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魃从来不思考人为什么会醒来。

严魃想要爬起来,却被一下压了回去。

“别动,你是安全的。”一片嘈杂的声音里,严魃听见有人说。

严魃睁开眼睛不可置信,“自……哥?”

这里干净又明亮,洁白的帘透出太阳的光,唯独凤凰套着阴暗的黑衣。

“能说话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看四周,严魃觉得这里像是医院,又听见嘈杂的争斗声。

“这里是八重大厦,你不该在这里。”

严魃摸摸自己的脖子,“自哥,瞬移者让你救了我?”

“不,是猿巨把你带到了这,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他是离瞬移者最近的人,几乎是瞬移者的替身。”

严魃释然。

凤凰无奈,“你又跟瞬移者扯上关系了……”

挪了挪脑袋,严魃歉意地望着凤凰,“对不起自歌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好好休息吧。”

确认严魃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凤凰变装直接离开了,叮嘱严魃不要多说话,晚上他会再回来的。

到了晚上,窗户外传来一声异响,一个人从外面钻了进来,放下兜帽,是凤凰。

“饿了吗?”凤凰问。

“没有。”严魃摇摇头。

“你的胃坏掉了,如果饿了,就吃点东西。”凤凰递过几包食物,上面印着“基本救济E类食料禁止交易”的文案,严魃从没有见过,藏在了枕头下面。

“哪里还痛吗?”凤凰伏着身子问。

“就那样,习惯了。”严魃回答。

“你的身体很糟糕,还好你能感受到痛觉,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严魃真诚地看着凤凰。

“不要怕给我添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严魃睁着大眼睛对视着凤凰。

“有人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人来特意找我,其他的人也都对我不感兴趣。”

“……听着,千万不要跟瞬移者扯上关系,也不要跟别人说你认识我。先在这睡一晚,明天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今晚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自歌哥。”

严魃看着天花板,而凤凰则看着严魃。凤凰开口后,严魃会立马把头扭过来。

“聊聊吗?”凤凰开口。

“你有话对我说,没关系随便说吧。”凤凰说。

得了允许,严魃忍不住了,“自哥!我看见她了,她是你的妹妹,对吗?”

“你见过她了?”凤凰神情一滞,“你怎么到那个地方去了?谁安排你见她的?”

“她得的是什么病?”

“……以太溶解症侯群,绝症。”

严魃清楚地听见凤凰是如何用绝望的语气重复最后两个字的,沉重的名字压得他说不出安慰还是其他的话,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多余。“有多严重?”

凤凰不说话,抬起头眉目温柔。

“你见过她就知道她还很小吧,但其实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她没能活那么久,从出生开始就接受特殊治疗。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她就被发现了患有现代罕见的以太病,但是族里的人坚持要生下她来,理由是她有变异能力的可能,而这里面的根据,仅仅是因为同胎的我检测出了让他们惊喜的适魔性。”

严魃静静地听。

“就因为这毫无道理的可能性,她被抢救了下来接受长期的治疗,我在五岁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家族的治疗仅仅是让她活下来而已,活着对于她来说就只是受苦,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不满意,还要折磨她,她从出生开始就人为地被强制痛苦。”

“从她第一次叫我哥哥的那天起,族里就放弃了对她的治疗。那之后我尝试过所有能尝试的办法,找过所有可能医治的地方,不择手段地求过威胁过所有可能帮助她的人……你问我她的病有多严重?”

“她的病是人给的,母亲给了她,然后变成了大人们,最后到了我这里……她的病在我身上。”

凤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身上流露出严魃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悲伤和痛苦,而当时,严魃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我们得离开这了。”凤凰背着严魃悄悄溜出了大楼没有人发现,楼下防暴队列集结着,楼上直升机打着白光,但这一切与早早逃出来的两个人影无关了。

“自歌哥你不用管我的,把我放下来吧。”严魃低声说。

“说什么蠢话!”凤凰干净利落地回绝了他。

他们在城市里穿梭,严魃从未发现羽千是如此的深邃黑暗,凤凰问他:“你能回学校吗?”

“不行,我解释不清楚的。”严魃回。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凤凰像是顺口一问。

严魃不说话。

“严魃,”凤凰突然停下来,“绝对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

”看看它,这座国际性的大都市,你觉得它像什么?”

“深渊。”严魃说。

“对……它会吞噬我们一切的欲望,容纳所有光明和黑暗,张着大嘴吃掉我们的灵魂……但是我觉得它更像是一座蚁巢。”

“我们像是一只只蚂蚁,在里面穿梭爬行,生老病死。旧的蚂蚁走了,新的蚂蚁又替换成它们的位置。蚂蚁一批一批的变更死去,但蚁巢却还是那个蚁巢。”

“严魃,羽千有多少人?”

“实计人口五百万。”

“五百万。我们在当中算的了什么?把这个数字扩大一百倍,我们在这个国家里又算得了什么?”

“自歌哥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

“更不要说扩大到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和王国,光在小小的地球上,一小段的人类历史上。我们甚至留不下痕迹。”

“……”严魃在凤凰背上听着他说。

“曾经我以为我有力量改变这一切,但是我错了,我不希望你,犯跟我同样的错误。”

“嗯……”严魃轻轻答应。

“到最后我不过是别人手里一颗棋子而已,有则用无则弃,妨碍的话就毁掉……我们都不是会下棋的人”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不会要这样的能力……”

夜晚的羽千,不夜,凤凰和严魃在黑暗里眺望。

“我……我觉得我们就属于这个时代。”严魃局促地打开话题,“那个……我们……只属于这个时代。”

……

凤凰没有回应。

“……我们只存在于这个时代里。”严魃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凤凰静静地听。

“……一切都是有尺度,就像羽千市,超过了外延那就不是羽千。超过了这个尺度那就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只在尺度下才有意义。”

严魃的声音越来越轻。

“严魃,你想要什么?”凤凰接上严魃的对话。

风吹过去。

“我不知道……”

凤凰把严魃放了下来,让后者的头伸出了楼檐,伸进了五颜六色的黑暗都市里。

他没有责怪他,他认可而后感慨,“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处在这个时代里,我们的命运、意义都无法超越这个时代。”

“自歌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搞不懂谁才是时代的主角,到底是人民群众,还是某些个人?历史到底是偶然发生的?还是必然发生的?未来会怎么样?”

“必然的。”凤凰眼睛里倒映着城市的虚影。

“可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凤凰笑了,不说话,也不回应。

“……看着每个人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象他们埋进土里的样子,他们病死的样子,他们剩下半截的样子……我能想象,包括我自己。”

远处的灯火在跳跃。

凤凰转过头来,问他,“那你想象得出我死的时候的样子吗?”

凤凰的脸上挂着笑容。

那个晚上,他们在一起聊了很多很多,包括瞬移者、混乱与失控、时代和它的归属、人的命运、人的能力、普通地活下去,净是些广阔而又空泛的问题,因为严魃自顾自地讲这些,具体的问题凤凰也不知道,但同时严魃也刻意避免了很多问题来聊。

这一夜过去严魃就会记不住他们聊了些什么,记不住这些街道,这座城市,记不住他们未来的模样。

睡梦中他会唯一记得一句话,凤凰在他睡着了还在对他说的。

“活下去,严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