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完美地映衬了狮子堂此时郁结的心情。
说到底，连剑都没有磨过的我，连矛头有多尖锐都不了解的我，即将为了尚不明了的理由踏上未知的战场。
狮子堂千睛与水树麻衣一同躺在一片荒草之中，进行着“登录”的最后准备工作。
“水树……少校，”狮子堂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头顶那片一无所有的天空，“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有其意义吗？”
“狮子堂少校，你的意义是从别人身上寻求而来的吗？”像是听到了可笑的事情一般，水树麻衣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曾经的你有着需要这么做的理由，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吗？”
虽然是略显讥讽的语气，但一针见血的话语还是让狮子堂微微一愣。
没错。
那份意义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但是如果我可以相信曾经的自己的话……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犹疑也好，害怕也好，趁这个机会逃跑也没关系。”水树留下最后的话语便好似灵魂出窍一般静默，一动不动。
虽然一切都如水树所说，但狮子堂心中还是存留着一个小小的疑问。那个疑问驱使着狮子堂迅速地跟上了水树的步伐，进入了“虚拟网络空间”。
逃跑……虽然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巨大的罗列着登入请求项的表单横亘于前，所有的请求以超快的速度逐一通过，整张系统表单被许可的字样完全覆盖之时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白色的光芒将四周全部掩盖。
当视力重新恢复之时，周围的环境已经被彻底地更替。那是由巨大的无机物而构造出来的世界，如自己最初见到的一般，毫无生机。
“哦，跟上来了呐，狮子堂少校，”眼前的水树比之现实世界中的她的穿着要更加暴露，似乎是完全以便于行动的宗旨进行设计的某种特制的适用于这种空间的战斗服装。“战斗的意义，已经找到了吗？”
“不……那种事情，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狮子堂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哦？”似乎显得有些惊讶，水树麻衣的声调不由得高了几分。
“我来这里，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能得到解答。”
“……”水树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狮子堂话语的后续。
“你仅仅只是为了金钱而战斗的吗？”
“这是身为一名佣兵的本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水树闻言忽然失笑出声，口中吐出轻描淡写的话语，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那么，如果刚刚我听从了你的提案，从这里逃开了，你会如何？”
“我将继续履行一名佣兵的职责，把保护汝等的任务贯彻始终。所有的敌人都由我来打倒就是。”水树的话语中不曾包含任何情感上的波动。“只是大概会在事后对你的人格产生鄙夷吧。”
……
谎话连篇。
“死亡的话，就拿不到报酬了吧。”狮子堂神色一黯。
“哼，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我可是……”
“所以，由我来与你一起……战斗。”狮子堂轻声打断了水树那打算自吹自擂的话语，“相应的，我从那份报酬中拿取一小部分，没问题吧。”
空气一度变得静谧而凝重。
“这世上可没有被追杀者自己要求自己保护自己的那份报酬的道理。”水树似乎显得有些不满。
“我不需要金钱，即使拿到那份金额我也不知道要作何用途。”
“……”水树在听闻了一系列难以置信的发言之后足足半晌才得以将情绪平复如初，“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叫你一起来也并没有想过你能发挥多么巨大的作用，失去了记忆的话，肯定是当场窃逃的可能性比较大。身为一名在战场中出生入死的佣兵，对于这样的可能性我当然也会有所对策。”
“对策……吗？”狮子堂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是一个人将对面全部击退这样胡来的想法可不能称之为对策。”
“那种事情……”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予两人继续闲聊下去的空余。
“狮子堂少校，水树少校，敌人已经进入了警戒圈内，经过初步预算，若草仿生与纳米技术公司特制的AI构造体有二十台以上，以及从地方部队购置的小型机器病毒数台，还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敌人的全部兵力。“忽然，斯法莉亚的声音在整个虚拟空间的上空响起。
“不战斗下去便只有灭亡一途，自己的未来只能由自己来开创。所以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不会阻拦你。”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水树马上开口补充道，“当然钱是绝对不会分给你的。”
“狮子堂少校，你的勇气令人钦佩，只是在这个战场上，只有勇气是行不通的。我去对付那些AI构造体，那些烦人的病毒干扰机体就交给你了，我对你的期许只有一个——可别那么简单地就死了哦。”水树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对了，所有在网络虚拟空间中非人形现界的事物都不是人类，不必留手，全力所施即可。”
水树的声音渐渐远去，黑发女子以常人不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狮子堂的视野之外。
狮子堂微微一愣，黑发女子的极不坦率让他感到一丝丝的亲近感。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随之收拾好自己的心态：“斯法莉亚，听得到吗？请给我那些病毒干扰机体的方位。”
“了解，正在进行广域排查……“
等等……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好的战斗指导呢？要不要在这种时候闹乌龙啊。
即便是一向不喜欢搞些噱头的狮子堂也不由得在心中腹诽道。
但还没让狮子堂来得及多抱怨几句，他便受到了来自虚拟网络空间传输的一份信息。
发送人的名字上清清楚楚写着水树麻衣四个大字。
这难道就是……
“狮子堂少校，根据你现在的状况，我猜你大概连自己作为‘反攻网络特战兵器’这一事实都彻底忘却了，那么我就简单地告诉你一点好了，你是在虚拟网络空间中特化过的人类兵器，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在这个领域内战胜你。就是这么简单，你也只需要铭记这一点便好。”
狮子堂花了一部分的时间进行解读，但最终……
什么啊，这种意义不明的解释。
以及在最后的页面之下留下的“时雨”两字更是让狮子堂一头雾水。
“少校！屏住呼吸，现在，在你身后不足十米处就有一台病毒机体。我正在干扰它的认知装置，它现在还没有觉察到你。”
倏地，斯法莉亚的声音吓得狮子堂一个激灵，紧接着狮子堂便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
屏住呼吸慢慢转身的狮子堂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难以言语。有漆黑色的合金拼接而成的如蜘蛛一般的爬虫机器，一般的人看到这样的东西大概都会倒竖寒毛吧。
异类……连生物都称不上，那是远远超过狮子堂千睛认知的‘怪物’。
“少校，请赶快做出对策，干扰功率正在逐步下降。”
……就算你叫我做出对策。
忽然，漆黑色的蜘蛛将身体转了过来，那一刻，狮子堂便意识到了……
比斯法莉亚发出警告的话语更快，修长的蜘蛛足，如闪电一般刺向了狮子堂千睛的咽喉。
赶不上防御，甚至连作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完美的角度让躲避变成了不可能，无论是迅速向后退去，还是就地倒下，最终都还是无法逃脱这闪电一般的枪势。如果能活下来，那么唯一的机会就只有，祈祷凶器在自己的喉头前停下来吧。
“倏”地一声，伴随着物体被一切两断的声音，一切都落下了帷幕。漆黑色的巨大镰刀隐喻着某种极端的不详，灾厄的气息仿佛只要随着镰刀的舞动便会在大气中扩散开来。
伴随着液体溅出的声音，绿色的恶心液体溅满了全身，发出难闻的味道，那被黑色镰刀横腰切断的“蜘蛛”便那样瘫在地上，显得那样可怖。
为什么会折返回来？
大脑当机的狮子堂并不能充分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啊啊，你的悟性还真是差劲呐，即使说到了那个份上还是不明白吗？”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但是出现在狮子堂眼前的少女身上却遍布血污。
狮子堂刚想向救下自己的水树道谢……
“从前的你的话，像是这样的攻击无论如何都是都能躲得开的吧。”巨大的镰刀朝着惊魂未定的狮子堂一挥而下，比起刚刚蜘蛛的攻击更加快速，更为精准，镰刀四周携起的风压甚至足以让一般成年男子动弹不得，连留给狮子堂做些感想的时间都不存在，正如那形状所预示的——单纯的“死亡”。
然而，像是拒绝着死亡这一事实一般，男子的身体在意识没有作出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自己动了起来，以毫厘之差躲开了镰刀的攻击。
但水树像是不愿罢休般的，巨大的镰刀如同追命的恶鬼不断袭来，而狮子堂的身体也是每每在堪堪之刻逃出镰刀的攻击范围，但狮子堂的衣服却因为那巨大的风压而显得破烂不堪，“没有人能够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周全，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个聪明人，只要给予一些些许的指点就足够了。”
“不过，从现在看来，似乎不得不对指导方案做些变更了。”
镰刀的轨迹正渐渐地变得清晰，身体的动作似乎也渐渐地能够跟上水树攻击的节奏，虽然不知道水树她是不是有意为之，但是狮子堂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正在找回某种遗忘已久的——对于战斗的感觉。
狮子堂渐渐发觉即使通过自己的意识去规避这样的攻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目视到狮子堂改变的水树露出了一抹浅笑。
现在的话，自保应该不会……
忽然，水树一个趔趄，双腿没能撑住她的身躯，就那么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水树少校！！！”狮子堂猛地扑上前去，蹲伏下来的他并没有看到水树身上有着明显的伤口，虽然衣物上带着血污，但失血并不算严重，如果外部受伤严重，自己一定是能有所察觉的。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恶，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少校，从信息图谱分析来看，水树少校她在打倒十数只AI构造体后感知到你的危险选择返回，在返回的途中应该是被剩余的AI构造体中特化了杀伤力的AI构造体击中了，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继续战斗也已经非常勉强了。”斯法莉亚的声音适时地在虚拟网络空间上空响起。
所以，她才要强撑着那残破的躯体，在自己身上的力气还未被榨光之前让我回忆起有关于战斗的一切……
“不要在那里叽叽喳喳的，你从哪里看出我无法继续战斗了。”说着，水树便要挣扎着站起身子。“这种程度的伤势……”
无法完全使上力气的下肢颤抖着，好不容易重新站起身子的水树还没过一分钟，差点又一个踉跄倒下去。
但只要是旁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只是在勉强自己。
“斯法莉亚，我有一个请求。”狮子堂千睛向着斯法莉亚缓缓说道，“你可以帮助水树少校强制登出吗？”
“……这样的事情，做是可以做到。”斯法莉亚的回答有点犹疑，因为她很明白这样的话语到底意味着什么。
“喂，别开玩笑了那边的混帐少校，现在的你连假想兵器都无法记起……会死的，那可是我应付起来都感到吃力的敌人。”
但狮子堂好似对水树的话语充耳不闻一般，“水树少校，你之前说过的吧，你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我确实是这么……”水树麻衣并没有明白狮子堂千睛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家伙！还有比把自己的性命搭在别人的事情里要更不值当的事情吗？！！！”
水树不由得呆在了那里，她想不到以狮子堂那宽厚的性格在此刻也会吐出如此刻薄的话语。
“斯法莉亚，也请你原谅这份任性，并成全我的这份奢愿。”
“……如果这是少校的愿望的话。”斯法莉亚给出了最后的答复。
水树麻衣的身边开始泛起阵阵光点，那大概就是即将登出的前兆。
“狮子堂！你是在可怜我吗？做出这样的事情会让你富有优越感，从而心情舒畅吗？你这个混蛋……让我留下来啊，这份屈辱，我怎么能就这样让你一个人……”
“水树少校，多亏了你，现在的我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战斗的理由。这样一来，我大概也可以没有迷茫，全力以赴了吧。”狮子堂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回去安安心心等着吧——我必须要把你的酬金给你带回去，不是吗？“
那便是水树麻衣耳边响起的最后话语。白光将水树麻衣整个人完全笼罩，光芒消散之时，原地便已空无一物。
“那么……斯法莉亚，抱歉，怕是你还要再多陪我一会了。“狮子堂望向结队而来的数只AI构造体缓缓说道。
没有华丽的言辞，也没有过多的感想，仅仅四字便足以表明心迹，“荣幸之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