马,老马?你没事吧?”

帐篷外的警察听到了动静,忙问:“里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夏奇刚想回答,却被马国平按住,后者满眼泪光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与悲伤。

“走。”马国平口中吐出一个字,飞快地拉着夏奇离开。

他到底怎么了?难道因为数次的精神压迫汇聚到一起再也忍受不住了?

其实从最开始,夏奇就劝过马国平,叫他不需要每一具尸体都看,详细的情况自己会跟他说的。但他还是坚持每一具尸体都看一遍,用他的话就是多个人看便能多一个细节思路,而且也需要一个人从头到尾有个大概的了解,方便以后讨论案件。

可如此思考,并不能解释他之前明显有意避开尸体的行为,而现在又主动接近,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七八分钟后,马国平一脸疲惫地走上前。他那充血的双眼表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同样也表明了他的痛苦和悲伤真实存在。

“怎么样了?”

“好多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

后者摆摆手,表示没事。

“你怎么会这样?”

马国平沉默不语。

“到底怎么了?”

还是没回答。看来他暂时是不会说的。

“那你在这待一会,我再去检查一下。”说完,夏奇往帐篷方向走去,手臂却被马国平一把抓住。

“算了。”

“?”

“她毕竟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女孩,肯定很讲究体面,男女有别,不太方便。况且你之前大致也看过了。”

夏奇点点头。

两人沉默着,半晌都没说话。

站在楼顶,宽广的景色使烦闷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夏奇二话没说,直接走到平台边缘眺望,这一次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动作,只是简单的确认某幢建筑的存在—零时塔。

从第一个跳楼地点开始夏奇便发现了其存在,因为它是北海市最高的电视台,是北海市的地标建筑。而后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跳楼地点抬头远望时,夏奇总会觉得周围的景色莫名熟悉,仔细观察后发现,那是因为四个地方的正面所看到的景色都是零时塔附近的建筑,也就是说这四个点是围绕零时塔转的,而零时塔就是它们的中心。

现在再加上第五个,然后利用手机地图把五个点连成线。

好吧,得到的只是一条不规则的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玄机。现实生活中严格按照特定规则犯罪实在太少了。但零时塔与他们自杀有什么联系呢?或者说零时塔在都市传说又是怎样的存在?

马国平依然站在老位置,他抬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接到一个电话,还没听几分钟,随着而来的便是他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畜生!!!

夏奇急忙跑到他面前,“出什么事了?”

“十具,又发现了十具死状相同的尸体。”他颓废地瘫软在地,双拳紧握,低着头,眼泪再一次无声地落下。这既是为死去的人哭泣,也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哭泣。

“什么?你说又发现了十具尸体!”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他用力捶打地面,想要把心中的怒火通通宣泄出来。

“你这样有什么用!?”夏奇大声喊到。

后者像是没听见,依然在捶打地面,以致于手上的鲜血流了一地,但他并在在意,疼痛对他而言此刻更像是一种另类的快意。

“觉得很痛快是不是,你有种一直这样,我看着你打,你哪怕打得血肉模糊,打得粉碎性骨折,你的拳头也没有一个会落到犯人身上。”

“可我有什么办法?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是诅咒,是诅咒啊!”

马国平血红的双眼狠狠注意夏奇,但夏奇并不为所动,反而直视回去,“所以你就伤害自己?有用吗?白痴啊你!”

“是啊,我就是白痴,我就是一个大白痴,所以才保护不了她,保护不了任何人。”他的头垂得更低了,无声地痛哭变成了动人心魄的悲鸣,那一刻,夏奇觉得他仿佛要呕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