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精灵们排队好前进的盖文等人步行在她们身旁,就像是在看管狱犯回到笼子前一样,每一段队伍间都有几个人贩子看管着,身上的武器都被收缴的她们根本没有切断绳子或单独逃跑的能力。

「长老…好可怕…他们…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别怕…别怕孩子们…长老就在这里…别害怕…冷静点走,好吗…?长老发誓…不会让他们动你们一根手指头的…」

「嗯…」

先不论成年的精灵们,和琳奈差不多一样年龄的孩子几乎怕得走路都觉得很不安,俗话说没有信仰和虔诚支撑的精灵就和孩子一样––––还好身形娇小的长老能在她们身旁安慰着她们,成为支撑她们的心灵支柱。

相对之下,和琳奈走在一起的盖文才让叫人担心。

「呐…你是叫琳奈吗?」

「……呃…是…」

「噢噢…很好听的名字哟…琳奈。」

「……」

「呐呐,琳奈…你喜欢裙子吗?」

「……」

「呐呐…琳奈…回到大陆后…我买很多衣服…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

「呐呐…琳奈…我要摸你可以吗…?」

「不要…!」

推开盖文的琳奈从生理上到心理上––––完全不能接受一直骚扰她的盖文。

像他这种一直肆意和对方要求的类型,对于内向的琳奈而言就等于是将一条蛇送给白兔当做朋友一样,别说性格上的相性太差,它们就连基本的感情都没法培养,毕竟蛇只会将白兔视为食物,而白兔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会吃掉自己的野兽。

「怎么了…?害羞啦?」

「……走…开…」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才刚认识嘛…相处久了关系就融洽了…」

「我…不要…」

「喔…困扰的表情也很可爱哦…琳奈…?」

表情越来越皱的琳奈感觉对方一直特意抚摸自己的肩膀和背后,时不时还在自己的头发上闻来闻去––––看着表情猥亵的盖文一直欺负琳奈却爱莫能助的长老,只能时不时地向琳奈投来同情的视线。

而就在此时,琳奈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窜过自己的脑袋,仿佛思考和另一种东西的思考连接了起来。

『––––孩子,听得见吾说的话,就保持沉静,手指随便做一个手势,别让你身旁的人族发现。』

「…?」

不是声音也不是错觉––––琳奈只感觉到语言直接传到了自己的语言中枢里,被分析成自己能够理解的句子。

放下手随便比一个手势的她,感觉心脉的跳动越来越频密––––是谁…谁在和我说话…

『冷静点,不要怕,就像刚才那样在脑里思考,吾能够读取你的思想和汝进行沟通。』

『…那…你…是谁…?』

『……汝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

『……也罢…认知不足也无妨…汝就把吾视为普通的树精吧…』

『树…精…?』

虽然琳奈有听过树精能够藉凭『语言共享』的技能和精灵说话…但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明明看不见人,却能和对方说话,感觉简直怪异得不得了,而且就连语气都无从知晓。

『你…能救我们吗…?』

『……不能…』

『…呃?』

『没有精灵的咏唱…吾等也无能为力…若让吾实体化的话…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夺走汝的小命…现况而言能够拯救汝等的…只有一个人。』

『………谁…?朵莉丝姐姐吗…?』

『探索队的各位已经被人族里的魔法师取走了意识,现在没有能力行动。』

『怎会……那…还…有…谁……』

没有头绪对方究竟在指谁的琳奈知道的––––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对精灵们伸出援手。

因为,那援手已经被精灵们亲手切断了。

『汝无需知道对方是谁…汝只需保持虔诚和信仰––––告诉吾等,汝相信那曾经拯救过精灵们的人族吗?』

模糊的背影随伴着乱码浮现在脑海里。

『……可…可是…他…已经…』

『汝相信,还是不相信?信任,还是不信任?告诉吾等其答案的真意,告诉吾等汝所相信的人究竟有没有被汝信赖的价值和意义?』

『价值…意义…』

回想起对方曾经对着自己说过那番话的琳奈仔细在脑里摸索着那段句子。

『没有意义可言的主观将没有价值可言,而没有价值可言的客观则没有意义可言,从中你能做出选择吗?以什么来做选择?以什么基准来选择?』

––––剧痛感窜过脑袋的深处,模糊的嘴型轮廓继续在回忆里播放着画面:

『在建立于错误之上的合理性,你能够为了主观而接受它吗?在建立于正确之上的不合理,你又能够为了客观而接受它吗?其中若要你在其中之一做出选择的话––––你会选择什么?是以利益作为基准来考虑吗?还是以你个人的主观感情来判断?舍弃合理性?舍弃利益?舍弃主观?还是坚持自己所想要相信的一切?你能不惜掠夺他人的生命也要坚持自己的理念吗?还是说你能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刺痛感窜过琳奈现今所能接受的观念范围。

––––意义和价值。

––––合理性和不合理性。

––––客观和主观。

––––利益和感情。

––––基准和选择。

––––判断和犹豫。

––––接受和决断。

一直都将这些讯息扔在脑后的她知道的,要相信一个人,本应该就要做出这样的思考后再做决定,这不是为了主观,也是为了客观,自然也需要以合理性和不合理性来作为基准,这样才能让判断和选择得到相应的意义和价值––––每一次思考,名为知性的器官都随伴着剧烈的疼痛而发出悲鸣,强忍这份疼痛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深刻牢记那些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消除它们,仿佛已经烙印在内心深处的阴影一样。

『我…不知道啊…价值…意义……客观…主观…什么的…』

『…』

那人的背影映入内心的眼帘中,孤高的身影面对着眼前袭来的箭雨却一动也不动,只见箭矢将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地削去,被撕裂也好,被贯穿也好,被弄得狼狈不堪也好––––那个人最终都没有违背自己的决定。

『……他所说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去理解…我一直都想要去理解…但却没法理解…要接受的事情…和不能接受的事情…脑袋好痛…好乱…什么都不能思考……明明…那么的痛苦…明明…那么的煎熬…他…却能够为了这样的选择…就舍弃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啊…』

她知道的––––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去理解的事情。

而能够理解到如此深度的人––––想必将也无法被人理解吧。

『……』

『那个人…如果真的知道答案的话…那为什么会相信那么笨的我…我明明就连他为什么会相信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一味相信他人的傻瓜而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睿智到如此程度的那人,会选择相信愚蠢的自己。

『…在质疑他人前…首先质疑自己吗…唉…真是个善良的傻孩子…先问汝另个问题吧…汝真的不知道吗?』

『…呃…?』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汝所说的话吗…?』

『……我…我不知道啊…他…明明只要不相信我…就应该能够活下来的才对…然而…他却相信了我…正因为这样…朵莉丝姐姐她们才…』

将琳奈作为人质,那人应该就能像盖文一样威胁朵莉丝等人,甚至得到整个部落的精灵们––––她知道的,那人有这个意图,肯定做得到同样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不是没有那么做––––而更像是不愿那么做。

心存良知的那人,到临终都没有违背自己的决断。

琳奈在不知不觉的当中––––也开始受到他的影响,开始仰慕着他那般的强大。

为什么他能够将决定和自己的生命放在天秤上测量?

如此重要的选择,如此重要的生命,他竟然选择了决断,而不是自己的生命。

『––––因为…汝选择相信着他啊…孩子…』

『…呃?』

『当汝失去意识的时候,若不是他阻止了吾等持续消耗汝的灵力,汝早就变成干尸了…但他知道的,一旦吾解除实体化,精灵们的箭矢就会射穿他…』

回想起那时候原来发生过这事情的琳奈,总算理解了自己失去意识的原因。

『…为…为什么…』

『因为汝选择相信着他啊…所以那个人族,到最后都选择了相信汝,保护了汝,他是一个不会轻易打破约定的人,哪怕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仍然认为信任的价值比生命的意义更胜一筹。』

『……』

琳奈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失去意识后––––那人又救了自己第三次。

一股鼻酸感涌上鼻梁–––––强忍不让盖文发现自己快哭出来的琳奈沉痛地闭上双眸。

『……我…真是…大骗子…大笨蛋…大蠢蛋…』

『……孩子…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你第一次使用技能…难免节约控制分寸…』

『不是…就算是这样…还是因为我的错……我总是…这样一直给他添麻烦…一直都是我…』

『汝真的那么认为吗?』

『…?』

『汝,真的认为汝一直都在给那人添麻烦而已吗?』

『…不是…吗?我…就是一个没有用处的…』

『…汝太过于自责了…仔细想想––––那人可有因为这样,就不再对汝伸出援手吗?』

『!』

不论是第一次被人族利用的时候、还是第二次被狼袭击的时候、第三次差点被树精夺走所有灵力导致魔力枯竭的时候––––那人都没有对琳奈见死不救,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琳奈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这样而已,他又不是宠爱琳奈的树精们––––他乃是人族,是精灵们所厌恶的存在。

『孩子…世界上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报答他人…给予恩人相应的报酬––––其中一种,就是信赖。』

『……』

『据吾等所知…没有什么东西比信赖的价值还高的报酬了,那人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背叛了…吾能在他的背影里看见无数次被他人撕破关系的伤口,像这样的人––––你却给予了他独一无二的信任。』

『……』

这也是琳奈––––唯一给予过那人的报酬。

他仅仅就因为这样微薄的报酬,就愿意牺牲了自己,将自己的实力和强大全部舍弃。

回忆里那憔悴的笑容映入内心的眼帘里––––仿佛就像是为了回应她给予自己的报酬所露出的笑容一样。

『所以…孩子…能告诉吾等现在汝的答案了吗?』

『…我…』

『下决断是很困难的事情,思考合理性,寻找能够正当化自己的方法,那乃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只是没有人能够做的完美无瑕而已––––但重要的,汝的决断终究是依据汝来决定,汝现在认为那人仍然有被大家信赖的价值和意义吗?』

感觉自己内心在流泪的琳奈闭上了双眸:

『当…当然啊…大哥哥…是好人…他保护了人家…还救了莉娅姐姐…明明受伤了那么多次…我却…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但是…我相信他啊…价值…意义…什么的…当然都有…都有啊…如果做到那样了还没有价值和意义…那究竟算什么…!』

自卑不已的她感觉胸口闷痛得就快裂开了。

『这就够了…孩子…你无需舍弃天真…无需舍弃稚气…汝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咏唱吧。』

『咏…唱…?我…我也能咏唱吗…?』

『汝已经获得了精灵们最上级的召唤技能,要使役一两只树精都不是问题…吾等现在只是通过灵体和汝的意念进行对话,并不能用这个方法就获得实体,因为汝还未拥有『语言共享』的技能…可以说现在吾等只是单方面地收取汝的思考…并发送吾等的意念给汝而已…需要汝自主来发送的『意念咏唱』是需要很多条件才能获得的高级咏唱…』

『…那…我该…』

『就用嘴巴说出来就好了,别担心…接下来吾等会制造机会––––汝只需照着吾等说的话讲出来就行了。』

在树林间用火把进行照明的盖文一行人忽然感觉到了异样,树叶飘动的声音陆续传来,但却丝毫没有一点风拂过脸孔的感觉,火把的火焰也依然竖立在木棒的末端上没有动摇,仿佛树叶自己动起来了一样––––但通常人都不会那么去想,而是会以主观的方式去推测或思考:

「哇…怎么了…树叶的动静好大声…起风了吗…」

「啊?老大?你说什么?」

声音完全被树叶声遮盖的刹那,琳奈的语言中枢传来了来自于树精的讯息:

『栖息于此地的树精们呀,请成为汝等的靴子现身吧。』

「栖息于此地的树精们呀…请成为汝等的靴子现身吧…」

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的琳奈小声地念出了咏唱,并不让盖文发现异常,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但过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树精们的身影轮廓。

––––难道…失败了…吗…?

『放心吧,刚才那段咏唱的灵力就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吾等吧。』

『…呃?』

隐约看见树精跑过树枝上的哈特利,斜眼看了一下身上缠绕着灵力的琳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瞬间就理解她已经习得咏唱的长老,仿佛确信了某件事一样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