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斯法亜的城区内人流络绎不绝,即使比之以商业著称的洛蒂尔也不遑多让,虽然市内设施的兴建尚在途中,却也给人以勃勃生气之感,搭在市区外围的难民营帐,以及简单便捷的物资分发点,让整个城市即使处在“公共设施尚不健全”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正常的运转。

流离失所的难民得以有所依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们在一系列的政策扶持之下也得以拥有六尺下榻之地,日食三餐。正是由于这快速且有效的应对,才没有在秩序方面产生大的动荡。

“这就是柯斯法亜的现状,虽然从现状来看还能勉强维持,但事实上如果没有来自其他势力的出于人道主义上的物资与经济援助,整个城市的机能可能在一瞬间就彻底瘫痪掉,就像是上了呼吸机的重症病人,已经不再是我们能自主决定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的阶段了。现在的柯斯法亜不过是勉强维持着正常的‘生理机能’而已。”南条司夜向斜前方伸出自己的右手,像是导游时常会做的那样让跟从者能够顺着她的引导将视野平铺开来,

“但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受灾的核心地域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能够被人传唱的功绩了,以现有基础来考量,换任何一个人来也未必能够比现在做得更好,不是吗?”狮子堂对于南条司夜的话语并不予苟同。

那绝非溜须拍马或是安慰的敷衍说辞,而是发自内心的溢美之语。

狮子堂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作为一方之主,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战后地域恢复到这种程度——是这个站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子的创举。

“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情。”南条司夜头也没回地说道,“这里因为战争的缘故已经有相当多的人口流失,由于我的管理不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愿意留下来的……都是还对‘南条教团’的信仰抱有希望的人,我作为主教,自然有义务保证他们正常的生活需求。”南条司夜的刘海将她的双瞳遮住,而令一侧同行的狮子堂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并非我治理有方,只是有人愿意陪我一起来尝食这不讲道理的苦果,仅此而已。”

“但是,作为精神支柱支撑着这些人能承受这样苦果的正是你们所宣扬的教义,不是吗?”

“……啊,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正因如此,我才感到苦恼。”南条司夜先是静默了片刻,像是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大概过了足足半分钟才开口予以回应。

“苦恼?”

“所谓宣扬教义,与‘煽动’一词,并无多少区别。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迷惘而痛苦的人们需要一种思想上的领导,而我也不过是钻了那个空子的其中一人之一。”

“这话说得可真是够露骨的。”

“虽然平时会用一些好听的言辞装点门面,但事实如此,无从辩驳,这点我也是很清楚的,我利用了很多人思想上的弱点,利用他们悲惨的命运,用苍白而空洞的语言来获取他们的信仰……至少现阶段来说,那行为与“画饼”无异。这时常会让我感到自后背升起的冷冽的罪恶感。”南条司夜的嘴角微微上挑,但那绝对称不上微笑,而是某种更加隐晦心境的表征,“不过我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我曾因为这样的行为得救,所以我相信这样的行为也能够同样地救赎他人。但这本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包括你,少校。它与普世价值观相比显得那样的偏执而扭曲,没有任何人向我担保过它会成功,也没有人能够向我保证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未曾背离我的初衷。所以……我也未曾想过会获得任何人的理解。”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是想要别人理解他,虽然是经验论。”

“妨碍别人耍帅可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少校。”南条司夜额头上的青筋忽然抽动了几下,但是岔开的话语却像是默认了狮子堂的言辞。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但是……如果说可以从耍帅和被人理解里选一个的话?”狮子堂试探性地发出了问询。

“哦?我可以把这视作对我的挑衅吗,少校?”南条司夜的脸上依旧带着明艳的笑容,语气也如春风般沁人心脾,但也正因如此,字句内容的反差尤为凸显出来。

“不作他想,当然是被人理解。但是事实上,还从未有人做到过这一点……虽然我不想说得太过失礼,但是少校,你该不会用短短两三句话就想溶解我的心防吧。”像是站上了不知名的擂台,原本举止谦逊有礼的南条司夜的言语顿时变得具有攻击性起来,“还是说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简简单单就能攻略的易与之辈吗?”

“不……在那之前,为什么要用那种奇怪的说法?”

“这样说不是会更让你有征服欲一些吗?据我所知,男性都是这样愚直的单细胞生物。”

“……”虽然有着极多的槽点,但是那微妙地贴近现实的说辞却让狮子堂无言以对。

“还是说,你打算就这样甩下狠话之后临阵脱逃吗?”南条司夜的笑容如同用绘笔画上去的那般完美,没有因为情绪的起伏而产生一丝丝的破绽。“不过说的也是,遇上麻烦事就准备撂挑子跑路也是男性的天性嘛。”

“再怎么说也挑衅过头了,南条小姐。这话要是传到了不知情人的耳中也许会认为你有仇男情结也说不定。”

“没事的,如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我会好好向他们道歉。”

“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跟面前的我道个歉。”狮子堂一边吐槽一边伸手将帽檐拉低了一些,“不过我本来也没有从这里逃开的想法,不用那么紧绷着神经也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做一些和自己合不太来的事情。”

“……”

“话虽然是这么说,刚刚那副样子也不坏。如果打算转型换个人设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我明白了,既然被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会好好考量你的建议的。只是,我有一个问题。”南条司夜用手撩起了一侧的头发,炯炯的双眸直视着狮子堂的面庞。

“嗯?”

“为什么决定多管闲事,‘因为想做’这种理由是说服不了我的。”

“因为你说了,‘不作他想’。有了这份保证,我就没有介怀的理由。而且……我与南条你直到现在也有一个观点上的分歧,那决定了我的行为模式与抉择。”

“洗耳恭听。”

“我并不认为‘理解’本身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甚至……我不认为它需要被你重视到那种程度,那绝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我会做给你看。怎么样?要来打个赌吗?”

南条司夜的笑容比之之前那种露骨的表现收敛了一些,但她还是在笑着,那更像是一种自然的对于自身心态上的妥协而展露出的笑容。

“从客观角度来说,这个赌约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没有不接受的理由。但是,在我长达二十三年的生活里,我所坚信的那个理念在不断地被深化,逐渐内化成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地阻止你达成那个目标,为了不让自己输掉,变得像可怜兮兮的败家犬一样。为了让我能坚定我这二十三年生活的正当性,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阻碍你。”

“所以……可不要输给我了。”那是南条司夜最后的请愿,却也是宣战的布告。

“……虽然我刚刚失去了佣兵的身份,但赶在个人信息还没有完全被转出的当下,这份委托,我会好好受理。”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将赌约的内容说出,那绝非是可以嬉皮笑脸地用轻浮的话语去阐述的事情,也不需要口头上如海誓山盟般的承诺,两人只是像打太极一样拐弯抹角地确认着彼此的想法,而后达成了共识。

“希望有一天……”

“会有的。”